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李宇飛必須要離開的悲傷情緒不說,女飛這邊成績其實很不錯,而且剩下的三個人都是同一個宿舍的,反觀男飛那邊雖然沒有她們這麽愁雲慘霧,但左旋的宿舍就剩下了他跟司南兩個人,楊天睿那邊更是隻剩下了他一個。
可謂是形單影隻,孤零零的一個中秋節。
因為興趣相同的關係,李宇飛和司南有些私交,左旋又跟霍棠關係挺好的,晚上“圓月”的時候兩個宿舍就湊到了一塊兒。
操場主席台的台階上,他們六個高高低低地坐了個亂七八糟,中間是周覓掏空了自己的存貨貢獻的零食,營區發的月餅,和左旋他們在超市拎過來的一大口袋水果和飲料。
所謂“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軒而飛光”,中秋月圓,操場靜謐,滿地銀霜。
換個雅致的人應該是月下撫琴而歌,然而他們無琴也無酒,隻能坐在台階上就著月光啃鴨脖。
霍棠把一塊骨頭嗦出了聲,聽得李宇飛牙酸,她自己卻不管這個,根本不在乎什麽形象地捏著鴨脖含著骨頭譴責衣食父母,“沒想到啊周覓同誌,你居然還有存貨……你說你把這玩意平時都藏哪兒了?害我以為沒了,都找不著!”
“讓你找著這會兒還能有存貨嗎?你那嘴跟個耗子似的,”周覓在啃一個鹵鴨掌,邊吃邊舒服地喟歎:“你是不知道,平時我躲著你吃得有多艱辛,今天總算大大方方痛快一次。”
霍棠把鴨脖的骨頭朝她扔過去,簡直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麽小氣的人,“平時這麽摳!今天怎麽舍得拿出來!”
霍棠打得不算很認真,周覓也就漫不經心地偏頭躲開了,“特訓馬上就結束了唄,不管是走是留,總歸是能出營再去買了。”
“呸!不吉利的話能不能別說?”李宇飛其實沒什麽食欲,她上火這會兒嗓子也沒好利索,吃東西過嗓子跟受刑似的絲絲拉拉地疼,她時不時地從盒子裏揪個葡萄吃,聽見這話手裏還沒來得及進嘴的葡萄也朝周覓扔了過去,“三個人都得給我留下。”
“對話就這麽朝著讓人尷尬的方向去了,”司南咳嗽了一聲,懟了下旁邊吃鴨脖辣到狂給自己灌水的左旋,“兄弟,看見沒有,她們這是隻給咱們留一個名額了。”
秦知夏文文靜靜地在那邊啃她喜歡的水蜜桃餡兒的月餅,頭都沒抬,卻語氣幽幽然地下了殺招,“要不然,我們幾個今天幹脆把你倆在這兒滅掉吧?這樣就是我們穩進了——四對二,我覺得我們是有勝算的。”
拿著周覓單包裝的風幹牛肉嚼了一半的司南愕然地看向她,嘴裏的牛肉頓時就不香了,哭笑不得地逗道:“也太狠了……這沒下毒吧你們?”
周覓悠哉悠哉地把最後一塊鴨掌吃完,拍了拍手,“毒已入骨,沒得解嘍!”
霍棠在那邊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誰讓你們來蹭吃蹭喝。”
晚上無聊出來遛彎的楊天睿走到操場這邊正好看見他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蹭吃蹭喝,介不介意多我一個?”
李宇飛抬頭看見是他,目光在其他人身上轉了一圈,“真要論多,似乎我才是那個多餘的。”
——因為最後剩下的那六個人都齊了,此刻這群人裏,就她一個被淘汰的,顯得格格不入。
司南反應比別人都快,李宇飛話音還沒落呢,他已經站了起來,跟楊天睿站在了一起,微妙地將左旋與四個女飛歸類到了一塊兒去,“真要說多餘,多餘的得是我——班長跟你們的關係可比我們熟多了,尤其是霍棠!”
“扯什麽淡呢!”霍棠一瞪眼,站起來就追著司南打了過去。
他倆瞎鬧一通,這邊幾個人讓著楊天睿一起坐下來,左旋接著剛才的話題指著一袋子水果和飲料,“話說回來,怎麽能是‘蹭吃蹭喝’呢?我們這不是稀缺資源的等價交換麽。”
“這個是稀缺資源,”把司南打了一通的霍棠喘著氣回來,不客氣地把周覓的那一堆零食劃到了自己這邊,用手朝他們超市買來的水和水果上指了一下,“這個不是。”
“就是,飲料水果的,誰不能買啊?”周覓砸吧著嘴,看著天上圓盤似的月亮渴望地感歎:“要是弄幾瓶酒還差不多。”
第四旅都是空軍,尤其第一營區這邊,都是飛行員,營區超市是不賣酒的,平時也有不準喝酒的禁令,周覓從外麵買零食往回夾帶私貨還帶得進來,姑娘們愛吃零食不是新鮮事兒,守衛什麽的大家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但是酒是絕對帶不進來的。
左旋聽完就慫了,搖頭感歎:“吃的裏麵下沒下毒兩說,弄幾瓶酒,你這是想讓我直接被趕出去吧?”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悠然地忽然插了進來,“誰要喝酒啊?”
