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在兄弟中,應該不算是非常健壯的。由於我在同母兄弟中排最小,自幼,我就非常受母親婁太後寵愛。大哥高澄被刺殺後,二哥高洋做皇帝。同母兄弟中,隻有六哥高演與我特別親近。
從廣平公變成了長廣王,我高湛在大北齊的地位,自然很特別。
我的二哥皇帝,隨著他功業的開拓,酒喝得越來越多,日益凶**暴虐。即使我是他的親兄弟,也時刻提心吊膽。天家寡情,殺人的屠刀,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落到我的脖子上。
做王孫或者做乞丐,這種人生的命運,根本無法選擇。能從魏朝六鎮的普通士兵變成皇族貴胄,確實是我父親高歡的功勞。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他的尊貴的、不凡的高貴容貌,記得他做魏朝大丞相的時候那種人生巔峰狀態下的耀眼光芒。對於家鄉懷朔的記憶,我幾乎沒有。依稀,我記得那些帳篷和古怪的窗欞,那種士兵群落的土灰色色調,以及蒼蠅在馬糞上麵的嗡嗡的聲響——懷朔是多麽沒有詩意的地方啊。那裏草原上到處散布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青草和防止柔然人來襲的石砌碉堡。不過,在某個清晨時分,在我家土樓上,我曾經記得有一隻大鷹停落在那裏,它有著白色的羽毛和紅色的鳥喙,似乎在它身上還有某些綠色的水藻沾著。順著它望去,我看到了草原上那些溪流的閃光。我幼年的歲月,就在那溪中汩汩作響,有些時候,化為金色的五彩的陽光。
小的時候,我就發現,那些草原上的鷹,它們的幼雛,成長的方式非常特別。一對鷹,會下幾個蛋。開始的時候,幾個幼鷹都會孵出。而最先出世的小鷹,會把它的兄弟姐妹挨個擠出巢穴摔死。或者,它在巢中,就會依次把幼者咄啄而死。看來,為了自己更好地生存,謀殺自己的兄弟姐妹,不僅僅是人類的本能,禽獸也是如此。
為了轉移二哥皇帝的注意力,我隻能盡我所能,讓他“關注”別的什麽人。我們兄弟中,同父異母的,三哥永安王高浚和七哥上黨王高渙,文武全才,最能先讓我的二哥皇帝大動殺心。
我的七哥,上黨王高渙,天姿雄傑,倜儻不群。他年僅七八歲時,與我們眾兄弟一起玩打仗,總是爭著做大將軍。我記得,我的父親高歡當年非常喜歡他,每每撫著他的腦袋誇獎說:“這個兒子最像我,有出息!”在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已經是力能扛鼎,勇力超人,天天彎弓習射,騎馬飛奔。讀書方麵,雖然非常敷衍,他也是知曉大義,聰明善解。如果我父親活著能做皇帝,說不定會把我的這位七哥當做太子。
我二哥建立北齊後,七哥被封為上黨王,在朝中還兼任尚書左仆射。此後,他與我的六哥常山王高演等人一起率領大軍攻打過周國。天保六年①,他率眾攻擊南朝梁國的殘餘軍隊,斬殺梁國大將裴之橫等,在軍中威名甚盛。戰勝回國後,天保八年②,他又獲升遷,錄尚書事。我這個七哥,人才出眾,可稱文武兼備。恰恰如此,不能不受到我二哥皇帝的猜忌。畢竟,七哥高渙不像我,他和我們是異母兄弟。
早在我父親高歡執政的年代,就曾經有術士預言說:“高姓亡於黑衣!”③所以,我父親領軍出征或者在晉陽的時候,一直竭力避免與穿黑衣的僧侶見麵。我二哥高洋建立北齊後,對這個讖言一直耿耿於懷。
在晉陽宮,有一次,閑來無事,他忽然在飲酒的時候,問我和六哥高演:“高姓亡於黑衣!什麽東西最黑呢?”
