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曦宸和雲容的長發在風中糾纏,衣袍在風中飄擺碰撞。他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臉,用舌尖沿著姣好的唇形一點一點細心描摹,他溫柔、親昵,唇齒間仿佛含著一汪甘泉,將溫暖哺入了她的口中。
上一次吻她是在什麽時候,他記不清了。每一日腦海中,不受控製地,不斷有她的麵容飛掠著閃現,她微笑的樣子,她驚慌的樣子,她堅定的樣子,她難過的樣子,她羞澀的樣子,她窘迫的樣子……再沒有一個人,會如她這般,不顧生死,不記得失也要和他在一起。
一天一天無可遏止深刻的思念,像積壓已久的火山,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先是極輕的吮吻,唇瓣已經非常柔軟與火燙,他輕歎一聲,舌尖輕靈地一挑,這個吻又開始加深。舌尖巧妙地打著旋。甜膩地交纏起來,千言萬語被碾碎,溶化在彼此的口中。……
“二皇子殿下!”一位藍衫少年推門而入,隨手快速帶好門,幾步走到了白曦宸的身側,黑亮的臉頰上,貼著幾根被汗水浸濕的發絲。“子墨,怎麽樣了?”白曦宸一雙明眸靜若深潭,顧盼流轉間,淹沒了星輝月影,口氣中卻有著平日裏不多見的幾分焦急,期待。“盜墓的人沒有找到,娘娘的棺木已經運到皇陵了,隻是……”藍衫少年呼呼喘了幾口氣,目訾欲裂,咬牙接著說:“可是皇陵的守衛說,並未接到陛下允許宸妃娘娘進入皇陵的聖旨,還說不知道宸妃娘娘是誰,隻知道二皇子的娘親是一個被貶的宮女,並無任何尊號,入不得皇陵。”“聖旨怎麽會還沒到?”白曦宸握住杯子的手一用力,瞬間杯子化成了淺碧色的粉末順著指縫流了下來。“就近找個地方先將母親安葬好……”他的聲音有點幹澀,最後三個字出口,後麵的話竟有些說不下去了。窗外晨曦破曉,寂靜中幾聲秋蟬悲鳴。子墨頭上青筋爆裂,幾乎有些不敢相信,悲憤道:“曦宸,你的意思是,今後再讓娘娘的棺木破土一次?”白曦宸一拳錘在木桌上,杯盞被震得乒乓作響,把幾乎從未見過他動怒的子墨,嚇了一跳。“現在,絕不能和萬歲起任何的衝突。”子墨擰著眉疑惑道:“你是說,有人做好了套等著我們往裏跳?”空氣瞬間凝固。白曦宸的目光漸漸的移到了窗外,於夜色中看到了一扇小窗內透出的隱隱燭光。心中像有一把鈍刀在慢慢的淩遲著他的心。整個胸腔內再次湧上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多久了,自從認識了她之後,這種感覺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宮裏查的怎麽樣了?”“有,太子把貼身的數名影衛留了那個雲姑娘。臨行前擬了欲立她為側妃的折子,被萬歲駁回了。從她身上至今找不出任何破綻……還有……”子墨拿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頗為不解氣的說:“剛才他們找到太子坐騎的屍骸,那馬被人做了手腳,才會衝到懸崖下去。不知是誰做的,算白梓軒命大,沒摔死他。”
太子重傷,隨行之人臉上皆是一片陰霾。誰都知道,若是太子有任何不測,每一個人都要為太子殉葬。州府內人人自危,眼看九月初一將至,太子的傷勢雖見好轉,可要長途跋涉,趕往涿州,肯定是萬萬不能。二皇子白曦宸每日裏都要去太子近前探視,還特意讓人八百裏加急,從嶺南送來一隻千年靈芝,為太子療傷所用。太子精神若好,也會同白曦宸就天下大事,進行精辟的切磋討論。外人眼中,兩人皆是兄友弟恭的親熱之態。“砰砰!”屋外有人叩門。
雲容起身開門,屋外來人是秋百翔。他目光如刀,直看得雲容頸後發涼。“姑娘,看來氣色不錯。”
饒是雲容脾氣再好,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惱火,也不往裏讓他,就站在門口淡淡的問,“秋將軍找我何事?”
