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曉時分,這間醫院裏一片寂靜。空氣裏飄著一股藥味,大廳的地磚上一滴一滴的血跡延伸向走廊的深處。
有一個肥胖的軀體蹲在血跡上,穿著花襯衫,戴著白色的口罩,一邊咒罵幾句,一邊用抹布擦拭。可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這是昨天半夜送進來的一個傷者流下來的,據說是被一夥流氓給砍了個半死。
“腸子都流出來了,要不然能那麽難擦?”不遠處一位瘦瘦黑黑的婦女提著拖把和水桶,邊走過來,邊說道。聲音在醫院寂靜的大廳環繞,令人有點毛骨悚然。
“小聲點兒,別亂說。”畢竟流出腸子的患者還躺在醫院裏,說不定此刻正在聽她們說話。花襯衫的胖阿姨想到這裏對瘦阿姨使了個眼色。
此時,門外進來了一位三十多歲的高個男子,他長相俊逸,可惜眉頭緊鎖,目光中透出一絲疲憊。
“韓醫生,這麽早!”胖阿姨殷勤地招呼道。
韓千尋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向血跡延伸的方向走去。確實很早。離上班時間還有2小時,應該沒有醫生這麽早來上班的。不過,他睡不著,早上醒來,就再也無法入眠,腦海裏全是田菊的影子。
他摸摸自己的黑眼圈,抿了下嘴巴,打開辦公室的門,進去幹坐著。他的目光裏盡是死寂,偶爾露出悲哀或憤恨的恐怖神情。辦公室外的走廊特別安靜,他不知不覺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等從昏沉中醒來,外麵已經熙熙攘攘。
他站起身,感覺全身乏力,走出辦公室,到醫生專用的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屋裏已經多了一位同事,見他在這裏,隨口說道:“那家夥又來鬧事了,你去看看吧。”
那家夥指的是韓千尋前幾日開錯藥的一位患者。該患者叫王貴,大約45歲,本市人,住在郊區,是一名菜攤小販。
韓千尋從鼻孔噴出一股熱氣,快步直奔大廳。王貴兩隻粗短胳膊正舉著一張寫著黑字紙牌子,叫嚷著申冤,引起許多人圍觀。
“喂,請你出去,不要胡鬧好不好?會妨礙我們救人的!”工作人員耐心勸導。
“你們哪是救人,是殺人!他們醫生給開錯藥,會吃死人的。”王貴喊叫道。
韓千尋站在走廊與大廳的接口處,用冷冷的目光看著王貴在大廳裏瞎鬧,內心長期的不忿從深處升騰上來。醫院領導建議他回避,不要與王貴發生衝突,他也接受了。醫院賠了錢,也道了歉,原本以為事情已經處理掉了,沒有想到今天,王貴來鬧事。
此刻,他終於忍不住衝上前去,“你有完沒完?”
“你這王八蛋!還理直氣壯!”王貴看到韓千尋更加憤怒,丟下牌子衝到他麵前,揮起拳頭掄過去。
“誰怕誰!無賴!”韓千尋推了王貴一把。
“庸醫!沒有王法!他媽的!老子跟你拚了!”被徹底激怒的王貴再次衝上來。
眾人拉住王貴,推開韓千尋,場麵有點混亂。王貴粗胳膊粗腿,像頭掙紮的豬一樣被三四個人拉著。
“Fuck!”韓千尋罵了一句,被同事從大廳給推回走廊。
一直拉到辦公室門口他的氣才稍減,咬牙切齒道:“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流氓!”
王貴仍在醫院大廳狂吼,引發了許多排隊掛號的患者的圍觀。直到派出所的民警出現,對王貴進行耐心勸導,王貴這才從醫院憤憤然地離去。
在午後2點鍾的太陽炙烤下,暖烘烘的熱量留在地麵,到了下午5點鍾,這股熱量從地麵往上蒸騰。
汗水從王貴的額頭滑落下來,他喉結上下浮動,咽下口水,沿著通濟河河邊的公路往東郊走去。他家住在東郊。
“太他媽熱了!”王貴不時用手拎拎胸前的衣服,臉上憤怒的氣息還未退卻。途中,他閃進一家常來的小飯店。飯店隻有二十來平方米,隻有三四張破舊的桌子。牆角堆著兩箱啤酒,啤酒旁邊是冰箱。
屋內無人,他走過去,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啤酒,找最近的桌子坐下,放開嗓門喊道:“老板,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
一位四十多歲、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瘦男人從後屋走出來,掃了一眼王貴,轉身回到後屋。不一會,端出一碟花生米,放在王貴麵前。
王貴正用紙巾擦汗,發現自己的胳膊上有多處抓痕,破皮處流入汗液有些辣辣的。
老板瞅了眼,說道:“幹上了?”
