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篝火正烈
盧鋼接近碼頭時,他關閉了引擎,艇還沒停穩,拿起機槍跳上了碼頭跑去。
艇借著慣性撞上了碼頭,差點沒把耿子堂和盧葦給震到江裏去,耿子堂對盧鋼的背影罵了一句:“你這臭小子,想把我和你妹妹丟到江裏喂魚啊。”
盧鋼聽了,回頭望了一眼,沒聽清。見耿子堂拉著妹妹的手已跳上碼頭,對他們招招手示意快點。
盧鋼到了城門前,坍塌的碎石磚塊擋在了他麵前,一些人正從沿著這片廢墟向城外跑去。這時,耿子堂和盧葦過來了,盧鋼和他們站在廢墟上,看到了這樣的一個景象:
許多人在扒拉著石塊,還有一些人從中抬出了被埋在石塊裏的人,一個,二個,三個……陸續地擺放在一塊空的場地。
他們朝那裏跑去,頓時,一股熱血直衝腦頂,他們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身軀,從衣著上來看,他們認出了死難者。
小六子?是小六子。他一身模糊,血跡斑斑,臉被爆炸橫飛的石塊砸得變了形,手中依然緊握著張開機頭的駁殼槍。
他們看著躺在地上的戰士們,禁不住淚水溢滿眼眶。
盧鋼這時突然大聲喊了起來:“猴子,還有猴子,猴子在哪?”他發現在這些人中沒有發現猴子的遺體。
耿子堂聽了趕緊跑到正挖著石塊的人群中對他們說道:“還有一位同誌,你們快點幫我們找吧。”
這時,茶樓老板慌慌張張跑過來喊道:“快,快來人,這裏還有活著的人,快來啊。”
是不是猴子?盧鋼對耿子堂說後一起趕緊跟茶樓老板跑去。
猴子,果真是猴子。猴子從崗樓上正要下來時被炸彈掀了下來,重重地從空中滾落到離碼頭不遠的江邊上,幸虧被江邊的一棵樹給擋了才沒滾到江中。他的頭部撞擊在樹上,昏迷了過去,鮮血從他的頭部流了出來。
當茶樓老板找到他時,他已說不出話來,嘴唇微張著又想說些什麽話,可茶樓老板聽不清楚他說什麽,於是他跑上岸求助。
盧鋼把猴子抱在懷裏,喊著他。猴子睜開眼,見是盧鋼,張張嘴費力地笑了,慢慢地眼閉上了。
盧葦欲哭無淚,盧鋼痛不欲生。他抱起猴子緩緩站了起來,向汽艇走去。
小六子和其他烈士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抬上了汽艇。
岸上的人群神情肅立,向遠去的汽艇,哦,不,是向為打擊日本侵略者而付出寶貴生命的烈士們行注目禮,直到汽艇消失在視線中才緩緩回轉。
過了江上了岸。
耿子堂抱著小六子,放在順子的旁邊,望著地上躺著的烈士,所有的人都欲哭無淚,心情沉痛得在流血。犧牲了,犧牲了,整整二百來號人就剩下二十幾號人了,好慘烈的一場戰鬥啊。
盧鋼抱著猴子邁著沉重的步伐過來了,當走到放烈士的地方時,突然他感到手上的猴子動了一下,他一驚喜:“猴子,猴子,猴子還活著,快來人,葦妹子,快來。”
耿營長和戰士們馬上朝盧鋼跑去,正在為其他傷員包紮的盧葦趕緊拿上藥箱流著淚含著笑朝盧鋼那裏跑去。
猴子醒了,他的頭受了傷。看到盧鋼笑著說:“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上了天了。”說得盧鋼他們想笑卻笑不出,盧鋼抱著他安慰他:“回來了,真好,兄弟。”猴子笑眯眯地微張著嘴道:“不,師父,我不是你兄弟,是你徒弟。”
“好,是我的徒弟。”盧鋼望著他笑了。
猴子要站起來,盧鋼把他扶了起來。猴子看到麵前這樣的慘死場景,他放聲大哭。
耿子堂看到盧鋼、盧葦和戰士們在克製著悲痛,他聲音低沉地對他們說:“你們想哭就大聲哭吧。別悶在心裏,哭吧哭吧。”剛說完自己轉過背去悄悄地拭去眼角上的淚水。
夜已漸漸黑了下來,月光皎潔懸在空中。
盧葦無意中抬頭往前方一看,驚住了。見遠處黑壓壓一片朝這裏移動,盧葦有些緊張,站起身拉拉耿子堂的手。發現這些人正彎腰在幹著什麽?黑夜裏還傳來一個老婦人悲涼的聲音:“雄兒,我的雄兒,你在哪?跟娘回家吧。”
