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訣別詩(二)

柴鴻羽來到若君房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扣響門板。

屋裏傳來一陣細碎的響聲,緊接著門開了。

若君的眼神依舊那麽清澈,但卻冷得如寒冰,看一眼過後隻覺得心裏冰涼冰涼的,也許是因為雲漢羲的緣故。

“什麽事。”若君倚靠在門口,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

柴鴻羽不以為意,“我是來提親的,別忘了我們之前說好了的。”

“我沒忘……”若君咬了咬嘴唇。

“那你是答應了?”柴鴻羽有些著急的問。

“我……”

“若君!”白瑾年跑來後院,看見柴鴻羽在,臉上欣喜之色**然無存,對若君道:“你過來一下。”向她招手,若君狐疑的走過去,白瑾年把她拉到一旁,偷偷塞給她一封信,對她小聲說:“漢羲給你的信。”

若君把信放進衣袖裏,“知道了。”白瑾年看了柴鴻羽一樣便走了。

柴鴻羽疑惑的看著他們兩個,猜測是什麽事情。

若君走過來淡淡道:“婚事過段時間再說吧,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過段時間是多久?”柴鴻羽眯起眼睛看著她。

“過段時間就是等我心情好些。”若君急著去看那封信。

柴鴻羽沉默了一會兒,“我給你十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不行,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說完便走了。

若君皺皺眉,剛才他那句話是在威脅我麽?

想起那封信,急忙從衣袖裏拿出來,一共兩張,字跡有些潦草,第一張不過短短兩三行而已,他已經在那邊安頓下來了,跟著李勤到處奔走。

第二張是……是上次塞進護身符裏的那首詩,雲漢羲在後麵加了一句:

──今生雖訣別,來世待相憶。

今生雖交集,來世難相遇。

今生雖訣別,來世待相憶。

原來他也覺得這次是一去不回麽?

不會的,他們緣定三生。

若君來到書桌前拿出信紙提筆急書,裝好在信封裏跑到前院。

“瑾年,你知道漢羲在山西的地址嗎?我有信給他。”若君急切的看著他。

“知道,不過這信到山西要很久。”

“沒關係,隻要能把信寄到漢羲手上就行。”

白瑾年接過那封信,“放心,他一定會收到的。”

但願吧……看著瑾年把那封信妥貼放進貼身的衣兜裏,若君心裏總有那麽一點不放心,怕那封信到不了雲漢羲手裏。

這個月初,吳佩孚在北平逝世。

這個月底,汪精衛與日本簽訂《日汪秘約》,一個徹頭徹尾的賣國條約。

隻有十天考慮的時間,如果不答應他會做出什麽事?

第九天,若君收拾了細軟,被梅思遠發現了。

“你這是要幹什麽?”看著**疊好的衣物,梅思遠不解的看著女兒。

“我想去山西找漢羲,我不想嫁給柴鴻羽。”

“那你當初為什麽還答應他?”梅思遠習慣性的攤開手以表示他深切的不理解。

“漢羲被抓都是他陷害的,為了讓他放了漢羲我……我用這個當交換條件。”若君絞著衣服。

梅思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這樣也好,你就去山西吧,我也不喜歡那個柴鴻羽,畢竟是日本人,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有時間給家裏捎封信。”

“可我擔心柴鴻羽對您不利。”

梅思遠擺擺手,“他又能把我怎麽樣,你別管那麽多了,我一會兒就讓瑾年給你去買車票,今天晚上應該有去山西的火車。”說完便去前院找了白瑾年,白瑾年知道柴鴻羽來提親,他自然是不想若君嫁給柴鴻羽,拿著錢急忙出去了。

下午買了車票回來,梅思遠塞了些錢給若君,叮囑了一陣便讓瑾年和昭妍送她去了車站,自己就不去了,免得到時候舍不得,又不是不回來。

李嬸抹著眼淚送他們出門,桂玲和月香做了些點心給若君路上吃,依依不舍的看她坐上黃包車遠去。

“小姐還從沒出過遠門兒呢。”月香不放心的說著。

到了車站昭妍說了很多話,無非是好好照顧自己早點回來什麽的。

若君突然想到什麽,在昭妍耳邊悄聲道:“你們兩個的結婚證書在我床下的一個樟木盒子裏,要用到時候就去我那屋拿。”

昭妍紅著臉點頭。

若君上了火車,昭妍和瑾年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

“後來呢,您到山西和雲漢羲碰麵了?”文尚雪忍不住問道。

姨婆緩緩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沒有,我到山西後沒找到他,多方打聽才知道他跟著李勤去了浙江,聽說,他剛到山西的時候就經曆了一次和日本人的衝突,日本人在那邊很猖狂。

沒辦法,我也隻能南下,但一個人上路很危險,那時候在山西遇到一個戰地記者,他也要南下,於是我們便順路一起走了。那是個很年輕的記者,當時他隻有二十四歲,是留洋回來的,在英國讀過書,是個瘦高的年輕人,眼睛不大卻很有神,皮膚有些黑,非常勇敢。

我記得他時常歎著氣對我說,如果他能早兩年回來,一定要去南京拍下日本人的罪證,現在日本人不承認在南京犯下的罪行,每次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又會無奈的笑著說‘可這世上沒有什麽如果。’

這世上有些事情發生了就不能改變什麽,我們隻能竭力去阻止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今天是陰天,不然這個時候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