“姑娘隻顧得和二皇子卿卿我我,連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想不起去探望一下嗎?”
幾次夢中,都夢見太子奮力把她甩到山石後麵,踉蹌著向前走去清雋高大的背影。“我可以去探望太子殿下嗎?”雲容的口氣一下子柔和氣來。
“姑娘還算有些良心,別人不知,你我自然知道,那夜太子若不是怕那些人發現你,再拖延一下時間,援兵就會趕到,也不會傷城這樣。”
對太子雲容一直都是感激的,聽他這樣一說,心中愧疚之情愈重。隨著秋百翔來到了太子的門外,他歎了口氣,聲音隱澀:“太子在裏麵,你進去吧。”
屋內藥香撲鼻,床榻前垂著白色的帳子,白梓軒靜靜的躺著,身上覆著絲被,雙目緊閉。他臉頰消瘦,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雲容心中一痛,不過是短短數日,那個英氣逼人,氣宇軒昂的太子竟然憔悴成這個樣子,與東宮那些夜晚中,他耐心為她授課時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至今,她也搞不懂太子為她所做的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麽,每一次仔細去想,心都覺得好亂。甚至有一晚,夢見太子在她麵前渾身是血的倒下去,驚醒後自己的臉上居然掛著淚水。她迷茫又不安。一陣風吹來,窗子啪啪的響了兩聲,起身想去關窗,衣袖卻被人拉住。回頭正對上白梓軒驚喜的雙眸。可是那驚喜隻是片刻而已,他的眼中瞬間便閃出一道寒光,聲音夾著無限的惱怒:“你怎麽會在這?”
那沒有關好的窗子,還在一下一下的啪啪作響。窗外晚霞繽紛,好似炫目的流蘇垂懸在天際。靜謐中,隻把那殘陽餘輝明豔的顏色,一點一點透入了窗欞,渡到眼前她無措的小臉上。白梓軒眼中的寒意,隨著她麵上逐漸染上的霞光一點一點褪去,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手撐著床沿,直起身子,想要靠在床頭上。聽伺候太子的婢女說太子身上有多處劍傷,更有一處離心口隻有數寸。此時他穿著一件極為寬鬆的白色裏衣,雲容隨看不見那些傷痕,可但看他如此吃力的樣子,便知曉他傷得究竟有多重。“殿下,我來!”雲容站起身,手自然的去扶他的雙臂。可沒有想到,白梓軒居然如此的重,讓不善於服侍人的她有些無所是從。試著再用力,整個人卻好像抱著他一樣。一隻大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男子強勁的心跳隔著衣物傳來,一下一下,清晰透入她心底。她臉頰發燙,一顆心竟像無根的浮萍,想要抓住什麽,卻借不上一點力量。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竟讓她忘記了躲閃。啪的一聲,窗子狠狠的被風關上。雲容猛地清醒過來,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迅速的閃開,動作太過慌張,她還在顫抖的肩膀撞到了太子的左臂。“嘶!”一瞬間,白梓軒的額頭上落下幾滴冰冷的汗珠。“太子殿下……你沒事吧……”她嚇壞了,用左手檢查起白梓軒被碰到的傷口。“對不起……很痛嗎?”
被他抓住的手腕,傳來炙熱的溫度,好似火燒碳烤一樣。雲容像極了受驚嚇的小鹿,“殿下……你……?”試著掙脫,卻被他抓得更緊。她隻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感覺,正在悄悄的發生微妙的改變。可究竟是哪裏變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突然害怕的想要趕快逃走。白梓軒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再次睜開眼睛,刹那的波光瀲灩後,浮起的那些令雲容看不懂的情愫,慢慢沉下去,她看到了更多的隱忍和悲傷。
“你來看我,我很高興,隻是以後不要在過來了,這對你很危險……”一邊說,手掌慢慢鬆開了她纖細的手腕上。雲容聽得雲裏霧裏,想要開口,卻見太子的雙目已經向門外移去。她下意識的順著他的目光尋找。“曦宸?”白曦宸一身白衣勝雪,長袖無風自起,倚門而立,宛若天人。不知在那裏已經站了多久。他眸中精光,淩厲如電,漸漸的嘴角浮起一刃淺笑,輕輕一喚:“雲兒,過來!”
