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殿內,數名宮女垂首而立,正中一座玉鼎爐,不時散發出陣陣馨香,煙霧繚繞中,更顯得殿內一片寂靜。一陣風吹來,層層的輕紗與垂著的流蘇輕輕晃動,美人榻上,一位身著明黃鳳服的貴婦側半而臥,身後兩位宮女緩緩打扇。

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宮女跪坐在蒲團之上,小拳頭一下一下的替榻上之人輕輕的錘著腿。榻上的貴婦閉著眼睛,低聲問道:“來了嗎?”僅僅三個字,卻透著不可忽視的威嚴與淩厲。

右側垂首的宮女上前一步,低聲稟奏:“啟稟皇後娘娘,太子妃已經在偏殿等候傳召呢。”“宣……”不多時,太子妃蔡文姝緩緩的走到了美人塌前,跪下施禮道:“臣媳參見母後。”

榻上的貴婦沒有睜開眼,手上三寸長的金互甲有節奏的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塌沿。此人正是當今的皇後娘娘,太子白梓軒的生母阮蔓菁。楚文姝不敢起來,誰知道這一跪,竟然足有半注香的時辰。自從嫁到東宮,母後一直對她寵愛有佳,像今日這樣的對待,卻是從來也沒有過的。她額角的汗珠止不住的流淌下來。“你和太子成親的時候,還是冬天,這一轉眼,夏天就要過去了,真是快呀。”“是。”

皇後終於睜開了眼睛,不經意間一道精光在眼底閃過,讓才抬起頭來的蔡文姝不由打了個冷顫。“你弟弟如今也成親了,聽說娶的是淮南周家的女子?”“是。”聽到皇後冷哼了一聲,蔡文姝的背脊一陣發涼,連忙再次垂下頭。

“起來吧。”旁邊早有宮婢拿來一張矮凳,蔡文姝起身做到了皇後的腳下。“二皇子歸朝,深得萬歲寵愛,你身為太子的正妃,應該竭盡全力替他分憂才是。”

楚文姝低聲道:“太子從不與我談及前朝的事。”

皇後冷笑一聲,用金護甲抬起楚文姝的臉,“前朝的事自然不用你過問,你若是想幫到太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搶在白曦宸之前,替陛下生一個皇長孫。”

楚文姝立即羞紅了臉:“臣媳知道了。”

從慈恩殿內出來,楚文姝的心情就一直不能平靜。她靜靜的坐在池塘的邊上的一塊青石上。臨花照水,原本紅潤白皙的皮膚,如今閃現著青瓷般的瑩潤光澤,水漾的眼睛,長長的脖頸,這樣的容貌放眼整個天朝後宮也應該是極美的。

東宮太大了,除了奴才,就隻有她和太子兩個人,而她的寢殿,永遠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空****,寂靜一片,寂寞與孤獨爭相奔走呼喚。她突然有點怕回到那裏。

太子生性涼薄,整個東宮內並無太多的奇花異草。她嫁到東宮後,便按照自己的喜好遍種了些薄荷,也算是東宮中的一景。因為她知道,太子一直用的就是這種薄荷香,就像他的人一樣,清涼沁人,讓她喜歡到無法自已。

不知不覺,前麵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宮室外。以前,她也不止一次的來到過這裏,然後就轉身離開了,這裏是東宮的盡頭,再往前就已經沒有路了。

這一次,她卻生生的停住了腳步。她舉起手,示意身後的宮人不必做聲。眼前的人一襲繡著出水蛟龍的銀白色軟緞素袍,在那座僻靜的宮室門外,迎風飛舞。

他不動,她就在遠處陪他站著。他的背影是如此的寂寥,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仿佛已經深入到了他的每一寸發絲。

她的太子夫君幾次想推開那扇門,手伸到了一半,卻又生生的伸了回去。仿佛那扇門裏麵,有他無法承受的傷痛。

她的腳步也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去,走了幾步,就看見太子白梓軒突然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隻留給了她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

幾聲鳥鳴,打破了沉寂已久的氣氛。她好久才回過神來,將目光慢慢的投向了眼前這座清幽的宮舍。門前的匾額上寫著“梅園”兩個字,字體剛勁有力,又不失秀雅飄逸。

一看便知道是當今太子親筆所提。太子的墨寶天下文人爭相收藏,可太子卻很少有時間吟詩弄月,放眼整個東宮,也僅有兩座正殿的匾額是太子親提的,手一用力,朱紅色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望無邊的梅林。微風從林間穿行而過,樹葉摩挲的沙沙作響。若是到了冬天,這裏必定是姹紫嫣紅,美不勝收,可為何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這裏?

一個青衣的小宮女,手裏拿著掃把,正一下一下的掃著地上的殘枝,落葉。楚文姝輕輕走到了小宮女的近前,卻見她並不施禮下拜,甚至連頭也不曾抬起。身後跟著進來的宮人連忙喝到:“大膽的奴才,娘娘在此,還不趕快施禮。”

小宮女似乎被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中的掃把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就是這一抬頭,楚文姝才發現,她的眼睛居然是盲的。“你叫什麽名字?”“奴婢名喚青兒”“你一直在這裏當值?”“是。”

前方有小巧而精致的殿宇在梅林的盡頭。“前麵是什麽地方?帶路……”哪知那小宮女顫顫巍巍的擋在了她們的麵前,“你們不能去……”“賤婢,這東宮之內,還有娘娘不能去的地方?”小宮女哭道:“太子殿下吩咐過,這梅園不許任何人踏入,你們進來,已經是逾禮了,若是再進去,到時太子怪罪下來,那才是死罪呢。”楚文姝一向嫻靜知理,可是這一次,卻好像沉寂了許久的火山終於找到了發泄口一樣,怎麽樣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心中蒸蒸升起的無名之火。