幽幽的喊聲在夜空中回**,聽似很遙遠,卻震撼了耿子堂、盧鋼他們流血的心。
盧鋼和所有戰士們都站了起來,那些人到了他們的麵前,一問才知道,他們是被順子和盧葦送到後山躲藏起來的鄉親們。他們說是來掩埋屍體的,坑已挖好。
盧鋼戰士們拾來些樹枝幹草點起了幾堆篝火。
盧葦的眼濕潤,閃著淚光,她起身慢慢地向江邊走去,一路走一路唱:
遠遠的天空大雁飛過,
輕輕的小船上有我的哥,
美麗的湖水我的夢,
夢裏有我的哥哥,
妹妹我在哥的哪一片湖水裏遊,
哥哥啊,
你我是不是這湖上成雙的雁。
……
盧鋼和耿子堂、猴子經曆過這場血與火的戰鬥,如今硝煙散盡,仇人已滅,盡管在盧鋼他們的心裏覺得有些許釋然,但看到麵前死去的戰友們即將被泥土掩埋,他們心如刀絞,聽著盧葦的歌,他們跟在盧葦來到了江邊,盧鋼撫著妹妹的肩,盧葦依偎著哥哥已是淚眼蒙蒙。
他們回轉身,朝篝火望去。火光的映襯下,耿子堂、盧鋼與盧葦還有打著繃帶的猴子臉上顯得剛毅堅強。
盧鋼說:“耿營長,仇報了,我要帶妹妹回去。”
盧葦說:“要得,哥,明天就回家看爹娘去。”
“要得,師父到哪裏我就到哪裏。”猴子說。
耿子堂說:“不打鬼子了?”
盧鋼說:“鬼子都消滅了,西島被我們打死了,不打了。盧葦,我們的仇報了,明天回家。”
耿子堂揚起拳,說:“敢?我看誰敢?這裏的鬼子消滅了,西島死了,還有南島、北島、東島這些鬼子們還活著,還有計許多多的小鬼子在中國的土地上肆無忌憚,殘害老百姓,不消滅他們,我看誰敢回家?”
盧鋼說:“那我們怎麽辦?”
耿子堂說:“在這裏,就在這裏,等楊老師回來,知道嗎?”
不知什麽時候,那些還活著的十幾個戰士已站在了他們身後默默地看著盧鋼他們。
江水啪啪地衝擊著岸邊,水波在皎潔的月光下泛著銀光。
“哥,快看,江上有亮。”盧葦看到了江麵上時隱時現的亮光,興奮地大聲叫了起來,在她的感染下,所有人綻開了笑容,接應他們的老楊回來了,這裏的鬼子也消滅了,老楊將會帶他們去新的戰場,這是老楊臨走前留下的話,一旦把西島消滅後,將開赴大悟山匯入新四軍主力五師,加入豫南遊擊兵團,開辟河南敵後根據地。
耿子堂臉上舒展開來,隨後又沉重地說道:“是小麥帶著老楊他們回來了。”
光亮近了,近了,近了......
突然,幾束強烈的手電筒燈光直接照射過來,掃在耿子堂、盧鋼、盧葦他們身上,讓他們睜不開眼,這時,耿子堂似乎聽到了小麥從江麵上傳來的聲音:“耿營長,快跑。盧隊長,快跑啊......”
耿營長大喊一聲:“快臥倒。”
“倒”還沒落音,便聽到一陣猛烈的機槍聲響,接著看到了三股紅紅的火舌,在燈光下,耿子堂倒下了,盧鋼倒下了,盧葦倒下了,在江邊上臥著的猴子懵了,那些來不及躲避的戰士們倒下了......
就在這時激烈的槍聲中,在山上的老者突然轉過身,望著山下江岸邊的情況,口裏不知道念叨著什麽,又走了,不過腳步明顯的比先要快了許多。
左肩膀上中了槍彈的盧鋼睜開眼望著旁邊的耿子堂,無力地說道:“這是怎麽回事啊,耿營長?”
耿營長大腿中了彈,他說:”跟你一樣,我哪裏知道是怎麽回事?“
盧鋼兩手向旁邊伸展著,觸到了左邊的盧葦,他搖了搖,盧葦哼了一下。盧鋼大喜,妹妹還活著,但也受了傷,中在腰間。幸虧耿子堂喊得快,要不會被一陣密密麻麻的子彈打成篩子,後麵的戰士已全部陣亡。這時,盧鋼的淚水奪眶而出,高聲的大叫著:“楊老師,這是怎麽回事啊,你在哪裏啊?”喊聲和著麵前急湍的江水,悲情激怒。
耿營長對盧鋼和猴子說,這裏危險,快,離開這裏,鬼子來了誰都會成他們的刀下鬼。說著,挪到盧葦身邊把盧葦拖入懷中,一隻腳蹬著很費力,盧鋼爬了過去,一起將盧葦拉到了離這裏有二百來米的一個樹林裏,猴子是爬著去的,爬了一半便不動了,盧鋼看到返身又把猴子拉到了樹林。
來的不是老楊而是鬼子,盧鋼他們真的不解,難道是鬼子在江麵上把老楊他們給截了?