雲容起身,幾步奔至白曦宸的身旁。白曦宸輕輕的攬著她的肩膀,輕聲聲道:“怪不得找不到你,原來,在這。雲兒,你在東宮承蒙皇兄照顧多日,還不上前施禮,就此拜別。”雲容上前施禮,卻聽白梓軒皺眉道:“曦宸,你要帶她一起前往涿州?”白曦宸淡淡一笑,口氣決絕:“此去涿州,我斷不會讓雲兒再次離開我的身邊。皇兄安心養傷,曦宸在涿州恭候。”
白曦宸下令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整,一路之上幾乎沒有停頓。
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涿州,每個人都是疲憊至極。踏入涿州境內,放眼望去寺院成群,連綿起伏。鍾鼓木魚之聲,不絕於耳。可若論規模之大和香火之勝,位於披霞山上的萬佛寺當之無愧。剛駛到寺門前,便有人攔住馬車。“參見二皇子殿下。”白曦宸微微撩開車簾,向外看去,原來是萬歲近前的馬公公。他跪地行禮,啞聲道:“萬歲請皇子殿下,速去正殿見駕。”雲容借著車簾的縫隙,看到寺院的周圍密密麻麻的站滿了守衛的禦林軍。不時有巡邏的士兵,馬蹄踏在幹涸的土地上,揚起漫天的塵土。他們每個人臉上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仿佛時刻都要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一樣。“好好休息,千萬不要亂跑。”白曦宸一直拉著雲容的手暗暗的用力,臉上也有幾分平日裏不多見的肅然。雲容從他離開的那一刻,便開始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身後一點一點的用力,想要把他和她一點一點推入深淵之中。舍濟殿,是萬佛寺的正殿,殿頂九脊、筒瓦覆蓋,飛簷挑角,鬥拱華蓋。正脊上有“佛光普照”四個大字。正殿供奉的主尊佛像為釋迦牟尼佛,正中表有“大慈大悲,大智大覺,法力廣大”。兩旁圓柱之上,雕刻著鎏金大字,在豔陽下閃閃奪目:無我無人無眾生,壽者皆以無為法。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都作如是觀。雲容的住處被安排在正殿後麵。剛一進去,便看見一個男子悠然自得的坐在茶桌旁的矮凳上,顯然是在等她。“雲容!”“大哥?”雲容跑過去,上下打量他麵前的男子,瑁簪固發,紫衣玉帶,麵色比數月前倒是黑了不少。正是周府一別,許久不見的周瑾瑜。周瑾瑜也仔細端詳過她,笑道:“怎麽比在家時,又瘦了許多?”雲容不自覺的感覺到了一陣酸澀,雙目微紅,眼中升起一片水霧。周瑾瑜站起身,輕輕的攬住她的肩膀低歎一聲:“大哥都知道,都知道了,接到二皇子的密函,我就趕來了。”雲容抬起頭,不解道:“大哥,曦宸讓你來這裏做什麽,這兒很危險。”“就是危險,他才特意把我叫了回來。”周瑾瑜說話的時候,往日的戲虐的表情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雲容從未見過的複雜。他的樣子更加證實了雲容的猜想,關好窗子,把他拉到裏麵,低聲問他:“大哥,曦宸這次來涿州,到底是要做什麽?還有那次州府失火,可查清楚是誰做的?”周瑾瑜沉默了一會,輕笑道道:“你也懷疑是二皇子?”“我是擔心他!”“小妹不用害怕,萬歲疑心的也並非曦宸一個人。”
與此同時,屋外傳來女子嚶嚶的哭泣聲,聽聲音,明顯不是一個人。周瑾瑜拉著雲容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絲縫隙。外麵有兩名年輕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正被幾個禦林軍驅趕至後院。“僧院之中,怎麽會有這許多女子?”雲容小聲的問道。
周瑾瑜再次把窗子關好,低聲說:“算上這兩個,已經有八名名女子被關進來了,究竟是什麽人,恐怕隻有萬歲自己知道。還是盡快要把這件事告訴二皇子。”“曦宸也不知道?”雲容才剛問了一句,就聽“哐!”的一聲門被踢開,從外麵走進來兩個公公。
“哪個是雲容?”
