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抗日遊行(一)
白瑾年找了份在學校圖書館的兼職,掙些錢減輕梅家負擔。
半個月的磨合期,與梅家關係融洽,雲漢羲依舊寡言,但偶爾臉色也比以前溫和很多。
最近雲漢羲總是在忙,也不知道忙些什麽,瑾年本想讓他跟自己一起兼職,不過被他拒絕了,也不能勉強。
院子裏那棵梅樹開得正盛。
這日,張昭妍提著不少東西來了梅家,白瑾年忙去接過她手裏的那些東西。
“這些是什麽?”白瑾年好奇的看著布袋裏的瓶瓶罐罐。
“這個是蜂蜜,還有白糖,這個月的零用錢全花在這上麵了。”雖然嘴上這麽說,不過看她臉上也沒有不舍,“不過為了今年若君能多做些梅花釀,這也值了,我可以拿多些。”
“梅花釀是什麽?”
“這梅花釀可是梅家祖傳密製的好東西,保證你吃了一次還想吃,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味道。”不禁舔了舔嘴。
梅若君拿了一個大瓷罐,梅花洗淨晾幹後,先在瓷罐裏倒了一層蜂蜜,然後撒了一層梅花,又倒了一層蜂蜜,然後還是一層梅花,這樣一層一層的裝滿整個瓷罐為止,要先放一個晚上,第二天用幹淨的細長木勺攪勻,然後放糖,順時針方向攪動一炷香時間,要再放三個晚上,最後一步就是加入梅家密製的配方,這是最關鍵的,少了這配方,所有靈魂的味道都沒了,隻變成普通的梅花釀。
加入配方後,若君在那棵梅樹下絕了一個坑,把瓷罐密封好埋在裏麵,埋上一個月左右就可以取出來了,埋得時間越長味道越好,不過張昭妍等不及了,一個月已經是她的極限,不然她一定會半夜去挖。
三月,草長鶯飛。
柳絮楊絮飄得到處都是,飄到臉上,癢癢的,去抓,抓得太用力,臉上赫然兩道抓痕。
“特大新聞!特大新聞!日軍占領南昌!”一個瘦小的孩子抱著一摞報紙大喊著從梅若君身邊經過。
路人聽到報童的吆喝紛紛圍上去索買報紙。
梅若君微微蹙梅,日本人把南昌占領了,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國人遭殃了。
急急忙忙回了家,推開書房的門,“爸,聽說日軍占領南昌了。”
梅思遠摘下眼鏡,雙眉深鎖,在這個年代裏,人們常常是皺著眉,因為隨時都會有一場戰爭。
“哪兒來的消息?”
“剛才在路上,聽報童說的,昨天日軍占了南昌。”
“哎!”梅思遠氣得站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消息傳得這樣快,到時候各校學生恐怕又要遊行了。”
“那就遊行好了,讓日本人知道我們不是那麽好欺負的!”梅若君熱血沸騰。
“若君,你怎麽不明白,隻要一遊行,日本人就有借口出來鎮壓,到時候,恐怕要重蹈三一八的覆轍!”梅思遠額上青筋隱現,“如果有遊行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哪裏也不許去!”
三月的晚上還很冷,夜深了,梅若君獨自在院子裏,心中熱血難平,她想參加遊行,在她看來,參加遊行是每個學子都應該的,十多年前的三一八慘案她還小,但那時候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麽,有一種火在心中燃燒,這麽多年一直留意著戰事,如果要參戰,她恨不得第一個衝上前線。
第二天去學校,學校很安靜,但敏感的人都察覺到,有什麽事情在暗中進行著,蠢蠢欲動,隻等待適當的時機爆發。
王淑賢是梅若君同班好友,“若君,有大事要發生。”王淑賢壓著嗓子把她拉到一個僻靜角落。
“什麽事兒?”
“後天下午兩點,咱們學校和另外幾所學校要去東四遊行,你去不去?”
“去!”毫不猶豫地答應,父親的話拋在腦後。
“好!多一個人我們就多一份力量!不過這件事是大家是私下傳遞的,不能讓老師知道。”王淑賢又將嗓音壓低三分。
“用不用我幫忙聯絡?”
“不用了,昨天晚上何晴就已經聯絡了一大批人了,今天你知道得算晚了。”何晴是崇慈女中的學生會主席,其人做事嚴謹,這次遊行是她最先提出,經過的周密的思考和安排決定的,何晴認為當年三一八慘案之所以發生是因為遊行人數太少,這次她聯絡了別的學校的人,至少有三百人參加。
冥昭瞢闇。
地麵上泛著一層淡淡的水汽,一腳踏上去,水汽向周圍**開,複又聚攏。
鞋麵已然濕了,壓低了帽子,一路急行到一條偏僻的胡同,一處荒廢已久的院子,門虛掩著,輕輕推開能容一人的縫隙,側身而進,迅速將門掩上。
院子的角落裏有一個小屋,裏麵隱約有燭光閃爍,幾個人影隨之晃動。
在門外叩了三下門,裏麵的人立刻警覺起來,“誰?”