我六哥高演沒說話,我及時答言:“漆,漆最黑!”
其實,我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仔細思慮,隻是接口答言而已。
皇帝二哥沉吟半晌,說:“漆,七,漆七同音,看來要把老七先弄起來!”
聽他這麽一說,旁人均不敢辯言。
“來人,喚上黨王入京!”皇帝二哥下令,派匈奴人血統的都督破六韓伯升率領一個小隊即刻去鄴城,讓他把我的七哥高渙帶到晉陽。
七哥高渙本來乖乖跟從破六韓伯升等人往晉陽趕路,大概途中聽到了什麽風聲,他越想越不對,走到紫陌橋的時候,七哥憑借自己高強的武藝,他忽然躍馬抽刀,殺掉了破六韓伯升,奪路而逃。
快馬加鞭,七哥一路南奔,準備浮河南渡。看他逃行的方向,大概是想逃往南朝的陳國。可惜,路途太遠,他跑到濟州,就被當地兵士抓獲,送回鄴城。
我皇帝二哥大怒,立刻把他關入鄴城近郊的地牢裏麵。
七哥,上黨王高渙,在地牢裏麵不會寂寞。沒有幾天,我的皇帝二哥下詔,把我的三哥、永安王高浚,也弄進了地牢。
三哥永安王高浚,自小就以聰明見稱。我父親死後,大哥高澄當政,對二哥時常恥笑,但特別欣賞三哥,常常拉他坐在一起,共同處理朝政。
二哥當時韜光養晦,他每次見大哥,都當啷著兩條大鼻涕。當著霸府上下數十位高官,我三哥總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斥責左右從人:“還不快給我二哥把鼻子擦幹淨!”當時,眾人每以之為笑樂。
二哥當時裝傻,故作懵然不知,其實心中恨死了三哥。
待到我二哥建立大北齊即位當了皇帝,封宗室諸王,但把三哥外放到青州。三哥確實有治世之才,在州管理清明,吏民喜悅。如果他安心在州,不問朝事,估計可能保全身家。人,太聰明,太明白,總不是什麽好事。
三哥在青州,聽說二哥日益沉湎酒色,就對左右親信講:“我二哥小的時候,腦子好像很不好使,傻傻呆呆的。他當皇帝之後,很有長進,又能建功立業,頗為可稱。現在,大敵未滅,他因酒敗德,朝臣中無人敢諫,真讓人憂慮。我想親自去鄴城當麵勸諫他,不知他能否聽我的話。”這些話,自然為人所告,傳到我二哥耳朵裏麵,由此他對三哥恨之更甚。
不久,三哥入朝覲見,我二哥對他愛答不理。二哥東山遊幸之時,跟隨了大量貴戚朝臣。在東山行宮,三哥親眼看到我們這位大齊皇帝醉酒後渾身**地奸汙高氏宗族婦女。特別讓三哥感到聳人聽聞的是,二哥皇帝自己行**之後,又命令衛士當著群臣的麵**我們高家宗族那些女人。這種**暴景象,遠遠超乎一直在外州當官的三哥的想象力。他痛心疾首,當著眾人的麵,大聲勸諫二哥皇帝:“陛下這種行為,哪裏是天下君王能做的啊!”
當時,二哥昏昏沉沉,迷於美酒之鄉,沒有理會,也沒即時發作。
三哥死催,他把楊愔叫到一邊,竭力痛斥他沒有盡到大臣的責任。我二哥做皇帝期間,最忌諱大臣與親王之間私下交通。楊愔怕得罪,待我二哥皇帝酒醒,便一五一十地把三哥對他說的話報告給我二哥。
二哥聽罷,大下殺心,大叫:“小人多事,真是讓人無法忍受!”