“公公找我?”雲容上前一步,下意識的把周瑾瑜遮在了身後。
“你是雲容……他是什麽人?”這兩個公公年紀頗長,表情有些陰沉。聽說話的口氣,想來在宮中應該是有些地位。“他是我的親哥哥。”
“哼!陛下傳你,還不速速與我前去見駕?”兩人手中浮塵一揮,轉身出門。
此時曦宸在正殿見駕,而光惠帝這麽急著喚她前去做什麽?一步一步的跟在那兩人的後麵,雲容腳步卻是格外的沉重。
兩個公公引著雲容沿著寺內的小路向深處走去,儼然不是通往正殿的方向。正巧走到一間僧房外,隱隱約約又傳來數名女子哭泣的聲音,雲容的目光探向了窗內,腳步也不由停了下來。
佛門清靜之地,怎會有數名女子,並且那些女子根本不像宮裏的人,呆在這也是極不情願的樣子。“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小心被挖掉眼珠。”公公歪聲喪氣,雲容連忙跟上了腳步。“窗子關著,我什麽也沒有看見”雲容看了看四周怯聲問道:“陛下此時不是應該在正殿嗎,公公這是要帶我去哪裏?”“到了就知道了!”說話之人眼中露出一絲狡黠。
雲容被推進了一處極隱蔽的佛堂,四下的窗子都關著的。屋內一片昏暗,隻有一片明黃映入了眼底。“參見……陛下!”雲容腳上的傷還沒有痊愈,差點摔倒在地上。“我倒是小看了你!”光惠帝伸手端起了雲容的下巴,眉毛微微揚起,嘴角微翹。
雲容環顧四周,屋內隻剩下她和他。她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而光惠帝正用一種盯著獵物的眼神看著她。
冷冷的看了她許久,他突然冷冷一笑:“朕給過你機會,隻是今日再也留不得你!”
“為什麽?”
光惠帝從她的眼睛中讀到了反抗和憤怒。這樣一個命如草芥的賤婢,竟然敢與他這般對視良久。不得不說,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女子,還有些勇氣。
天家的愛是可以殺人的,他的愛,殺了自己最珍視的女人,而如今他又要殺掉他兒子最愛的人。
再次開口,光惠帝的口氣柔和了許多:“隻怪你,愛上了皇家的男子,就算今日朕不要你的性命,他日你若死在心愛之人的手中,豈不是更加悲哀?”
“你不信?”
光惠帝冷笑,“曦宸的母親,就是朕親自下旨逐出宮去的。並且任由別人置她於死地,死後連名分也不曾給她,至今無法葬入皇陵,隻能黃土攏頭,葬屍荒野。
這就是天家的寵愛。
帝王霸業前,寧可我負天下人,就算是自己最愛的女人也不例外。
梓軒那些伎倆可以瞞過皇後,可又如何能瞞過朕。
朕決不允許朕的兩個兒子,在這個時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個女人身上。”
說道這裏,光惠帝的眼中,再次露出陰狠的神情,似乎想立刻把她撕成碎片。
雲容不可抑止的打了個冷顫,身體向後退縮半步,冷聲道:“你兒子想要什麽,你根本不知道,他也絕不是和你一樣冷酷殘暴的人。”“也許是,但是你卻沒有機會見證了。”說著,他一擊掌,門再次被打開,剛才那兩個公公一起走向了雲容,其中一個還拿著一隻酒杯。
一個人按著雲容的肩膀,另一個人捏住她的下顎。“不!”雲容大聲呼救,她忍受了這麽多,做了這麽多,她不要這麽死去。就在那毒酒已經浸上雲容的嘴唇時,門砰的一聲,被再次打開。外麵的豔陽一下子照了進來,陽光把白曦宸的整個人渡上了一層金色,他怒氣衝天,宛若天神臨世。幾步走到雲容身前,揮拳將那兩個老太監打倒在地,一把將雲容摟在懷中。“曦宸……”雲容伏在他的懷中淚花四溢。“雲兒”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撫摸著雲容的後背。
雲容的哭泣漸漸平息,白曦宸跪地拜倒:“父皇……”沉默中,波濤洶湧。“曦宸,如今你是擺明了要抗旨不尊?”他那種磨牙的聲音,讓任何人都聽得出那毫不掩飾的殺機,白梓軒說得沒有錯,此次前來涿州果然很危險,這才是第一天,以後的日子還會發生什麽,竟讓雲容有些不敢去想。