“哼!他媽的還理直氣壯,比咱還流氓!”
“嗨!……你那事到底整得怎麽樣?”
“就給了8000!你說我能那麽便宜他們嗎?”王貴猛飲一杯啤酒。
“那你要多少?”
“沒10萬,我不後退。”
10萬?老板不由一笑,臉上的刀疤扭曲成圓弧狀,令麵目顯得有些猙獰:“10萬太誇張,我勸你,見好就收得了。你要知道花二三萬就能找人打斷你的腿,10萬足夠要人命。”
王貴隻顧低著頭,不斷地夾花生米往嘴裏送,咀嚼半天才說:“我不怕,他們也不敢。我要是消失,事情肯定鬧大。”
“不見得。前幾天,一餐館廁所裏死了一個人,案子現在都沒有偵破。聽說前天通濟公園又死了一個人,也很離奇。幸好我早就不混,要不然不知怎麽死的。”
王貴沉默不語,喝下大半瓶啤酒,嘴裏嚼著花生米,唇邊不時往外濺口水沫。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了。
“喂!”他掏出來瞅了眼,接道。
“王貴吧?醫療糾紛的事,我們想跟你私下談談。”手機那頭說道。
“你是誰?”王貴問道。
“醫院的人,一會兒,我們約個地方見麵。”
“好吧。”
王貴掛掉電話,心想也許是醫院的主任或者副院長,也可能是那混蛋醫生委托什麽人來談判。
“你看,他們還是熬不住。”王貴把手機塞進褲袋,轉頭對老板得意地說道。
王貴站起身,拿起酒瓶喝下剩餘的啤酒,把盤裏的花生米統統倒進嘴裏,邊嚼著,邊從褲袋掏出3塊錢,扔在桌上。
2
“凶手就是他無疑!”宮政再次堅定地重申自己的判斷。
他指的凶手是田菊的丈夫潘永利。從他隱瞞了與張天寶的見麵這一點上看,他的確做賊心虛。
此刻,宮政和聶成德正前往潘永利家中,有種提審犯人的架勢。隻要對方心理防線被攻破,供認不諱,便可立刻將其逮捕。
“但是……”聶成德依然猶豫不決,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
“但是什麽!”宮政把聶成德的話攔截下,宣布自己的推斷原由,“殺人案無非就兩點:殺人動機與殺人手段。”
聶成德將雙手抱在胸前,聽宮政接下去的大論。不過,他希望在宮政講這番大論的同時,注意行車安全。他經常在宮政滔滔不絕地大談之際,感覺到猛烈的撞擊,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宮政似乎常常忘記自己在開車。
“潘永利的殺人動機很明顯。他在高中時期遭受被害人張天寶的欺壓,早已埋下仇恨的種子。直到現在,他仍然與張天寶有某種不明交易,交易中是他給張天寶金錢,這還是欺壓。從高中到現在,17年的壓迫,任何人都會起來反抗。”
“第二名被害人孫建是他曾經的情敵,兩個人的過節必然很深,為追求心上人一定是鬥得你死我活。看似是陳年舊賬,潘永利也得到田菊,但是,仇恨難以化解。”
“這些仇恨就是一整桶的炸藥,壓抑在潘永利內心,缺少一根隨時引爆的導火線。現在,導火線出現,他深愛的妻子田菊與舊情人韓千尋相會,深深地擊潰他。妻子出軌點燃他的怒火,卻不忍心發泄在妻子身上,於是,出外看到自己仇恨之人,將其殺害。”
“可是,他為什麽不把韓千尋給殺掉,按理,韓千尋才是他最痛恨的人啊。”聶成德認真地看著宮政,反問道。
“小聶,這還不明顯。他殺掉韓千尋,真凶必定是他。丈夫殺死妻子的舊情人,太明顯。潘永利不是傻子,他是知識分子,這點理智頭腦總有的。他沒有對妻子發泄,說明他還是希望和妻子一起繼續生活下去,故而他也不會幹出太明顯的舉動!”