“是我,南京城外一片雲。”那人壓著嗓子,聽起來聲音沙啞。
屋門開了,裏麵出來一個滿臉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四處看了下,又看了看院門是關著的,便讓那人進去了。
屋子裏有三個人,除了剛才那個大胡子,還有一個又矮又瘦的男人,年紀三十歲上下,是走街串巷賣豆汁兒的,叫吳有財,人稱豆汁兒吳;另外一個身體結實,與那大胡子年紀相仿,拉黃包車的,叫胡力;那個大胡子是給全聚德送鴨子的,叫鄭淵澤,以前他家也算書香門第,他爹是想讓他考個公名,隻是沒想到大清覆滅,但他多少讀過書,認識他的人都叫他鄭秀才,隻不過麽,他這樣貌是一點兒都不像個讀書人。
“有什麽消息?”吳有財嗓音尖細,隻要在胡同裏一喊,很容易就能聽出是他。
“昨天日軍占南昌,有不少學校的學生私下組織準備兩天後去東四遊行。”帽子沒有摘,上麵有一層水珠。
“遊行?”鄭淵澤捋了捋胡子。
那人點了點頭,“要想辦法阻止,有人向日軍透露了遊行的事情,隻怕後天日軍會去東四狙擊學生。”
“有人透露?”一直沉默的胡力也忍不住開口。
“沒錯,學生中間肯定有奸細,要快些把這個人揪出來,否則後患無窮。”那人向窗外看了看,外麵天蒙蒙亮了。“我該走了,有事再聯絡。”
明天就要去遊行了,梅若君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精心的梳好兩條蠍子辨,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若君,你要加油!”鏡子裏的梅若君精神煥發,因為興奮而微微發紅的臉,看起來那樣青春。
正在她給自己打氣的時候,門被敲響。
開門是雲漢羲,“什麽事?”
“明天陪我出去一下,瑾年和你表姐也去。”雲漢羲的眼睛細長,若君從不敢輕易看他的眼睛,因為看著他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的答應他的要求。
“我……”猶豫的一下,國家和個人,當然是國家重要,“好吧!明天要去哪裏?”
“去郊外踏青,下午兩點出發,別忘了。”雲漢羲溫和起來的聲音很磁性。
師範學院的圖書館很安靜,白瑾年將同學們借還的書一一放回原處,這是一個有些難度的工作。
今天圖書館的人很少,不知道大家都去幹什麽了,下午還要和昭妍他們去踏青,想起來就不由自主地翹起嘴角,臉上有兩個酒窩,男人有酒窩,非常可愛。
下午一點多,參加遊行的學生已經開始成群結伴的去東四了,今日下午沒課。
王淑賢牽著梅若君的手,兩個人既興奮又緊張,手心微微冒汗。
遠遠的,東四牌樓立在那裏,上麵雕梁彩繪已剝落殆盡,各院校學生漸漸聚攏在牌樓下麵,崇慈女中學生會主席何晴,一頭利落的短發,閃爍的雙眼,秀眉微豎,臉上隱隱有怒氣,那一臉英氣,不亞於男兒,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與何晴並排而立的是師範學院的學生會主席楚恒毅,這次主要遊行的學生大多來自這兩所學校,另有其他各校學生。
“還我南昌!”何晴率先喊出口號,握拳直擊晴空。
下麵的學生熱血沸騰,跟著一齊喊。
“振興中華!”楚恒毅喊出第二個口號。
學生們一聲接一聲的喊著,拳頭因握得太緊而泛白。
梅若君在下麵激動得嘴唇微微顫抖著,“還我南昌!振興中華!”聲音響徹雲霄,在東四大街裏回**著。
有四百多人聚集在東四,比預想的多,老百姓在路邊看著,心中暗暗為這些學生擔心,這樣下去,日本人很快就會來的,想到這裏,有的人立刻關了店鋪,生意也不做了,有的急忙跑開,東西也不買了,不想因此累及自己。
遠處一聲槍響劃破長空,學生們安靜下來。
日軍來了,手裏有槍,有刺刀,明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
日軍中尉後藤俊,手中的槍口依舊冒著細煙,直對青天。
後藤四十多歲,兩年前日軍侵占北平,他率先進城,殺死不少無辜老百姓,手下的士兵到處燒殺掠奪,**擄掠。
下麵的學生大多知道這個人,一個個眥目欲裂,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雙方對峙了幾分鍾,日軍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學生們畢竟年輕氣盛,有的已經忍不住要衝上去罵他們一通,幸而被同伴攔下來了。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扔了一塊磚頭出去,正中一個日本鬼子頭上,其他學生看見了也紛紛效仿,撿起地上的石頭向日軍砸去。
又是一聲槍響,後藤吹了吹槍口的青煙,最前麵的一個學生倒下了。
“張赫!”那個倒下的學生的同伴上前抱住他,隻是,那個叫張赫的學生已沒了氣息,子彈從左邊的眼眶穿過腦殼,停留在腦袋裏,沒有流太多血,去的時候很安靜。
梅若君的房門被叩響,但是卻沒有人回應。
雲漢羲暗叫不好,交待了白瑾年和張昭妍呆在這裏就跑了出去。
一路向東四狂奔,心中祈禱著,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雲起梅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