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日天涯已陌路(3)

雲歌聽到劉詢的名字,好幾次想將壓在心頭的一切都傾訴出來,也許這世上,隻有小妹才能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可最後,她仍選擇了沉默,就如同陵哥哥的選擇。仇恨不能讓死者複生,隻會讓生者沉淪,小妹身上的枷鎖已經夠多,不需要再多一重沉重和掙紮,她希望小妹能慢慢忘記一切,然後有一天願意動用陵哥哥留給她的遺詔離開這裏。

小妹從地上提起一個木盒子,遞給雲歌:“琉璃師燒好這個時,他已經離開了,琉璃師傅就將這個敬呈給了我,但我想,這個屋子應該是他想為你蓋的,我每次來這裏,都會帶著它,也一直想著究竟什麽時候適合給你,你一會兒是霍小姐,一會兒是孟夫人,我還以為你不再需要它了。”

雲歌接過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個琉璃燒製的房子。主房、書房、臥房、小軒窗、珍珠簾一一俱全,屋後甚至有一個小小的荷花池,窗下有翠竹。根據不同的景物,琉璃師選擇不同顏色的琉璃,還會根據屋子的角度,通過琉璃顏色的深淺,營造出光線的變化。臥房的屋頂是用一小塊水晶做的,從屋頂看進去,裏麵有兩個小小的泥人並排躺著,看向外麵的天空。

那兩個泥人和精妙的琉璃屋宇相比,捏造手法顯得很粗糙,可人物的神態卻把握得很傳神,顯然捏者對兩人十分熟悉。

小妹輕聲說:“琉璃師傅說這對小人兒是皇上交給他的,並非他們所做。”雲歌癡癡地盯著屋子,早已看淡一切的眼中湧出了淚珠,一大顆一大顆地滾落。

淚水掉在琉璃屋上,如同下雨,順著惟妙惟肖的層層翠瓦,滴滴答答地落到院子的台階上,裏麵的兩個人好似正欣賞著水晶頂外的雨景。

太陽升起了,大霧開始變淡。仿佛一個瞬間,刮了一陣狂風,大霧突然沒了,眼前突然一亮,一切變得分明。藍天遼闊,原野蒼茫,無數隻不知名的鳥唧唧喳喳,吵鬧不休,還有無數彩蝶翩翩飛舞,時而在這朵花上停一下,時而在那朵花上停一下。

雲歌手中的琉璃小屋在陽光下散發出奪人心魄的七色光芒,好似人世間的一個美夢,流光溢彩下是晶瑩秀潤的易碎。

一直看著太陽的小妹滿意地歎了口氣,背轉了身子,靠在欄杆上,笑望著雲歌:“你是來和他告別的嗎?想好去哪裏了嗎?”

雲歌雙手捧著琉璃小屋,抬頭望向初升的朝陽,睫毛上仍有淚光,唇邊卻綻開了一朵笑。她將琉璃小屋收回了木盒中,小心地放好後,側倚著欄杆,對著小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和他一起走。他一直想去看看長安城外麵的世界,所以我就打算興之所致,隨意而行。”

小妹歪著腦袋,笑著問:“你們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雲歌用力地點了點頭。

小妹眼中閃出幾點晶瑩的光芒,迅速地撇過了頭。

雲歌靜靜站了會兒,忽然出聲:“小妹,我有個不情之請,雖然霍光已……”

“我知道,你想說劉夷。許平君早已經求過我了,我答應了她會替她照顧劉奭,現在霍成君已不足為慮,我在一日,後宮中的人就絕傷不了他。”

“多謝!”

雲歌向她行了一禮,提起地上的木盒,就飄向了台階下方。

小妹沒有回頭,隻高聲說:“珍重!”

“你也是!”

萬裏碧藍,千丈層林、——川萋草。明媚的朝陽下,綠裙穿行過草林野花,衣袂翩飛中,有光有影,有明有暗,有載不動的憂傷,可也有不頹敗的堅強。斜斜晨曦中,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蒼茫的曠野中。

天邊一對燕子你追我趕,輕舞曼戲,小妹凝視著它們,喃喃低語:“大哥,你一定很開心,我也很開心!”兩行晶瑩透明的淚珠卻沿著臉頰無聲地墜落。

孟玨正在屋中整理東西,三月突然闖進了書房,麵色怪異地說:“夫……夫……雲……雲歌回來了,正在竹軒整理物品。”

孟玨麵無表情地說:“知道了。”

三月呆了一呆,靜靜地退了下去。自從許平君死後,雲歌再未踏進長安城一步,公子雖知道她在跟著張先生學習醫術,可他也從未去見過她,兩人之間好似再無關係。三月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雲歌怎麽又突然跑了回來。

孟玨靜靜坐了一會兒,拿起一卷義父寫的醫書,翻到最後麵,接著義父的墨跡,提筆在空白處,寫下了他這幾年苦苦思索的心得:“肺絡受損,肺失清肅,故咳嗽。五情傷心,肝氣鬱結,火上逆犯肺絡,血溢脈外,則為咳血。外以清肝瀉肺、和絡止血,內要情緒舒緩,心境平和,內外結合,諸法協同,方有滿意之效。切記!切記!情緒舒緩,心境平和!”

“處方:桑葉、牡丹皮、知母、枇杷葉、黃芩、蟬蛻……”

雲歌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可收拾,主要是於安帶出宮的一些劉弗陵的遺物以及她自己的幾套衣服,還有幾冊書籍。

孟玨去時,看見雲歌正拿了絲帕擦拭玉簫,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複低下頭去接著擦:“這玉簫原本是純淨的紫色,不知道是不是沒放好,竟透出斑斑駁駁的紅色來了。”

雲歌說話語氣淡然溫和,像是普通朋友拉家常,好似他們昨日才剛見過,而不是已經一年多未謀麵。

孟玨將帶來的書放到案上,隨意坐到一旁,微笑著說:“隨著它去就好了,時間長了,也許自然而然就沒了。”

雲歌已經擦了很久,知道是真擦不掉了,隻得放棄,將玉簫小心地收到盒中,起身去整理書籍。

“這幾冊針灸、醫理書籍能送給我嗎?”

‘‘那些是義父的書,你肯拿去讀,他一定願意的。我剛拿來的這幾卷醫書也是義父所寫,我已經都看過,留著用處不大,你拿去看吧!”

雲歌沒有吭聲,隻把書拿了過去。收好書籍後,她打量了一圈屋子,覺得沒掉什麽東西,對孟玨說:“我走了。”

孟玨站了起來,微笑著說:“你去哪裏?我送你一程。”

雲歌淡淡地一笑:“我還沒想好,打算坐著船,邊走邊看,也許先去見我爹娘,阿竹說我娘已經給三哥寫了好幾封信,念叨我很久了。”

“那我送你去渡口吧!”

雲歌未推辭,孟玨幫著她把箱籠搬到了馬上。

雲歌是一匹馬騎,一匹馬馱行李,孟玨競也是一匹馬騎,一匹馬馱行李。雲歌沒什麽表情,徑自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