月上柳梢,夜色將月光篩成一地碎銀。大殿四角各有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發光,與日月爭輝。將寢宮照的猶如天宮仙境一般。“太子殿下駕到。”盛裝打扮的楚文姝跪地接駕,心中像揣著一隻小鹿般忐忑不安。她特意選了一件純白色的紗裙,裙角袖邊鑲嵌著珍珠、玉石。腰間垂著長長的絲帶,每走一步,絲帶就隨著動作輕搖,說不出的飄逸出塵。

白梓軒的神情很疲憊,坐到飯桌前,默默的用膳。楚文姝細心的替他布菜添酒。以前很多時候,他也陪她一起用膳,那時他的話雖少,但總是一兩句恰到好處,讓她的心頃刻間甜蜜起來。可是自從他這次從淮南回來,她明顯的感覺到,好像他的話更少了。就像今天,他來到現在竟然都沒有注視過她的眼睛。

“太子,今天母後傳我……”

“我知道……”他好像真的很累,放下碗筷,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夜深了,楚文姝躺在寬大的**,靜靜的數著更漏。她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在靜靜的期待著,多少個夜裏,她都是這樣一個人等著,捱著,可是今夜,他就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她的心怎能不隨著任何一處聲響而顫動。

終於傳來了他的腳步聲,撩開紗幔楚文姝嬌柔完美的玉體隔著一層輕紗呈現在他的眼前。

“太子……”楚文姝的臉嬌豔欲滴,將自己的頭窩進了他的懷中,柔聲道:“太子,我想要一個孩子。”她伸出手抓住了她光潔的手臂。楚文姝一咬牙,抬起小臉,將自己的一點櫻唇遞了上去,他渾身沐浴後的清爽味道,讓她好生著迷。

不是為什麽,一句話沒有經過思考,破唇而出:“梓軒,是文姝美,還是那個雲姑娘美?”

“你說什麽?”白梓軒一翻身把這個麵帶紅暈的女子壓在身下。楚文姝被這種曖昧的姿勢驚得連呼吸都亂了。

醉眼迷離的望著上方太子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俊彥。她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太子不經意的一句話,或是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會讓她意亂情迷。“是誰向你提起這個名字的?”梓軒的話聽不出任何情緒,她不知,在她身下,他的那隻手用力的握著,力道之大已經使骨節泛白。“殿下,你還沒有回答文姝呢?”嫣然淺笑,她知道自己怎樣笑起來,才會更美,今天,她就是要將自己最美的一切都展現給他。

白梓軒眼底的神情讓她看不透,猜不明:“你們無從比較!”

夜忽然更加寂靜了。她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不見他任何的反應,她緊張的額角微微滲出了汗珠兒。他從她的身上翻下來,抓過衾被替她蓋好,自顧的閉上了眼睛:“睡吧。”她的淚水不可抑止的衝出了眼角,仿佛一生的驕傲與尊嚴都被這兩個字絲毫不剩的毀了去。“太子殿下……”白梓軒聽得出是自己的貼身太監宏寶的聲音,連忙坐了起來。“宮女青兒突然高燒不退,醫女說恐怕有性命之憂,隻是她身份低位,奴才傳不得禦醫為她救治,特來請殿下的旨意。”“傳禦醫。”一邊說,他一邊下床向外走去。

早上的露珠落在了眼前人的發梢上,這一切說明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了。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地上那株倒地的梅樹上。“是你做的?”他的聲音幾乎能結出冰來,楚文姝下意識的向後倒退了兩步,身體有些瑟瑟發抖。

太子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同他講過話,她嚇壞了。牙齒也在戰栗,垂下頭,低語道:“殿下,文姝知錯了。”她從沒想過要做會讓他不高興的事情,隻是那一瞬間,她真的沒法控製住自己。她以後再也不會了。

有些哀求的去抓他的衣袖,卻意外的感到一陣風迎麵而來。她大驚,本能的反應告訴她,莫不是太子為了一棵梅樹要打她麽?可當她再次抬頭看清楚的時候,她居然看到,她的太子殿下正用一把短劍指向了她的脖頸處。“啊……”

太子俊毅的容顏像冰雕一般。眼中除了怒,似乎還有恨。她莫不是眼花了?她見過朝堂之上無論發生多大的事情,依然有條不紊,談笑風生的太子。她見過不怒自威,嚇得老臣們跪地俯首的太子。她見過溫婉淺笑,與她一起執筆畫丹青的太子。

可是眼前這個無法壓製怒火,情緒激動的太子,讓她好陌生,原來她的夫君,被人譽為天朝第一人的太子殿下,也會情緒失控,就為了她毀了一顆園內的梅樹?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委屈,驚恐的樣子,楚文姝再也無力站穩,跪坐在地上,失聲痛苦。白梓軒的胸膛起伏不定,看著癱坐在地的女子,沉默許久,突然將短劍在風中狠狠的揮舞了幾下。

楚文姝看到太子被自己氣成這樣,一時忘了委屈,哽咽道:“殿下,文姝知錯了,你莫要氣壞了身子。”

晨風撲麵,衣袍翻飛,他垂下眼瞼,不願意讓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任幾縷秀發拂過他英俊的臉龐。仿佛能夠承擔一切的肩膀微微抖動,讓人不由感歎,究竟是怎樣的悲傷居然能撼動如此寬闊的臂膀。“你走吧,記住,這裏是你永遠也不能踏入的地方。否則我們夫妻之情,便如同此劍……”他雙指一用力,短劍斷成兩截,心碎的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