她的手被他緊緊的抓著,好像生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一樣。他的手好暖,她太貪戀這種感覺,讓她好舍不得,舍不得就這樣死掉。白曦宸側目看著她布滿淚痕的小臉,另一隻手。掌心涔血,銳利的刺痛,讓他漸漸清醒。“父皇兒臣不敢抗旨不尊,就算父皇不是一國之君,僅是曦宸的父親,孩兒的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此刻就是讓曦宸自行了斷,曦宸也不敢不從。隻是之前兒臣已經尊聖意,同意另娶她人,實在沒有想到父皇會將她賜死。她是曦宸一生最愛的女子,突見她要死於兒臣的麵前,所以才會做如此舉動,並非有意抗旨。此刻,父皇若是要取她性命,兒臣不敢阻攔,隻是,兒臣……也……不願獨活……”話說至此,白曦宸嗓音沙啞,有些哽咽,一字一句透著堅決與無奈。光惠帝居高臨下,靜靜的觀察著兩個人的每一寸表情。“曦宸,你真的不敢嗎?”冷哼一聲,光惠帝邁步走了出去。門啪的一聲,被甩上。“雲兒……”白曦宸一把抱住癱坐在地上的雲容,伸手替她去擦臉上的淚水,反而越擦越多。想要說些什麽,卻有些說不下去。沉默了許久,把她手放在心口,“雲兒,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把她從懷中拉起,溫柔的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堅定的說:“相信我!”雲容望進他的眼底,點點頭。他說的她從來都信。隻是,剛才的那一幕讓她不得不去懷疑,光惠帝對自己最愛女人人為自己留下的兒子,也要試探嗎?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頭無限放大,“曦宸,今日之後萬歲他是不是更加不信任你了?”“雲兒,我已經沒有退路,時間來不及了。”他的這句話,幾乎讓雲容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雙手用力的抱住他,隻有這樣才不會發抖。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為她做任何事情,她隻要他平安的活著,無論為帝為乞,都不離不棄的守在他的身邊。可是現在,她又能為他做什麽?幸福就在手邊,卻怎樣都無法抓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雲容揚起臉,焦急的說:“曦宸,僧房裏的那些女子是怎麽回事?會不會對你……”誰知這句話一說出來,白曦宸的麵色更加凝重了:“那些女子是父皇幾日後用來祭天的。”“祭天?”
……
京城相府,石屋內。
桌上放著一張古琴,楚陌塵一紫衣男子坐於桌前,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錚錚琴聲從他的指尖緩緩的泄出。聲音輕秒,繞梁不絕。猛地,他指尖加快,金戈鐵馬,戰火紛飛,硝煙號角,鐵蹄,喊殺,哀嚎,怒吼,洶湧而至,無邊的殺機撲麵而來。弦斷,曲終。他指尖上一滴刺眼的血珠,在豔陽下觸目驚心,映得他眉心的一點朱砂痣更加奪目。抬起手,將手指吮入口中,動作緩慢,卻引得坐在床側的周雲芳移不開眼睛,被下蠱般,盯著他完美得匪夷所思的側顏。“怎麽,後悔了?”他聲音帶著慵懶和戲虐,卻有一種讓她不能忽視的魔力。“後悔什麽?”“後悔當初逃婚,沒有嫁給我……所以決定要重新勾引我?”楚陌塵一麵說,一麵向床頭走來,氣息若有若無的噴灑在周雲芳的耳側頸間。俯身饒有興趣的注視著女子逐漸泛紅的雙頰。“楚陌塵,你無恥!”她受不住這樣的挑逗,倍感恥辱。緊緊咬住了自己的雙唇,瞪著他。
“嗯,是我是很無恥,可你呢,背著夫家偷人,最後讓自己的小妹代嫁,害的她九死一生?”說著說著,楚陌寒的眼中騰騰燃起憤怒的火焰,想要把她焚盡。
周雲芳的麵露哀傷,雙手將帕子死死的攪在一起。“我從沒有想過會因為自己傷害小妹。”
她垂下頭,表情越來越痛苦。
楚陌塵將目光落在她的腰際,語如魔咒:“你肚子裏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周雲芳的臉色瞬間慘白,雙手下意識的捂住小腹,聲音變得尖銳:“我是不會說的。”“不說?”楚陌塵的手掌摸過她的小腹,冷哼一聲:“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沒有辦法?”“你要做什麽?”周雲芳的聲音極度恐慌。“帶你去涿州,我知道,這孩子的父親一定在那,你說他看見懷了孩子的你在我的手上,他會怎麽樣?”“楚陌塵,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周雲芳哭泣著求他。楚陌塵冷冷一笑,果然他沒有猜錯,那個男人真的在涿州。
