靈宿沒正經上過學,對大梁的文字也隻有半懂。

所以,當書店老板問他,“這位小郎君,你想要買什麽書”時,靈宿愣了一下,靈機一動:“買好看的書!”

考慮到這些書是給辛洛看的,於是,他又體貼地加了一句:“最好是跟大梁皇宮有關的!”

那書店老板聽他這麽一說,再看看他的衣著打扮,便猜他是從鄰國來大梁遊曆的異國少爺。

於是,便給了他一堆秘聞野史,譬如《大梁秘史》、《逍遙書生戲說帝國風雲》、《秦王傳》等等。

這種書若是放在以前,打死他們也不敢拿到書架上隨便賣的,畢竟過去十幾年,關於秦王的身世與蘺妃的傳說,那都是宮中不能說出口的禁忌;

然而自打去年秦王回歸,一舉收複東海,接著又幹掉了肖公公,跟太後、皇帝杠上,直接在後宮掀起了腥風血雨之後,關於秦王辛洛的事,好像突然就禁不住了。

文人墨客們發揮著超強的想象力,將這對母子的故事編寫的纏綿悱惻;草堂戲班子的班主們又將這些故事改編,搬上了大眾的舞台,於是整個大梁一夜之間,忽然充滿了辛洛的傳奇故事,而這些故事,也被街頭巷尾的老百姓們爭相傳唱。

尤其,辛洛在此次北伐之戰中大捷,這消息最近又傳回了京城,這更像是一壺沸水濺進油鍋,讓整個大梁舉國轟動!

很多靠寫書為生的騷客,看到了這當中的契機,於是點燈熬油,快馬加鞭,又把辛洛和他母親的野史搬出來重新嚼了一遍,這當中又衍生不知多少的傳奇,故事,豔聞,野史……

寫的人多了,質量自然良莠不齊,而邊陲小鎮的小書店裏,能有什麽好東西賣?

因此,靈宿最後拿到手的,都是一些不著調的野聞,其虛構成份與真相的距離,比起馬裏亞那海溝的坡底、到珠穆朗瑪的頂峰之間的距離,還要大一些。

然而此時,這些亂糟糟的書,都擺在了小阿洛的麵前!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很快,就有一本《大梁後宮,蘺妃傳》進入他的眼簾!

“這裏有母妃的傳記誒!”辛洛非常吃驚,接著,他就翻開書頁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

辛洛天資聰慧,又有母妃親生教導,因此三歲已經開蒙識字。

隻聽他一本正經念道:“蘺妃本生於南海,乃鮫族大王與王後之長女,時封芊蘺長公主……生來姿容絕豔,傾國傾城,以一舞而驚天下……”

“時先帝南巡,駕船遨遊於南海,遇大風大浪,倉皇不得歸。危難之時,得遇公主,佳人傾力相救……”

“公主慕先帝天人之姿,芳心暗許,奈何人妖本非同族,互不通婚,公主隻得剝龍鱗,去魚骨,跳萬丈深淵,得以脫胎換骨……”

此時,若有旁人在側,聽到這穿鑿附會的故事,定會說一聲瞎編亂造!

但靈宿不是大梁人,他對於蘺妃的故事聞所未聞,所以此時在一旁還聽得津津有味。

辛洛讀到母妃受難,為了嫁給父皇竟不惜剝鱗剔骨時,他的心裏已經十分難受,他一個三歲半的“小孩子”,根本不懂什麽是藝術手法和誇張的想象力,他以為這書上寫的,就都是真的,因此,他越讀,心就揪得越緊。

“……後蘺妃誕下一子,實為天譴之妖孽,此逆子一出世,就引來天地異象:是年三月,白虹貫日;又三月,天狗食月……天生妖孽,以致禍亂宮闈,又禍及蒼生,致百姓流離失所……”

“帝大怒,欲殺親子以祭天下,奈何蘺妃心慈,不忍見幼兒夭折繈褓之中,遂與先帝決裂……”

“帝震怒,遣雄兵追擊,蘺妃走投無路之下,攜子逃至流江江中……蘺妃本乃鮫族長公主,通水性,有神通,為避追兵,遂引來流江江水,倒灌京城,引發京城大水,百姓死傷以千萬計……”

聽到這裏,辛洛目瞪口呆,而靈宿亦倍感震驚:“不會吧,殿下你的母妃這麽厲害?她竟能引來江水倒灌京城??”

說以這裏,他又想起了辛洛守城時的情景,那時辛洛理智尚存,為了保住邊城不破,他確實以一己之力,抵擋了常息成千上萬的異族的攻擊……

而這本書裏,則是把辛洛描寫成了一個天生的惡魔,說他一出世就“引來天地異象”,是十惡不赦的存在;他的母親因他而失了寵,然後他的父親還要殺了他以謝天下。最後,辛洛的母親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不惜與夫君決裂,並且在躲避追兵的過程中,引來京城的江水倒灌全城,最後害死了無數的黎民百姓……

看著辛洛瞠著眼睛,一副五雷轟頂的模樣,靈宿到底年歲大些,趕緊把那書搶了過來,扔到一邊:“這隻是一本野史,書裏講的肯定是假的!咱們不看這本,換一本,來來,看看這本《大梁秘史》怎麽樣……”

然而,辛洛已經聽不進去他的話了,他的神思還留在那本書裏,被那書中的描寫而嚇到。

他喃喃道:“是這樣麽……果然是因為孤的原因,母妃才被父皇嫌棄的麽……那些宮人姑姑說的沒錯,她們沒有騙孤……“

一行清淚,忽然無聲無息從他漂亮的碧眸裏滑落下來,啪啪打在了木質小幾上,瞬間鮫珠四濺。

靈宿看得呆了,下意識伸手去撿那珠子,辛洛則嘴唇顫抖:“都怪孤,都怪孤……是孤的錯……”

他茫然四顧,忽然看到了躺在帷幕後頭的橋泱泱!

於是,像找到了一道光,像尋到了什麽支撐似的,他倉皇地爬過去,蹲在她的塌邊。

這些天來,他與橋泱泱朝夕相處,對她十分的信任,並且還有著別樣的眷戀。

此時,辛洛的小心靈遭到爆擊,他萬分悲傷,又不知如何是好,隻得下意識地依偎在她身邊:“姐姐,泱泱姐姐,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