……這動靜可太熟悉了,這一個多月以來天天聽,魔音似的,讓幾個人本能地打了個哆嗦。
霍棠悚然回頭,連沈驍的臉還沒看清呢,就被一個黑影晃了一下,黑影照著她麵門就過來了,她下意識地一把接住,驚魂不定地低頭一看,眼睛立即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竟然是一罐啤酒!
沈驍也拎著個塑料口袋,旁若無人地走過來遞給了左旋,看著一堆小孩兒驚疑不定地瞅著他,挑眉笑了一下,“過節了,給你們破個例。”
霍棠看看手裏的啤酒,又抬頭看看沈驍,目光轉了幾個來回,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是,教練你哪兒來的啊?營區不是禁酒嗎?!”
沈驍不答她,瞥了她一眼,“哪那麽多話?喝不喝?不喝還我。”
“喝喝喝!”司南連忙把沈驍帶來的那個塑料口袋捂住了,一疊聲地拍了個馬屁,“謝謝教練!教練真好!”
沈驍不耐煩地拍開他的手,自己也從口袋裏拿了一罐兒打開了,轉身跟李宇飛手裏的啤酒碰了一下,“算是給你踐行。”
“……謝謝教練。”李宇飛打開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光喝酒也沒意思,一人就隻準喝一罐兒,轉頭你們就喝幹淨了,”沈驍轉了下啤酒罐,“不如玩兒個行酒令?”
他穿著半袖的黑T恤和空軍的迷彩褲,跟霍棠他們一起坐在台階上,身體半仰地向後靠著台階,胳膊撐在後麵的台階上,一條腿懶散地曲起來,晃著啤酒望著天,落拓而恣意的樣子,與平時那個嚴正整肅一絲不苟的沈隊有點不太一樣。
霍棠忍不住打量他,回過神來又此地無銀地別開眼,掩飾什麽似的問了一句:“‘令’是什麽?”
沈驍自己也沒想好,他就是忽然想起順嘴一說,被霍棠一問,反倒卡了殼。
旁邊的楊天睿接過來,“中秋節,不然就說月亮吧,帶月亮的詩句怎麽樣?”
沈驍打了個響指,“好得很,就這個吧,對一句喝一口,對不出來的不準喝。”
詩不詩的霍棠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楊天睿空空如也的手,“楊天睿,你不喝酒?”
楊天睿搖頭,“我不會。”
霍棠一聽,頓時樂了,說著就要站起來去拿酒,“那你的給我了!”
她還沒等站起來呢,胳膊就被沈驍打了一下,沈隊雖然這時候沒端總教練的架子,但積威猶在,眼睛一瞪霍棠就慫了,“我剛說完,一人隻準喝一罐。”
霍棠不甘心,“可是……”
沈驍冷笑地看著她,“再‘可是’,這罐兒你也別喝了。”
霍棠敢怒不敢言,撇著嘴老老實實地坐回去了,泄憤地又咬著包裝撕開了一條風幹牛肉啃。
“那我先來吧,”李宇飛仰頭看著月亮,“‘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說完,仰頭又大口灌了口酒。
司南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意味深長地接了一句:“‘若得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他說著,轉身跟李宇飛碰了下杯,“相聚有時,幹什麽隻爭朝夕?”
周覓把他剛才說的句子又念叨了一遍,“司南你這不對吧?沒有月啊?”
秦知夏哭笑不得地拍了她一下,“‘若得長圓’!長圓長圓,說的可不就是月亮!”
周覓也挺委屈的,“……還能這樣暗著來的嗎?”
沈驍拿著啤酒的手抬起食指,指了指她,笑道:“那你來。”
“剛才就想好了,”周覓撿了塊地上的小石頭,彈起來又接到手裏,“‘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這個難不倒我。”
霍棠敲著啤酒罐子,非常有節奏地接了下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說完仰頭心滿意足地喝了口酒。
沈驍哭笑不得,“別人是借詩抒情,到周覓那勉強還能算個意境,到你這兒,情緒算是徹底碎沒了。”
“誒!”霍棠不服氣了,酒往台階上一磕,她拍了下大腿,“你們說要帶月的詩,我這有沒有月,是不是詩?不能因為它簡單就歧視經典吧?!你看不慣,那你掰回來啊!”
“嘖,”沈驍拿她也是沒辦法,仰頭看著月亮往嘴裏倒了口酒,朗聲說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沈驍聲音疏朗,瀟灑恣意,有磅礴的氣勢藏在其中,輕描淡寫地趕走了離別的愁緒。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多少的青春熱血和豪情壯誌,便都在這句詞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