姨婆欲開口繼續講,看見熊婧躡手躡腳的在外麵便止住了。

“今天先到這裏吧,我有些累了。”姨婆看起來很疲憊,尚雪和顧文修退出屋子,開門時嚇到了在門口想偷聽到什麽的熊婧。

文尚雪狐疑的看著她,又回頭看向屋內的姨婆。

姨婆眼神犀利的看著熊婧,看得她心裏發寒,眼神躲閃著低下了頭。

文尚雪沒理她,餘光瞥了顧文修一眼便到廚房去幫蘭姨準備晚飯。

顧文修對熊婧溫和一笑便跟了上去。

廚房裏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談笑聲,蘭姨一直和顧文修聊天,一年見不了幾次麵,總有說不完的話,畢竟顧文修是她一手帶大的。文尚雪在一旁默默洗菜,顧文修偶爾看文尚雪一眼,心不在焉的應和著蘭姨。

熊婧跑到廚房,童音依舊的對顧文修撒嬌,“我想去村子裏轉轉,你帶我去吧。”

“我還要幫忙準備晚飯。”顧文修低著頭。

“有她幫忙就夠了。”熊婧指著文尚雪一臉不滿。

蘭姨沒心沒肺笑著應和道:“是呀是呀,別看我們村子小,景色可不錯呢,依山傍水,我這也不忙。”話說完蘭姨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文修他姨婆可不喜歡這個女孩子,想到此又偷偷看了一眼文尚雪,見她沒什麽反應便又去忙了。

熊婧上前拉住顧文修,“帶我去轉轉嘛~”

顧文修無奈的看向文尚雪,隻見她轉過身去繼續擇菜。

“好吧。”顧文修答應的時候看到文尚雪停頓了一下,便又繼續擇菜。

他們出去沒一會兒便下起了雨,蘭姨擔心的看著外麵,“他們兩個沒帶傘,淋濕了可就不好了。”話剛說完不久就聽到院門響,急忙跑出去看,是顧文修和熊婧。

走出去沒多遠就下起雨了,熊婧想和顧文修在外麵避雨,隻是顧文修執意要回來。

晚飯後雨也差不多停了,尚雪坐在院子裏仰望夜空,七月底了,這裏的晚上很涼爽,空氣幹淨新鮮,不知道回去後會不會不適應大都市的繁華和汙染了。

雨水順著屋簷滴答滴答,狠狠的伸了一個懶腰。

看見顧文修向這邊走來便起身準備回房休息,和熊婧那個丫頭住在一起,說不出的不自在。

文尚雪的舉動讓顧文修有些尷尬,站在那裏看著她消失在轉角,無聲歎口氣,複又深吸一口氣仰望夜空。

這裏的夜隻有蟲鳴鳥叫,沒有車水馬龍的吵鬧,星空璀璨,就像一塊純黑的綢布上灑滿了鑽石,在大城市裏無論如何也是看不到這滿天繁星的。

梅若君和那個戰地記者嚴嵩一路輾轉。

在路上遇到了一批流民,便跟著那些人一起走了。

走了很多天,到了合肥,本以為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卻在城外被日軍襲擊。

一枚炸彈從天而降,落在距若君十幾米遠的地方,轟然炸開,那個位置的人在塵埃落定的時候變成碎片落在地上……緊接著又是一枚,夾雜著劃破空氣般的尖叫聲掉下來,嚴嵩是戰地記者,從前無數次在戰場上經曆了生死,懂得在這種情況下如何自保。

爆炸聲很大,人們尖叫著往不同方向跑去,周圍的一切都很混亂,若君無措的捂著耳朵,她什麽都聽不到,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的在響,驚慌的人們到處亂跑,有幾個人把她撞倒。

頭很暈,嚴嵩跑過來抱起她,“你沒事吧?”很大聲的在她耳邊喚著。

若君緩緩睜開眼看見雲漢羲抱著自己,眼神關切的看著自己,“漢羲……”小聲的說著,又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了,頭很痛,嚴嵩坐在身邊打瞌睡,聽到動靜醒了過來,這是常年在戰場上養成的習慣,隨時醒來準備應對突發事件,比如敵人的偷襲。

“醒了?”嚴嵩嘴唇幹裂。

“咦?你醒了啊?”一個女孩子從嚴嵩身邊坐起來,剛才她一直隱藏在嚴嵩身後。

“你是?”

嚴嵩看了那個女孩一眼,“她是我剛才救下來的,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躲起來。”

那個女孩紅了臉,“第一次遇到襲擊,有點不知所措,謝謝你了。”

嚴嵩擺擺手表示沒什麽。

若君稍微清醒些,才發現他們在一個防空洞裏,裏麵有很多人,那些人眼神裏流露出的是驚恐,絕望,還有那一絲無奈……

看了看周圍,若君皺皺眉站了起來,希望能看到更廣的麵積。

“你在找什麽?”嚴嵩好奇地問。

“你看見漢羲了嗎?就是抱我來這裏的那個人。”若君嘴上說著眼睛不停的看著周圍找尋那熟悉的身影。

嚴嵩抓抓頭,“是我抱你回來的。”

“什麽!?”若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不可能,我明明看到漢羲!”

“真的是他抱你回來的。”那個女孩幫忙解釋著,“我當時就在你們不遠處,他把你抱進來又出來找我,那時候隻有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站在那裏,剩下的活人都找地方躲起來了。”沒躲起來的已經變成碎片了。

《雲起梅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