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正趕上平州的晚高峰。

城市霓虹初亮,密密麻麻的車輛排隊緩行,尾燈匯聚成璀璨燈河。

一架軍區塗裝的直升機在城市上空呼嘯而過,一路飛躍過在各個主幹道與高架橋之間川流不息的車輛,朝著空軍總院疾馳而去。

後艙中,從第四旅軍醫中緊急調派過來的外科主任的咆哮,在直升機螺旋槳轟鳴的噪音下仍然顯得尤為尖銳:“傷員血止不住!血壓還在往下掉!栓塞劑,快!止血帶再紮緊一點!”

旁邊的護士跟他合力將止血帶紮緊,但腹部的傷口實在太深了,眨眼就將止血帶染紅了。

周覓身上還在往下滲水,飛機的地板上,從她衣服和頭發上滴落的水在周圍匯聚了一小灘,胸腹那裏已經混著傷口流出來的血,被染成了淺淺的紅色。

她臉上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灰白,緊閉著眼睛,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護士掰開她的嘴把栓塞劑給她喂進去,觸手皮膚冰涼,讓護士忍不住打了個抖。

——她來的時候聽醫生介紹過這個姑娘的情況,知道她才二十三歲,是個非常優秀的女殲擊機飛行員。

這姑娘比她還小兩歲,這麽年輕的女飛,本該是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可此刻卻躺在這裏奄奄一息……

她這麽想著,忍不住在搶救的間隙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裏的殲擊大隊的沈隊長。

飛機出事,周覓和陳川跳海,他們派出了所有力量在陳川曾經匯報過的海域範圍進行搜救,殲擊大隊的大部分人沒有回航,直接按指揮部命令掉頭參與海上救援,第四旅同時通報海事部門,請求政府與民間力量派出增援。

行動沈驍沒讓左旋、霍棠和秦知夏參與,出事兒的第一時間,他下令他們的帶訓教練接管飛機駕駛權限,先帶霍棠他們返回基地。

二十分鍾前,他們找到了還剩一口氣的周覓,卻直到現在也沒找到陳川。

所有人都沒有放棄,所有人都緊緊抓著最後一絲希望竭力搜救,周覓情況危急不能等,進了醫院也不能沒人,作為周覓直屬領導的沈驍責無旁貸,跟著一起上了來接周覓的直升機。

除了上飛機時候抓著外科主任的手聲音嘶啞言辭懇切地請求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她的命”之外,整個飛行途中,他沒說過一句話。

他眼睛通紅,手指上還染著剛才幫忙抬周覓上擔架時蹭上的血,始終看著昏迷不醒的周覓,目光複雜難懂,卻讓護士心驚肉跳。

“不行,傷員失血太多!去通知醫院緊急備血!駕駛員!再快點兒,快!”

外科主任的咆哮聲嘶力竭,護士慌忙地從地上爬起來要去拿內艙電話聯係醫院,她還沒等站好,沈驍卻已經先她一步從角落裏站起了身,箭步上前拿起了電話——他們第四旅隸屬航醫的救援直升機內都有直連空軍總院的快捷撥號,所有人都知道怎麽操作,沈驍撥號過去,用最簡單明確的話將周覓現在的情況傳達給醫院,他這邊電話還沒掛,前艙駕駛員的通訊響起來,竟然也是醫院方麵的——

“樓頂平台已經清空,急救接應已到位,可以停車!”

駕駛員精神一震,霎時間將直升機的速度拉滿,朝著空軍總院住院部的樓頂平台呼嘯而去。

周覓的情況非常不好,心跳極快,血壓在持續降低,血氧飽和度也在一路往下掉。

直升機在總院樓頂降落,甚至都沒停穩,艙門就已經開了,外科主任跟抬著周覓的擔架員一起衝出來的同時,訓練有素的總院醫護人員就已經推著急救床衝了上去——

“心跳138,高壓72低壓45!需要輸血,需要準備腹腔動脈造影!”

抬周覓的擔架血跡斑斑,眾人合力用最快的速度小心地將周覓搬到病**,第四旅的外科主任跟院方的醫生一起推著病床往通道出口跑,邊跑邊飛快地說明周覓的情況,後麵的沈驍一眼認出了總院的老院長,血跡未幹的手一把抓住了他,“院長!拜托了,無論用什麽方法,不惜一切代價,請務必把她救回來!”

在老院長漫長的職業生涯中,他經曆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了。

他拍拍沈驍的手,鄭重地點頭,可眸子裏的惋惜卻藏不住,“我們一定盡力。”

沈驍咬牙攥緊了拳頭。

下樓,進搶救室,“手術中”紅燈亮起的同時,幾輛空軍牌照的公務車驟然急停在醫院的軍用停車位上,因為打輪停車太快,輪胎跟地麵都摩擦出了尖銳刺耳的聲音。

車門一開,孟凱歌帶著霍棠左旋和秦知夏就跳了下來,另外兩台車上,帶他們回基地的教員徐玉成和寧鬆也先後跑了下來,一起下車的還有第四旅的政委馬國強。

蘇經武帶隊親自到出事海域搜尋陳川,馬政委代表第四旅來等周覓的消息。

院方知道馬國強親自過來了,特地派了人在車場等,雙方一照麵,原本還能按捺著跟在領導後麵的霍棠和秦知夏聽見手術室的位置,二話沒說地拔腿就瘋狂往樓上跑。

跑得太快了,眼淚幾乎都要被帶起的風吹飛了,等電梯的人太多,她們一秒鍾都等不了,轉頭就去爬樓梯。

飛機裏聽見陳川說飛機失去動力的時候霍棠和秦知夏就懵了,如果不是後艙的教練,她們甚至沒有信心能自己將飛機開回來。

怎麽就出事了呢?飛機怎麽會突然失去動力呢?明明每次飛之前都檢查的,明明上一秒飛機裏的人還有說有笑跟她們聊天的,為什麽下一秒飛機就爆炸了,他們就墜海了呢?

手術室在五樓,她們順著消防樓梯一路爬上去,霍棠這輩子都沒這麽慌張過,衝出樓梯甚至刹不住閘,手撐了一下牆壁才猛地穩住了繼續向前的步伐——

然後她就看見了坐在走廊盡頭的沈驍。

第四旅過來的外科主任和護士跟著一起進了手術室,擔架員們去辦各種手續,下班時間的走廊裏,隻有沈驍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他沒注意到有誰過來,十指交叉著抵著頭,木然地看著地麵,脊背弓了起來,是霍棠從沒見過的落魄模樣。

“手術中”的紅燈亮得刺眼,霍棠和秦知夏狼狽地跑過去,張張嘴,卻連一個字都不敢問……

霍棠把牙咬得死緊,牙齦出血,她滿嘴都是血腥味兒卻不敢鬆開,她怕一鬆嘴,下一秒就要崩潰地咆哮。

“隊長……”最後還是秦知夏忍著眼淚用極度壓抑的語氣問了出來,“周覓和陳教練他們……”

沈驍沒動,他像個被石化的雕塑一樣僵硬地坐著,好像仍然無喜無悲十分冷靜,可卻毫無生氣,“陳川還沒找到。周覓剛推進去,情況……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