怒極之下,他罷酒歸宮。
三哥高浚回到青州後,還不放心,自己馬上親筆寫了一封書信,苦口婆心勸說我二哥要當個好皇帝。
二哥見信冷笑,幾年間,可能他還沒有見過三哥這樣如此不識好歹、膽大敢諫的人。於是,他馬上下詔命令三哥回鄴城。
這時候,在青州的三哥心中疑懼,深深後悔自己莽撞,但已經來不及。他的手下勸他不要自投羅網,讓他稱病不入朝。
二哥皇帝不會忍耐,更不會等待,立刻派軍隊大張旗鼓來正式逮捕三哥。
這樣一來,我的三哥永安王高浚,也被抓來鄴城,正好陪七哥上黨王高渙在城郊地牢中做伴。
昔日錦衣玉食的兩個王爺,我的兩個異母哥哥,一下子都變成了階下囚。
肮髒的地牢之中,二人吃喝拉撒都在其中,後悔莫及。
說句實話,我的二哥皇帝,酗酒成狂,行事太過殘忍。對外,北築長城,南攻陳國,士兵死者數十萬,民怨沸騰。對內,他大修三台,賞賜無節,基本把皇帝府藏花光用淨。
最讓朝中大臣和我們這些親屬膽寒的,是他那種醉前醉後的虐殺嗜好。有司審訊囚犯,我二哥常常親自當堂。除了親手宰割犯人外,二哥還喜歡把鐵犁和車輪架子燒紅,燙烙犯人,聽他們的慘號為樂。所以,在皇宮內廷和尚書省,最常聞到的味道,就是燒糊的人肉味。
醉狂殺戮之下,人人自危。我父親時代的老臣、大司農穆子容上朝,根本沒有說什麽話,二哥皇帝忽然發怒:“從前你在我父親手下當官,我找你要一匹馬騎,你當時竟敢不答應,現在我就送你上西天!”於是,二哥命令穆大叔脫衣趴在庭院中,當做箭靶,自己彎弓而射。酒醉手抖,多發不中。二哥怒狂,衝上前去,親手用一根粗大的拴馬橛捅入老頭子的肛門,活活把人捅死(穆大叔,多麽憨厚溫和的人,我小的時候,他常常抱著我騎馬);仆射崔暹,也是我父親時代的舊臣。他病死後,我二哥以皇帝之尊到他家吊唁。崔暹的老婆迎拜,一身孝服悲哭。二哥問:“你想念崔仆射嗎?”女人再拜哭言:“結**深,心中追念!”二哥狂笑,高聲喊叫:“既然如此感情深厚,我成全你,你自己去地府和崔仆射團聚吧!”未等婦人明白過來,二哥手起刀落,砍掉婦人的腦袋,隨手拋擲於高牆之外(崔仆射,我高家舊人。我少年時代,在父親書房見到最多的,就是這位崔大人);在三台太光殿上,都督穆嵩奉命獻酒。我二哥忽然暴怒,沒有任何理由,綁上穆嵩,墊上草薦,自己用大鋸橫鋸,把這位倒黴的穆都督鋸成數段(穆嵩乃我大哥高澄心腹隨從,二哥恨和尚憎及袈裟,殺心由此而起);一夜,二哥忽然闖至我五哥彭城王高浟的王府,把他的生母小爾朱氏喚出,怒斥道:“當初你在我父親身邊得寵,常常說我們母子壞話。現在,是該我報仇的時候了!”小爾朱氏未及辯解,腦袋已經落地(小爾朱氏風華絕代,讓人見之屏息,受我父親寵愛。如今美人遲暮,風采依然。盛裝而出,不料我二哥忽然一刀)。
費盡無數人力物力,鄴城三台終於完工。我的二哥皇帝下令,改銅雀台為金鳳台,金虎台為聖應台,冰井台為崇光台。
遊三台第一天,二哥高興。當時他還沒喝醉,開玩笑,手拿著一支長槊刺向都督尉子輝。對方懾於我二哥的**威,根本不敢躲避,眼看著那尖銳的槊尖刺入自己的胸前,應聲斃命。
二哥嗬嗬笑,對左右講:“明知我刺他,他為什麽不躲!”
