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天色陰沉沉的,仿佛一塊巨大的鉛板,沉甸甸地壓在顧淮川的頭頂。不多時,雪花便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起初是零零星星,而後如鵝毛般大片大片地肆意飛舞。

顧淮川嘴唇幾欲張合,眼眶中滿是不舍的淚水。

他這一生太苦了,好不容易有了家,認識了那麽多朋友,辛辛苦苦走到如此地步,最後還是要形單影隻的在最幸福的時候死去。

他起身拉開門,朝大門走過去。凍的通紅的指尖輕輕觸碰到門把手,又觸電似的縮回來,顧淮川忽然想到了什麽,轉身看向站在門口遠遠望著他的李寂冬。

顧淮川獨自佇立在這漫天飛雪中,單薄的身影如同一隻孤雁,顯得那般孤寂。

雪花無情地落在他的肩頭、冷風灌滿全身,卻也沒能讓他挪動分毫。那一雙眼眸,帶著些許的祈求看向李寂冬。

“李大哥,送她回家,拜托你了。”

聲音落入雪裏,李寂冬其實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麽,但是通過他的口型和那雙不舍的眼睛,李寂冬能推測出來。

他的嘴唇似乎被漫天冰雪凍住了,想讓他留下,卻說不出寬慰的話;想讓他放心,卻又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和顧淮川見得最後一麵。

兩人遙遙相望半晌,顧淮川雙手抱拳朝著李寂冬的方向鞠躬,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大雪很快就掩蓋了他的足跡,院子裏白茫茫一片。

顧淮川牽來一匹老馬,獨自一人走在安靜的街道中,他抬起頭看天,烏雲蓋頂,紛擾的雪幕遮住了他心中最後的一絲光亮。

原本熱鬧的雲州城四周一片死寂,顧淮川站在雪地裏,眼前還恍然能瞧見昔日裏百姓報名參加赤陽軍的盛況。

那時候好幾萬人拖家帶口來參軍,牆頭、樹上滿滿的都是人。冶鋼司和兵營日日夜夜都熱鬧的很,街道上到處是奔跑玩耍的孩子……

而現在,除了顧淮川和一匹老馬,周遭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響,像是在低低地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往日那熱鬧的街巷,此刻也被厚厚的雪掩埋,不見半分生機。

顧淮川微微顫抖著,抬手拂去自己肩上和馬鞍上的的雪,不知是因為這徹骨的寒冷,還是內心深處那如這雪景般淒涼的絕望。

每一片雪落在身上,都似在加重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悲戚,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他仿佛成了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隻能與這悲涼的雪景相依,任由那無盡的淒涼將自己一點點吞噬。

顧淮川帶上草帽,翻身上馬。一人一馬按照地圖的指示,朝乾陽山奔馳而去。

冬天,夜晚來得總是格外的早。大雪彌漫中早就看不清前方的路,山裏時不時傳出不知名野獸的低吼。

顧淮川怕自己和馬被野獸襲擊,便找了個避風的山洞休息。

濃稠的黑暗席卷大地,北風裹挾著鵝毛大雪呼嘯肆虐,宛如惡鬼扒在地獄邊緣仰望人間發出的吼叫。

似乎是周圍的樹折斷了,“哢嚓”一聲巨響,驚得顧淮川猛然抬頭看向洞口。

外麵隻有風聲,顧淮川坐回去,拾起樹枝折成兩半朝火堆扔過去。

顧淮川看著跳躍的火堆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他不能再睡了,萬一要是凍死在這裏,完不成死在乾陽山這件事,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姐姐回去。

下半夜一夜無眠。

月亮向西落的時候,顧淮川用雪撲滅火堆,騎上老馬繼續朝乾陽山去奔赴死亡。

林燼舟這次並沒有昏睡多久,顧淮川怕傷到她,下的迷藥也就能讓她水上一天一夜,可是她在昏迷前知道這是顧淮川下的藥,在昏睡中中一直在努力的醒來。

夢中的林燼舟一直處在黑暗之中,四肢好像被禁錮住不能動彈,忽然之間周遭明光乍現,她嚐試著動了動身體,居然能動了!

林燼舟緩緩睜開雙眼,眼神中透著迷茫與恍惚,剛從一場冗長且混沌的夢境中掙脫,她的身體好似被大卡車碾過一般。

顧淮川?她好像忘了什麽人,隻記得這個名字,他是誰啊,還能記得名字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意識混混沌沌,過了好久才如絲線般慢慢聚攏,卻仍有些許模糊,一時分不清身處何方。

虛弱感、無力感如潮水般向她席卷而來,四肢仿若灌了鉛般沉重,動彈不得,隻能無力地癱臥在床榻之上,就想案板上待殺的魚肉。

林燼舟掙紮著翻身下榻,剛一掀開被子冷風就順著縫隙卷過來,她又縮回被子裏。

她很渴,幹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要發出聲音,卻隻擠出幾聲微弱的氣音,喉嚨裏似有火在灼燒。

林燼舟的麵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那是與昏迷抗爭後殘留的痕跡。

顧淮川這個名字一直在腦海中忽閃忽現,如同鬼魅般,隻要一想起這個名字,腦袋就隱隱作痛,像是有無數細密的針在紮著。

記憶也如破碎的如同被打碎的瓷器,怎麽也拚湊不出關於顧淮川的一點信息,滿心滿腦皆是對未知的恐懼與茫然。

“林姑娘,你醒了?”

李寂冬提著一壺熱水走進屋子,他抬手摸了摸已經涼透了的茶杯,為林燼舟兌好一杯溫水遞過去。

“你嘴唇很幹,喝點水吧。”

林燼舟接過杯子,抬起茫然的眼睛看向李寂冬,這個人也好熟悉,可是為什麽想不起來他叫什麽名字了呢?

林燼舟實在是太渴了,接過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整杯溫水,李寂冬見狀趕忙給添上一杯熱的。

“睡了那麽久,竟然渴成這樣,都怪我,我早該想到的。

抱歉,是我沒照顧好你。”

他細心的給林燼舟掖好被角,打開窗戶將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到窗欞上,好讓滾水快點變成溫水,又從懷裏掏出用油布包裹著的酥餅遞過去。

“軍中糧食緊張,為了緩解情況,我今天下令以後每天隻能開灶一次,現在還不到開灶的時候,先吃點餅墊一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