僅有的一扇小窗上撲騰撲騰,落下一隻白鴿。楚陌塵走過去,伸手抓住它,從它的身上拿下一支小小的竹簡。展開裏麵的字條。幾個小字落入眼中:鳳女祭天!手起利落,紙條化成灰燼。鳳女臨世,天下大亂。很好,很好,謠言四起,有沒有鳳女,天下必亂。他等得就是這一天。
……
轉眼九月初三已至。
萬佛寺內的寺門前,一座祭壇高聳雄壯的肅立在萬佛寺內的廟門前。
禦林軍拿著明晃晃的刀槍,排著整齊的隊形,把祭壇圍在中央,數以千計的老百姓圍在周圍等待觀禮,場麵好不壯觀。
用活人祭天,翻遍史冊,隻有發生在前朝玄德年間的一次。那時洪災遍及江淮三十六州,宣仁帝用了四名聖女祭天洪災方解,除此之外,史書上再無記載。
而今,祭天的人數卻已是十名,似乎在場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當今萬歲對此次祈福的虔誠。
每位聖女的家人更是封官加爵,無限榮耀。隻是可憐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在知道自己即將要被用於祭天時,直嚇得花容失色,抖衣而立。萬佛寺的空氣中充斥著悲傷的氣息,每一個角落似乎都能聽到他們悲泣的哭聲。“不好了,不好了。”雲容正在自己的房中呆坐,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鬧聲。
緊接著,門就被推開了。一位宮裝打扮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看打扮,應該是光惠帝身邊的長期侍奉的女官“快跟我來幫忙!”這次隨駕的宮女本就不多,不知出了什麽大事,雲容連忙起身:“姐姐,出了什麽大事?”“有一名聖女出事了,那裏人手不夠,快跟我去幫忙!”
萬佛寺臨山而建。山頂之上,有一座用巨石雕刻而成的千手千眼佛,形態逼真栩栩如生。此時正垂首蒼穹,俯瞰眾生,笑看紅塵之中的悲歡離合,血雨腥風。四麵山穀的密林之中,四下埋伏著身著鎧甲的兵馬。微風吹來,草浪間隱隱透來無限的殺機。山門前,擠滿了前來觀禮的百姓。每個人正以膜拜之姿,虔誠的等著吉時到來,期盼能在祭天的那一刻,佛祖垂憐,天降甘露。“二皇子殿下!”看著子墨一臉慌張的樣子,白曦宸望了望四周的密林,低聲問道:“什麽事?”子墨也看了看周圍,見沒人注意,忙拉著白曦宸,走到祭壇後邊一顆柳樹下,急切到:“曦宸,不好了,雲姑娘被陛下的人帶走了,至今未歸!”“雲兒!”白曦宸如晴天霹靂一般,眸中閃出火光來,“雲兒身邊的影衛呢?”“早上,有萬歲身邊的人來請雲姑娘去了聖女們的住處,那裏萬歲派去的守衛和暗衛頗多,咱們的人怕被發現靠不得近前,隻能在周圍守著,可後來別人都離開了,卻始終不見雲姑娘出來……”
白曦宸額角上微微滲出汗珠。之前他是猶豫過過是否讓雲兒暫時先留在白梓軒的身邊,可是他看到那次在山穀中,雲兒一身是血,掙紮著讓他去救太子,他的心就好像被人用針紮一樣難過。直到,那天雲容出現在白梓軒的房中,他親眼看見白梓軒握著雲容的手,他就再也不想讓她呆在白梓軒身邊,哪怕是一分一秒,也無法忍受。那白梓軒顯然對雲兒別有用心,雲兒心性單純,被他騙到太過容易。他更害怕,白梓軒為了保命,屆時會利用雲兒來威脅自己,所以前思後想才會帶著雲兒一起前往涿州。可他確實沒有想到,光惠帝會這麽迫不及待的要殺掉雲兒,更用雲兒來試探自己。子墨看著白曦宸的雙手緊緊握成拳狀,臉上一副痛苦的神色,歎氣道:“曦宸,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用不了多久,萬歲就會洞悉一切。那時,別說是雲姑娘,就是你、我和追隨你的這些人,也都絕無生還的道理。”“一會看我手勢,不得輕舉妄動。”白曦宸沉思很久,還是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曦宸,你要改變注意?”“當然不會,現在我已經回不了頭了。”“那你要怎樣……難道你……”子墨一下子猜透了他的心思,頓時急了,臉憋得通紅:“你知不知道,那樣很危險,沒了命,你拚這天下還做什麽?”“這天下和雲兒,我都要!”“你!”子墨自知多說無意,氣得狠狠的拽下一顆柳枝,踩在了腳底。“曦宸,白梓軒日夜兼程,此時離涿州隻有一天的路程了。”
