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愣了一愣,落下眼簾自嘲的一笑,抬眼問道:“那你說說看,我能做什麽生意?”見她默不作聲,心知這問題不好回答,自顧自落下眼簾,鬱鬱的說:“正當生意多涉及契約票本,我連漢字都認得得不多,如何運作得下去?”末了一頓,再道:“正當生意能來錢這麽快麽?”
虞姑娘被他前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正苦於不知該怎麽開口規勸,此時聽得這一句話,頓時認為這才是問題關鍵,眉心一皺,問道:“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那廂沉默了良久,不著痕跡的歎了口氣,道:“錢是人的膽,男人沒膽如何過活?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語落愁上眉頭,再一個長久的沉默,遂說:“一個昔日的王公貴族,突然變成了一介布衣平民,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你不會想知道那是怎樣一種被動的境地,更不會想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糟糕的感受。這種境況之下……若再是兩手空空,豈不是惶惶不可終日麽?”
很久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虞小倩心頭一震,不忍再追問下去了……
她何嚐不知他的境況惡劣,她何嚐不知反穿男的悲情?
隻因他從不輕易將軟弱露白,才誤以為他強悍到不曾心怯,這一刻才突然發現人心肉長,他也同芸芸眾生一樣,有彷徨、有怯弱、有悲愴。
錢和權鑄造了男人的安全感,在他無法極快獲得權勢的情況下,勢必會對財富報以渴望,這是人之常情,無法叫人狠心批判。
虞小倩整顆心都為他疼痛起來,早前那一絲說教的念頭煙消雲散,隻剩下顧念他情緒的盤算,心間編排起各種方案,想要幫他驅趕內心的陰霾。
其實,拋開那些世事紛擾,拋開那些營生活計,拋開一切的一切,此時此刻的相聚,是多麽令人欣慰的事。
虞小倩靈光一現,牽起了一絲撒嬌的笑意,用下頜指了指自己的短靴,戲謔道:“爺,目前來說有沒有銀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拖鞋臣妾怎麽沐浴?”
多鐸抬眸看了她一眼,心知這好姑娘又在使勁拉拔他出深淵了,一股暖流注入心田,感激之情滲入了眉眼,他深深吸了口氣,迫著自己笑納這份好意,男人的意誌力終究強悍,一時意隨心動,擠出了一絲笑來,應景兒的說道:“別院地處偏遠,是比王府清苦些,福晉將就些吧……”
“怎麽將就?打光腳啊?”虞小倩的戲演得太不專業,隻一個回合就演穿了幫,微微揚起眉毛,一臉錯愕的表情。
“那是!”多鐸失笑的一撇嘴角,或許摻雜了些許失望,便壞心眼的戲謔了一句,“誰讓福晉隻沐浴不侍寢了!”說罷就想跑。
虞姑娘急了,趕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且把清穿戲拋到了九霄雲外,毛躁躁說道:“姓金的,你不是吧,大冬天的,居然叫我打著光腳洗澡?”
多鐸回看她一眼,故作不悅的皺起了眉頭,“臭丫頭,心情好便稱我‘爺’,心情不好便稱我‘姓金的’,你若敢跟我回清朝,我非得把你涼在跨院生蛛網不可!”
不知為什麽,虞姑娘兀地感到這話好喜感,神色一鬆,萌態畢露,一頭靠上那爺們兒的肩膀,滿臉幸福的說:“下輩子吧……這輩子你得跟我在現代耗著,好讓我爽爽的欺負你……”說罷心頭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似有滿溢的甜蜜,又似有無盡的酸楚……
前世今生、清代現代,這一刻不禁惘然,今夏的邂逅,真的隻是人生初相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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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豫親王已輝煌不再,但也好歹輝煌過,於他來講,人生在世不止是活著,最起碼,也得有模有樣的活。他既然會偶爾在此下榻,又怎會不製備生活用品?
虞小倩知道他是個老頑童,對於他的調皮行徑早已習以為常,在成功獲得拖鞋後,連笑罵都省卻了,笑吟吟的拎著拖鞋就走。
大冬天在沒有浴霸的衛生間洗澡是有多凍?問問可憐的虞姑娘就知道了。
她一邊哆哆嗦嗦的洗著,一邊期期艾艾的忖度——今後一定得對王爺加強教育,免得那爺們兒看似頗會享樂,其實卻是土鱉一個,大冷天硬撐著受凍,算什麽享受生活?
嗚呼,她哪裏知道王爺身體鏰兒棒,在這兒小住了三五回,澡亦洗了三五次,愣是不覺冷過……
等到兩人都梳洗歸置完畢,時間已近淩晨了。
多鐸給虞小倩用的那條被子又厚又軟,偏又輕巧得很,不知有什麽玄妙,竟能這樣舒適,敢情是價值不菲的高檔貨,這麽看來又的確是頗會享受。
過氣王爺將床讓給了現代民女,自己抱著一床小兄弟送上來的被子睡到了沙發上。熄燈後,整個房間沉寂了下來;不時,冬夜特有的蕭瑟感和著一股冷風從開啟的窗扇透進了屋。
“阿嚏——”窗下的沙發上發出了一聲噴嚏聲,毫無睡意的虞姑娘立即在夜色中張開了眼睛,怎奈這爛尾社區太過蕭條,外間連一絲光線都沒有,更別說映照進屋了。
耳畔傳來了一陣細碎的動靜,想來是多鐸起身關窗,間或兩聲吸鼻子的聲音,末了再度沉寂了下來,隻偶爾發出一兩聲抽紙擰鼻的響動……
早在楊一兵送來那條舊被子時,虞姑娘就深感有些不妥,那條舊被子粗製濫造,怎麽能跟她蓋的這一條相比?何況沙發上沒鋪棉絮,這叫人怎麽睡?
當再一個壓抑的噴嚏乍然響起時,虞姑娘終於忍不住了,在黑暗中猛一撐起身來,朝著沙發的位置說道:“多鐸,要不你到**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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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楊一兵所說,多鐸很少回來過夜,蓋子岐的這棟小樓對他來說,隻是一個工作場所,他不可能將生活用具添置得跟居家一樣齊備。
從楊一兵初初見到虞小倩的表現來看,多鐸顯然從未帶女生一道來過,或許正是這一點,令虞姑娘心存好感,刷新了對他的看法。
聽到她的呼喊,多鐸愣了好一會兒,大抵是沒想到她還醒著,半天才怔怔的說:“還沒睡著?從前你可不是這樣的……”本隻是想確認下她是否在說夢話,可這話聽來就像是兩人曾姘居過似的。
虞小倩傷神的翻了翻眼簾,衝著一片目無可視的黑暗說:“奇怪,從前我倆一個在客廳一個在臥室,你怎麽知道我睡著沒有?”
多鐸似乎報以了一聲輕笑,說道:“傻丫頭,看一個人睡著沒有,聽呼吸吐納便是了。”
虞姑娘狐疑的抖了抖睫毛,“關著門都聽得到我的呼吸聲嗎?你耳朵有這麽靈?我怎麽不行?”
多鐸再度一笑,道:“倘若我的耳朵跟你的一般作用,那這麽些年的征戰生涯怕是白費了——”說到這裏猛地一頓,隨之爆發出了一聲新的噴嚏——“阿嚏!”
虞姑娘聽罷這聲噴嚏倏地彈起了身,像是幼兒園阿姨的特質被瞬間點燃了一樣,想也不想就喝道:“不是讓你到**來嗎?你怎麽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