聶成德身體猛然往前衝,腦袋幾乎撞到車玻璃。
宮政轉頭尷尬地衝他笑笑,“剛才沒有看到紅燈。”
乘著等紅燈的間隙,宮政繼續迅速講:“再說殺人手段。那家夥懂醫學知識,從事醫藥銷售多年,膠囊、針筒、毒藥,他都能夠通過某些渠道弄到手。至於殺人時間,他那天開車,從人民醫院到貝萊餐館附近害張天寶具備足夠的時間。”
“懂醫學知識的嫌疑人人不止潘永利一人,韓千尋也懂,還是醫生。另外,留在殺人現場的宋詞密碼又怎麽解釋?”
“這點,我正要說。”
宮政粗魯地開動車,繼續向前行進,車體明顯有晃動。聶成德甚覺不安,希望他說話的情緒不要激動。
“嫁禍!這就是潘永利的高明之處。誰是宋詞密碼的創造者?韓千尋。韓千尋是他目前最痛恨的人,不能直接動手謀殺,最好的辦法就是嫁禍。目前隻有幾個人曉得宋詞密碼,警方一旦查找線索,必定鎖定是韓千尋。然後,再稀裏糊塗將韓千尋定罪,槍斃!不就是他所期望的?當然,我們警方沒有他想的那麽傻!”
宮政偶爾也會提出一些有建設性的判斷,震驚四座,偶爾,僅僅是偶爾,還極其正確。
聶成德點點頭,為了避免再次發生顛簸或者車禍,轉移話題道:“今天怎麽沒有看見小布,她不是一直跟這件新聞嗎?”
“這丫頭!大清早就不見蹤影,誰知道跑哪去!她長相全隨她媽,部分性格隨我。頭疼!”
“這倒是。”聶成德笑了,很認可宮政這句定論。
這會兒,潘永利正在家中等候著兩位的到來。他在沙發上沉默地抽著煙,原先已經堆滿煙蒂的煙灰缸此刻像個微型的稻草堆,高聳著。妻子田菊已經把警察找她的事情告之他,他的愁雲與煩惱更加的濃烈。
高爾基的那句名言“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此時對於潘永利另有一番深意,他需要大風大雨才能夠吹散這凝固的焦慮,浮沉平靜之後,剩下什麽呢?
空虛、死寂、絕望。
咚!咚!兩聲的敲門打斷他的思緒。
他睜開眯著的眼睛,定定神,從沙發上站起身,這才察覺到周圍已經煙霧繚繞,轉身去打開所有的窗戶,然後,才回身去開門。
“你好!”
潘永利看到聶成德和宮政站在門口時,雖然心裏早已料到是他們,但是,眼神中依然浮現出一絲慌亂。
三人在客廳坐定,宮政和聶成德坐在潘永利對麵,潘永利給他們倒完茶後,沉靜地坐著。一時間,客廳莫名其妙的寂靜,令人有些尷尬。
“我們這次來,主要還是關於張天寶的案件。”聶成德打破寂靜,說明來意。
“哦。”潘永利輕聲應道,早已心知肚明。
“據我們了解你和張天寶並不和,張天寶從高中時期就經常嗬斥欺負你,有這麽回事嗎?”
潘永利的臉上露出一絲憤怒,太陽穴暴出青筋,緩慢地笑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最近沒有發生過嗎?”宮政的嗓門拉高,在寂靜的客廳裏格外震撼人心,“那麽,黑色塑料袋裏的錢怎麽解釋呢?”
啊!潘永利大吃一驚。
其實他們並不能斷定黑色塑料袋裏就是錢,但是潘永利的反應,顯然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5月10日和12日,你出現在貝萊餐館外的監控錄像裏,你又怎麽解釋?”宮政突然站起身,雙拳重重落在桌上,逼近潘永利,殺氣騰騰地粗聲道:“果然是你小子做的?招不招?”