白曦宸冷笑一生,目光中帶著噬人的殺氣。好像他後麵跟著千軍萬馬:“等他來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潔白的縞衣,如雲如霧般繚繞在聖女們的身上。聖女的容顏不容褻瀆,所以每個人的臉上覆著一層白色的麵紗。遠遠觀望,她們體態婀娜,娉婷嫋嫋宛若仙女一般步上聖壇。可若仔細去看就能看出,麵紗之外的一雙雙美目神情呆滯,仿佛沒有靈魂一般,顯然是被人用迷藥所致。白曦宸的目光如刃,停留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仔細辨認。直到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那雙迷蒙的眼睛。他的耳旁有微弱的風聲,仿佛是那日在雅園內,風隔著翠綠的竹葉吹過來,不知怎的一失神,她就憑空的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長發未綰,光著腳丫,甚至連衣帶都沒有係好。從此這張臉就印入了他的心裏。她迷茫的看著他,仿佛在黑暗之中見到的第一縷晨曦,那神情就好像是新生的嬰兒一般,認定了他是她最親近的人。或許別人不會懂她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人有那樣依賴甚至乞求的目光。可是她偏偏遇到了他,他懂。那是嚐過了人間冷暖,看遍了世態炎涼,體會了太多的寂寞孤單後的驚喜。他本來早已冰寒至極的心,無聲的被投入一石子,直抵湖心。一聲龜裂的聲響後,隨之一點一點化成春水,竟一圈一圈**出漣漪來。他多想把她永遠揣在自己的懷抱中,再也不受一點傷害。永遠的愛憐她,保護她,甚至錦繡江山也拱手送到她的麵前。可是此時,此刻,江山與她這個問題如此迅速的擺在了他的麵前。敵人遠比他想象的強大許多,他竟一次又一次的無法護她周全。“曦宸,隻要你要我留在你的身邊,我就一定不會離開你。如果你不要我了,請千萬要告訴我。”她嬌柔的聲音像風中的嫩柳輕輕拂上麵頰,細細的軟軟的,卻一字一字的刺痛了他的心。“萬歲駕到!”白曦宸一個激靈回過神,看到所有的人同時安靜下來,山呼萬歲。迎麵最先走來萬佛寺的一眾僧人。他們身披袈裟,手持佛珠,緩緩的將整個祭壇圍住。這時早已有人先一步上前遞上千瓣蓮花形狀的明黃色的蒲團。眾僧人齊坐於祭壇的周圍,高聲誦經。“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
鍾鼓木魚,一聲一聲,敲在白曦宸的心上,身後的衣裳已經被汗水浸透。
明黃色的華蓋從寺中緩緩而出。所有人再次伏地叩拜。“啟稟二皇子殿下,萬歲有旨,請您隨雜家近前侍駕。”
聖女們已經步上了聖壇,白曦宸頗有深意的再次向聖壇處看去,然後跟著那宮人前去見駕。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一起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吉時。
所有的聖女已經被送到了祭壇的頂端。祭壇下麵便是數丈高的柴垛。隻等聖旨一下,數十位禦林軍此時手中燃起的熊熊火把就會齊齊扔到柴垛之中。“陛下!”一個身穿鎧甲的侍衛,從馬上跳下來,撥開人群,拚死的往裏跑去,被禦林紛紛讓路,閃開一條通道讓他過去。那人疾步走到光惠帝座下,單腿跪倒,一邊急喘,一邊稟到:“陛下,山穀中有異動,還有太子殿下已經到了山下。”光惠帝眉頭一皺,用手撫住眉心,沉吟片刻。禮官上前躬身稟奏:“啟稟陛下,吉時已到!”光惠帝,眉頭一舒,斬釘截鐵道:“點火!”幾十支火把被風吹得呼呼作響,照得人的臉龐,異常詭異。誰也沒有看到,白曦宸站在光惠帝的身後,伸出手臂,不露聲色的微微晃動了三下。
“太子殿下……保護太子殿下!”