眾人唯唯。
死了一個人,絲毫不會改變二哥的好心情和喝酒的好興致。他手捧大杯,大口飲酒。
作為同胞兄弟,我六哥常山王高演忠心可嘉,總是憂憤形於顏色。此次,三台遊樂,看見二哥皇帝又殺人為樂,憂心之餘,他泣下沾襟。
二哥半醉半醒中發覺,知道我六哥真心為他好,就說:“隻要有兄弟你在,二哥我就不用擔心天下的事情,自得其樂啊!”
我六哥高演也不答言,涕泣拜伏,長跪不起。
見此狀,二哥大悲,把手中杯子摔扔在地上,高聲說:“六弟,我知道你的心思。此次以後,敢有人向我進酒的,定殺不饒!”言畢,他抽出隨身佩刀,把周圍平時喜愛的金銀玉製造的精美酒器,全部砍毀,以示戒酒的決心。
但是,幾個時辰未過,二哥酒癮發作,沉湎如初。
為了勸說二哥戒酒,我六哥不斷上疏或者當麵進諫。二哥皇帝開始以同胞之親,頗能忍耐。日久以往,我的這個皇帝哥哥荒暴之性開始發作,好幾次當眾杖罰我六哥。一次,六哥麵諫,二哥飲酒已經九分醉,大怒,命令衛士把六哥的胳膊抓住,他自己以佩刀刀刃搭在六哥的脖子上,責問:“你這小子,沒事總敗我興致,說,是誰叫你這樣做的?”六哥悲泣,回答說:“天下人皆噤口不敢言,我是陛下親弟弟,才敢勸您啊!”
我二哥掄起大杖,親自擊打六哥數十下。如果當時二哥不是因為醉酒而手中無力,六哥肯定會被當場打死。
經過那次打擊,六哥心起怯意,不敢再當眾直諫二哥。
依我想象力所及,我認為,我二哥皇帝完全陷入一種迷狂的狀態。他的世界,已經不是真實的世界。他多年積攢的隱秘的、狂躁的、壓抑的殺人夢想,終於在帝王的寶座上實現了。
我們所有帝胄貴種的內心中,是否都存在這樣的迷狂呢?大千世界,包羅萬象。有些事情,超乎我們的想象力。每個人,都在暗中渴望一種自己從未經曆過的生活,都想完整無損地實現自己心中最黑暗的欲念。純淨無瑕的生活,“正常”的生活,其實可能反而沒有任何真實的樂趣,沒有讓人悠然神往的魅力。
當然,在恐懼中,我發現,生活有時候如此甘美,每一天,都是那麽值得珍惜。脆弱的人,脆弱的生命,恰如風中的蘆葦。
在我二哥皇帝身邊戰戰兢兢的日子,或多或少,我變成了一個多少有點神經質的人。我的恐懼無休無止,陰暗的快樂,有時候也無休無止。
觀察到帝王的為所欲為,我心中其實大為所動。君臨天下的感覺,確實太美妙了。所有我們黑暗人心能夠點燃的欲望,都能得到充分的燃燒。所以,在恐怖和畏懼之中,身為皇帝的弟弟,我有時候真的感到慶幸。隻要能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活得好好的,那種欣慰和幸福的快感,是從前所無法比擬的。
刀鋒上的生活,那樣獨一無二。等到這樣的日子消失了,知道它們不再回來,我甚至會產生悵然若失的感覺。向死而生的第二天,早晨呼吸到的空氣,是無法形容的特殊的空氣。像一個大醉初醒的人一樣,我能夠在瞬間領略到什麽是靈魂出竅。危險的生命,在這嶄新的早晨,又打開了一道美妙的小門。今天,又將神秘地開始。於是,占據我們整個心靈的那些狂暴,會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來,洶湧升騰,使得生活充滿了企盼的巨大魅力。
在寒霜凝地的北方早晨,生命中的陽光、花香、色彩,變得那麽具有價值,那樣讓人流連忘返。
懷有某種陰暗的幸災樂禍的心理,在我狂躁的二哥皇帝在位的每一天晚上,我都會思考:除了我以外,明天,下個倒黴蛋會是誰?
