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飛天茅台擱現代討不了好,可擱在清代必會引來一派歡騰。
福晉格格燕瘦環肥的跪來拜去,小嘴裏喊著“臣妾謝爺的賞賜”,末了舉案齊眉的推杯換盞,隻把府邸當月宮,隻盼君心似我心,最後再來個侍寢全套,便羨煞旁人的落幕了。
古今差異巨大,任誰都會感到不適,但虞姑娘今天受了大委屈,眼下這麽點小事,多老爺必然包容。
於是乎,一點也不見發火的征兆,隻一愣一愣的說道:“……那金縷玉衣多是給死人穿的,我穿那幹啥……再則龍鳳臥榻我可睡不上,那是皇太極那老小子睡的……”
說罷,突然感到現代也不賴,愛怎麽說道怎麽說道,皇太極長皇太極短,再過火些都沒人管,想到這裏竟咂了咂嘴,暗自得意起來。
虞小倩見狀心知對牛彈了琴,隻得傷神的揉了揉太陽穴,遞上一隻酒杯,說:“既然買來了就喝吧,好在咱們分道揚鑣了,不然遲早得讓你氣死。”
多鐸耳尖聽得這一句,立馬不依了,豎著眉頭回嘴道:“你這女人怎麽回事兒?老是把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虞姑娘瞥了他一眼,語調平平的說道:“重點不是酒,那是借題發揮行了吧?重點是你隨便一出手就是上百的打賞,你以為你花的是崇德通寶啊?”
多鐸自知理虧,卻不肯鬆口,扭著眉頭說道:“叫人跑腿當然得給點好處,不然誰替你跑去?”
虞姑娘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線,還真是跟他杠上了,老氣橫秋的說道:“吃不窮穿不窮,計劃不到一世窮!你這麽不管不顧的亂花錢,看你將來老了怎麽辦?”
這話在多鐸看來無非是抬杠,即便語調是平和的,卻是一舉將他那好心視作了透明,一時氣結,便回嘴道:“你到底有完沒完?總把爺嫌棄來嫌棄去的!從前嫌棄爺‘好色又不通事物’,這回該嫌棄爺沒計劃了是吧?”說罷氣恨難平的加了一句,“反正咱們都分道揚鑣了,年輕時亦不曾讓你操心過,老了更不要你管!”
虞姑娘此刻也體會了一次好心被當做驢肝肺的感覺,不禁氣呼呼說道:“你這人還真記仇,我編個故事而已,你連原話都記得?”
“我記仇?你執銳傷我,還不許我記得?”多鐸憋屈的揚高了聲音。
“有你說得那麽嚴重嗎?”虞小倩鬱結的捶了捶桌子,傾身探頭的送上了一張傷神的臉龐,“你多大歲數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隻會聽好話?我說你是為你好,如果你享受不來,那就去聽你的甜言蜜語吧,笨蛋!”
“你說誰笨蛋?”多鐸倏地惱火起來,孩子氣的拍了筷子,“你傻帽!”
這家小店清淨,就他們一桌客人,小夥計本是進到裏麵去了,聽到外麵拌起嘴來,趕緊跑了出來,緊張兮兮的看了兩眼,忙地圓場道:“對不住對不住,沒想到那跑腿費害你們兩口子吵嘴了,這樣吧,我退這位大哥一百,另外老板不在家,我再給你們打個折怎麽樣?”
“誰跟他是兩口子了!”多老爺和虞姑娘異口同聲的喝道。
末了神色生動的對視一眼,多老爺眼裏忽閃忽閃的似在說:我才不要跟這個不可愛的女人扯上關係;虞姑娘挑挑眉梢似在說:不錯啊,連‘兩口子’這種現代俗語都聽得懂了,多半是沒少和現代女生廝混,哼!
那小夥計可憐巴巴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見兩人都一副氣頭上的樣子,也不知到底該勸哪一個?最後隻好撓撓頭,將那揣熱乎的一百元拿了出來,擺在了桌角上。
如今這世道,人大多市儈得不行,這吃進嘴裏的肉,哪有隨便吐出來的道理?
虞姑娘意外的看了那小夥計一眼,詫異這鄉下孩子的好品質之餘,頓感有些過意不去。多老爺的德行養成已久,不是一天兩天能改得過來的,既然走到哪裏都是一副闊綽的手筆,給誰都是給,不如給到小夥計這種人手裏。
多鐸亦是盯著小夥計半天,卻是一副“你小子在擠兌爺吧”的表情。
不知他跟虞姑娘上輩子到底有什麽牽連,兩人真是一個鍋配一個蓋,連這種時候也要來一個不蒙而合,兩人心思各異的愣了三秒,突地齊齊喊道:“你這是幹嘛?給我收回去!”說完愕然的對瞪了一眼,雙雙“哼”了一聲,“嗖”地一下調開了對視。
“把錢收起來,我們吵我們的,不管你的事。”虞姑娘抓起桌上的錢塞到小夥計身上。多鐸白了她一眼,回頭朝小夥計揮揮手,說道:“收好錢下去,沒叫你結賬別出來。”
那小夥計遇到一對神人,感恩戴德的言謝一番,收好錢下去了。
吵吵嚷嚷的環境安靜下來,虞小倩和多鐸都沒了話說,兩人悶頭吃著已不太熱乎的菜,繼而你一杯我一杯的各自斟酒小酌起來。
冬日的中午格外的清冷,店外的街景一片蕭瑟,偶有過路的行人匆匆一晃,再抬眼時已了無了蹤跡,或是熱鬧過後感覺特別寂靜,心中總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悵然,在輕輕撩撥著寂寞的心靈。
這種時候,是人心最敏感脆弱的時候,如果有歡喜的事,必會拿出來慰藉心靈,如果有傷心的事,必會跑出來肆虐作亂。
虞姑娘在這片刻裏兀地發現,原本以為自己會對今天發生的事耿耿於懷,甚而以為自己會從此蒙上陰影,哪知道隻跟多鐸吃了一頓飯,就好似徹徹底底忘卻了那回事一般,等到懵然驚醒時不禁萬千感歎……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真命天子麽?能讓人平白白忘卻所受的苦難,讓厄運變得疲軟、讓世界變得簡單,讓雲淡風輕的妙齡女變作討人厭的多嘴婆,讓歲月靜好的意境在一點點瑣碎中脫穎而出……
怔怔的托著酒杯,悄悄的體味著悸動,原來所謂的愛情,並非是千篇一律,既不必在小樹林**舌吻,也不必在圖書館摸腿勾腳,更不必在小旅館徘回不走,亦不必鬧得瘋癲可笑……
原來愛情對於她來說,隻是安於跟一個人蹉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