轟隆隆幾聲巨響,無數巨大的山石從半山腰上滾落下來,山道上霎時間人仰馬翻,淒厲的慘叫聲回**在山穀。濃鬱的血腥味在山穀間彌漫。白梓軒被人扶著,棄了馬車,退到山坡下的一方粗壯的老樹後麵。“殿下,你怎麽樣?”數名親衛,將白梓軒圍住,急切的問道。白梓軒左手捂住胸口,銀色的袍子,隱約已將滲出了血跡來。“我沒事!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他的目光遠遠的看向,山林之中隱隱若現的萬佛寺。眸中充滿了焦慮。“啟稟殿下,聖女祭天的時辰已經到了。”這些人已經跟了白梓軒多年,雖然不明這位一向睿智果斷的太子殿下,這種近乎於瘋狂趕路的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麽,可對他的身體卻不得不擔憂起來。“徒步上山!”白梓軒口氣堅定,不容一絲質疑,一邊說,一邊已經邁步向前方走去。“殿下,萬萬不可,前麵的山路已經被人埋下了火藥,顯然早知道太子的車馬將要行至此處,為的就是要取殿下的性命呀!還請太子殿下速速下山!”白梓軒卻顯然聽不進他說的半個字,沒有停住腳步,咬牙道:“我們走山路。”萬佛寺山的山門前,無數身穿鎧甲的蒙麵人從天而降,直奔光惠帝的禦座之前。“護駕,護駕……”四下亂成一團。圍觀的百姓們紛紛起身,有的想要衝進來,但更多的還是向山下逃去。禦林軍人數雖眾,卻也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光惠帝身旁的死衛,早就已經長劍出鞘,與蒙麵的刺客搏鬥氣來。明晃晃的劍光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塵土飛揚,血光四濺,轉眼間山門前竟成了人間的煉獄,血腥的修羅場。可被團團保護之下的光惠帝,卻冷冷的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慌亂的表情,眸中更是平靜如水。自若的站在那裏,睨視一切。那神情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像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沒有人能看透他的表情,而他卻好像已經看透了每一個人。他對著身旁最近的一個侍衛,從口中冰冷的吐出幾個字,“點火,祭天!”那侍衛,大聲傳旨:萬歲有旨,祭天……祭天……祭天……喊殺聲中,光惠帝旨意一聲一聲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口中傳送。祭壇周圍的僧人,口中的經文也一直未曾間斷。隻是祭天兩字,在無數聲音之中不但沒有被淹沒,反而格外清晰。轉眼間,數隻火把拋向高高的柴垛,頃刻間火光衝天,直奔天際。
那些刺客,看到如此情景,紛紛發狂一般,拿起利劍齊齊向光惠帝刺去,撲哧撲哧,劍插在人身體的聲音,一聲一聲響起。就在這時,從山下小路趕來一對人馬,為首一人正是太子白梓軒。他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目訾欲裂,快步走到祭壇前,卻被禦林軍擋住,近不得跟前。“父皇……”白梓軒用左手捂著胸口,那裏早已經鮮紅一片,卻渾然不覺瘋了似的向光惠帝跑去。刀光劍影,齊齊上前,不知誰刺中了誰,隻聽一人怒吼的聲音,聲音蒼涼而悲傷。
“曦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