正如盧鋼所想,西島並沒有將鬼子的部隊全部用在對付盧鋼他們,而是在派了鬆尾守在城外的部隊後,又另派了一批精幹的鬼子在竹下的率領下劃著三隻木船從江邊隱蔽快速地行進,小心翼翼地行駛在江麵上,臨近黃昏時,在一個水灣子裏發現遇上了老楊派出的船,是小麥帶領的。
臨出發前,老楊對小麥說,很遺憾,他不能一起前行,脫不開身。此戰如果將西島消滅,就盡快向他報告,他們將在最短的時間裏配合盧鋼帶領部隊開展對縣城的接管工作。
鬼子個個都機靈,他們悄悄地將船靠上岸,埋伏在小島上的一片樹林裏,當鬼子看到他們靠近時,二話沒說,搶先齊射著開了槍,經過激烈的戰鬥,鬼子的武器、地勢占了優,很快,沒有準備的船上所有的戰士,除了小麥沒死受了傷外全都犧牲了。
他們把小麥綁上,拖到了自己的船上,竹下是想抓一個活的給西島看看他的厲害,也想在西島的麵前證明自己確實打了一個漂亮的伏擊戰。
隨後鬼子的船繞了一個圈,看江麵上還有沒有活的新四軍。還巧,遇上了一個正在水中舉著手的,一個鬼子向他瞄準,竹下示意他不用,將船靠了過去,抽出佩刀一揮,那戰士的頭上頓時噴出了鮮紅的血,不一會便沉了下去,這讓小麥看了悲痛不已,緊閉著眼睛,憤怒地咬緊著牙關。
竹下按照預定的路線進入了水灣子裏,朝盧鋼他們陣地撲過來。
當看到岸上一堆堆火光時,竹下命令向江邊靠攏。
船上的小麥看到了站在岸邊的耿營長和盧鋼兄妹,沒有看到猴子,猴子是伏在江邊上的,他急得大叫著讓他們快跑,這時,竹下朝著他的後腦開了一槍,他身子一歪落入了水中。
就在向小麥開槍的同時,鬼子三條船上的機槍全部開了火,頓時,岸邊上所有的人全部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死的死傷的傷,全都倒在了血泊中。
鬼子上岸了。
竹下看著麵前火堆邊上正四處奔跑的人群,手一指,所有的鬼子舉槍便朝他們射擊著,人群在黑夜中四處逃散。
槍聲把一名受傷的戰士震醒過來,他費力地想抬頭,但因傷勢太重又沉沉地落了下去。就站在他身邊的鬼子小頭目注意到腳邊有動靜,低下頭一看,見有人在動彈著,猛地一刀往他的胸脯上插去,鮮血噴湧而出,濺到了鬼子的臉上、身上。戰士口吐鮮血緊緊地握著那把插入心髒的刀,睜大眼睛看著鬼子,一動也不動,鬼子的刀一抽,他倒下去死了。
竹下插回刀又將目光仰視到空中在雲裏穿梭的月亮,不知是對身邊的鬼子說還是自言自語:“隻要有中國人的地方,我們皇軍就得付出沉重的代價。”說完離開江邊朝篝火走去。
這時,在已經稀疏的槍聲中,在月光下,一些鬼子慢慢地朝著在篝火旁添著樹幹柴火的一個老婦人圍了上去,老婦人用滿含悲鳴卻又高亢激昂的聲音喊道:“雄兒,醒來吧,鬼子來了,醒來吧,去打鬼子吧......”
聲音在火光中,在月光中,在灰蒙蒙的夜空裏,在江水的激流聲中越來越大......越來越遠......
篝火在風中燒得炸炸地響,火光照亮了半個夜空,映紅了老婦人蒼桑而堅毅無畏的臉,她在一個還沒有埋土的坑中好象是在費力地搬動著什麽......就在鬼子向她圍過來的時候,她突然笑了,用手向前一推,然後朝上一舉:“雄兒,媽媽陪你來了.....”
隨即,圍上來的鬼子將長長的刺刀穿透了她的胸膛,鮮紅的血飛濺到了旁邊的篝火上,火越來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