很快就有答案。下一個,就是大臣高德政。
高德政,是個風神秀整的美男子。他和我們高家籍貫一樣,同為渤海蓨地人。在魏朝的時候,長久以來,他一直在我二哥手下做參軍,是二哥的心腹謀主。我大哥被刺殺後,二哥做魏朝的大丞相,由於他年紀輕,功業微,群情不服。正是高德政出主意,力勸我二哥化家為國,取代魏國自立。當時,不僅我母親不同意,我父親從前的手下大臣和親戚,都不同意我二哥如此匆忙行禪代之事。為此,我二哥高洋非常猶豫,回遑不決。關鍵時刻,高德政日日進獻天文圖讖,最終使得我二哥下定決心。
我二哥當時的手下長史杜弼疑惑,密勸道:“西賊宇文氏,國家勁敵,大王您如果接受魏禪為帝,恐怕宇文氏會以此為借口,自稱義兵,挾元氏天子東向攻擊我們。如此,我們道義有虧,於作戰不利,大王將何以待之?”
高德政大不以為然:“宇文氏,一直與大王高家爭天下。仔細觀察,他們未嚐不想推開元氏天子自立為帝。正如市中逐兔,一人得之,眾心皆定。大王如果現在先受魏禪,宇文氏自應息心。如果他們宇文氏有什麽動靜的話,不過就是效仿大王您,在長安把元氏天子弄下禦座,推立宇文氏子弟當皇上。大丈夫做事,當知機先覺,不能後來效仿別人做事!”
高德政一席話,說得杜弼啞口無言,說得我二哥滿心歡喜。
而後,又是高德政,力勸我二哥一定要在五月繼位,以“應天順人”。同時,他還預先布置,誘使魏朝宗室鹹陽王元坦等數十個王爺在鄴城北宮集合,把他們全部軟禁在東齋,並密令魏收事先撰寫禪讓詔冊、九錫建台及勸進文表。
我二哥自晉陽向鄴城進發,所乘白馬半路忽然倒斃。如此變故,嚇得我二哥意中惶恐,大費躊躇。到了平城都,他就不肯再前行。高德政苦勸:“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最終,二哥率大軍入鄴城,劍拔弩張,顯示決心。
眾大臣見事勢已決,再無人敢於異言,大北齊終於得以順利建立。
為答謝高德政之功勞,二哥受禪之日,立刻封高德政為侍中、藍田公。天保七年,高德政已經官任尚書右仆射,兼侍中,與楊愔同為宰相。
所以,高德政這個人,可稱為我們大北齊的功臣之首。
眼見我二哥皇帝酗酒日甚,高德政自恃高家老人,數次當麵強諫,逐漸惹起二哥的不快。為此,二哥常對楊愔講:“高德政總在我麵前叨叨,盛氣淩人!”
知道皇帝二哥真的動怒,高德政大懼,趕忙稱病,不再上朝。
一日,二哥想起高德政的舊好,對楊愔說:“高德政有病,朕深憂之!”
由於與自己同位,加上擁戴之時高德政占第一功,楊愔內心暗忌之,立刻表示說:“高德政是裝病。陛下如果不信,可以試探他一下。您下詔外放他為冀州刺史,他肯定聞詔即起,立刻病就會好!”
果然,詔旨一下,高德政馬上到皇宮內拜辭我二哥皇帝。
趕上高德政倒黴。當時,我二哥恰恰半醉,這種狀態,正是他殺心正熾的時刻。
看見高德政袍服整齊、精神抖擻地上朝拜辭,二哥大怒。他大喝:“你不是得重病了嗎?來,來,我替你針灸一下,給你放放血吧!”
未等高德政反應過來,二哥光腳下殿,手中拿著一把割肉的小刀,朝著高德政渾身亂捅亂刺。
高德政嗷嗷亂叫,滿地打滾,血流遍地。
氣喘籲籲之餘,我二哥皇帝下令,讓劉桃枝把高德政拖下堂去,砍下他的雙腳。
劉桃枝有些猶豫。確實,別的人,說砍就砍。可這位高相爺乃朝廷宿臣,位尊望隆。萬一轉天皇帝酒醒,弄不好自己會掉腦袋。
我二哥皇帝在殿上望見劉桃枝不動手,斥責道:“你不砍,我先下來把你這個奴才的腦袋砍下來!”說著話,二哥手執大刀,奔下殿來。
劉桃枝心慌,即刻下刀,砍去高德政三個腳趾。
望著抱腳狂號的高德政,二哥依舊大怒不解,下令把他囚禁在門下省的議事廳內。
直到半夜,二哥才讓人把渾身是血的高德政送回家去。
轉天一大早,二哥酒醒,有些後悔,就率領衛士前往高德政家,想去親自問候探病,順便向這個老臣道個歉。
誰料到,我二哥一行剛剛走到高家府門,正趕上高德政的老婆往外轉移珍寶。
滿滿四大櫃奇珍異寶,耀人眼目。這個短視婦人,以為高德政得罪皇帝,非常害怕抄家,就想先行一步,準備把這些值錢的東西先寄存在親戚家。
孰料,正好被我二哥皇帝撞個正著。
二哥駐馬,派人檢看,勃然大怒:“我皇宮內府,都沒有這麽好的東西!鼠輩何膽,敢藏此物!”
他直入高德政宅內,把剛剛包紮完傷口將息的倒黴蛋拖出房間,審問珍寶的來曆。
高德政不敢隱瞞,報稱,大多數珍寶,皆是魏朝宗室那些先前的元姓王爺所送。
二哥冷笑:“你不是一直勸我誅殺盡絕魏朝元姓宗室嗎?怎麽,你自己倒在家裏收受他們的珍寶賄賂!拖下去,殺!”
令下刀落。高德政腦袋剛剛落地,正在地上打轉,他老婆和兒子高伯堅惶然入內,匍匐叩頭,跪請饒命。
他們的出現,反而提醒了我二哥。他立刻提刀在手,走上前,哢嚓兩下,二人的人頭落地……
我們兄弟中,二哥最喜歡帶著四處遊玩的,除了我以外,還有十一弟高陽王高湜。他這個人滑稽逗樂,深為二哥所喜。二哥有時候杖打諸王,總是讓十一弟下手。
高德政被殺的時候,我和十一弟均在場。雖然這些年見慣了二哥殺人,但看到如此功臣被誅,十一弟高湜和我均色變心慌,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二哥邊喝酒,邊在庭院內腳踢高德政和他老婆、兒子的腦袋玩。忽然,他走到麵無人色的魏朝宗室、同時又是我們姐夫的前魏彭城王元韶麵前,說:“高德政該殺!你們元氏皇族宗室暗地送財送物與他,不是想造反吧?高德政建議我誅除你們元氏皇族,應該不是不對吧?”
元韶俯首不言。他這個人,非常懦弱,每被二哥譏為婦人。自我們高氏取代魏國後,二哥出行,身邊總喜歡帶著這個美男子姐夫,剃其須鬢,飾其粉黛,時時**他。
想當初,拓跋元氏,是多麽雄豪的馬上豪族啊,如今竟然沒落如斯,讓人感慨。
見元韶不回答,二哥意味深長地追問:
“彭城王,你給我講講,王莽篡奪西漢,無道被滅,東漢的光武帝,為什麽能中興漢朝呢?”
囁嚅半晌,低頭看著二哥沾滿鮮血的靴子,元韶低聲回稟:“光武帝之所以中興漢朝,正因為劉氏皇族沒有被殺盡……”
①公元556年。
②公元558年。
③北齊高氏被周國滅亡。而周國士兵的軍服是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