潘永利臉色陣青陣白,嘴唇顫抖,無力地望著宮政。宮政好像一隻老虎,死死盯住自己的獵物。
“好了,讓他說。”聶成德見潘永利的表情有所妥協。
聶成德和宮政總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搭檔配合非常默契。
“唉!”潘永利發出一聲歎息,雙手遮臉,懊惱至極。他急促地喘息,促使自己平靜,太陽穴上青筋暴跳。
宮政和聶成德對他異常的舉動感到欣喜,說明對方的心理防線被擊潰,潘永利可能就是凶手,接下來是等待他徹底交代的時刻。
潘永利摸索著,找到桌上的香煙,香煙殼內隻剩下一根煙。他抽出來,叼在嘴邊,然後,去抓打火機。或許由於手在顫抖,打火機沒有抓住,滑落在地,跳躍到宮政和聶成德那邊。
聶成德俯身撿起打火機,並且主動給他點上。
“好吧,我說。”
這很像是一個終點。
那一刻,包括宮政和聶成德在內,都認為本案就此完結。
“5月5日那天,張天寶突然打電話給我。在此之前,大約是一個月前的同學會上,我們見過一次麵。也就是當時,他見到我的妻子田菊。張天寶打電話給我,令人意外,我確實很不喜歡此人。他告訴我有一些關於我妻子與另一名男子的照片要給我看看,他的聲音很猥褻,簡直是個小人。”
“第二天,即6日,我去他的餐館,他給了我一些照片。照片的內容是我妻子田菊與一名男子肩並肩手拉手行走,並且,進入一家星級賓館。後來,我知道那名男子是她大學期間的情人,叫韓千尋。”
“張天寶因此勒索我,開價10萬,否則,就將這些照片散布到網絡上。我知道那樣的後果很嚴重,不僅會毀掉我的家庭,還會使田菊失去工作,因為她是大學教師。於是,在5月12日那天,我把他要的錢給他,他交給我底片和照片,將其銷毀。”
潘永利停頓下來,靜靜地抽煙,煙霧繚繞在四周。惆悵的麵容凝固在那裏,思緒似乎仍在其中,幾分鍾過後,並沒有繼續講述的意思。
“然後,你懷恨在心,想到殺人滅口。第二天,也就是5月13日。你約張天寶出來,令其服下含毒的膠囊,將其謀害。”聶成德順著話題往下推。
“不!”
“不?”
“不,我沒有殺人。”
“沒有?”
“是。我根本就沒有殺人。如果我要殺他,我幹嗎要給他錢。既然錢能夠解決的事情,我幹嗎還要殺人。對!我確實恨他,反感他,是曾經有狠揍他一頓的念頭,但,那些隻是想法。”
“那你為什麽撒謊?”
潘永利耷拉著腦袋,“那天你們來說他死了,我怕你們懷疑我,下意識地,想要隱瞞……”
宮政和聶成德有點詫異,疑惑地望著潘永利,他說的理由也對。
潘永利繼續說道:“妻子的不忠已經夠讓我煩心!夠麻煩!我不是那種愚蠢之人!遇到問題和麻煩應該去解決,而不是去做傻事,那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更加絕望!”
“張天寶被害的當天下午,5月13日,你確實去過人民醫院,但是,在3點半後就離開,而死者遇害時間是5點左右。你並沒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據。”
“隨後,我去趟辦事處,便回家。雖然我沒有不在場證據,也不能說明我在場。”
這句話把他們的話給堵回去,反倒令聶成德有些尷尬,隻得另換話題。
“張天寶借照片勒索你一事,你妻子田菊是否知道?”
“應該不知,我隻將照片給她看過。”潘永利緊鎖眉頭。
結婚將近10年,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妻子心裏還住著另一位室友,居住的時間比他長,占據的麵積比他大。真是令人可惡!他直到看到那些照片,才醒悟過來。整整10年,他就像個傻子!他這幾日每每想到此都咬牙切齒。
“喂!”
潘永利定睛,注視著眼前的警察,走神了。精神憔悴的時候,最容易陷入聯想。
“你妻子認識張天寶嗎?”
“曾經見過一兩次。不過,她應該不記得。”
“張天寶怎麽知道田菊是你妻子?”
“見麵時,他可能記住我妻子的模樣。”
這種解釋倒不牽強,像田菊那樣美麗的女人,確實會令人特別留下印象。
“那麽,這個人,你認識吧?”聶成德拿出第二名被害人孫建的照片。
潘永利看過照片後,點點頭。他當然認識此人,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們處在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僅是為一個女人,田菊,他現在的妻子。
“此人曾經與你共同追求過你的妻子田菊,對吧?你與他最近見過麵嗎?”
“沒有。從來沒有。即便碰見,也裝作不認識。”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因為是情敵。”潘永利的回答很簡單。
除情敵的原因外,潘永利在內心對孫建有一絲懼怕。孫建的為人帶著一股痞子味,而他則是很規矩的人,幾乎沒有打過架。孫建曾經有一次找過他,用挑釁的口氣要求單挑決定誰得到田菊。他拒絕,告之對方,田菊不是物件,更不能用輸贏來決定是誰擁有。不過,他還是被打了。對於最後他得到田菊一事,他知道孫建至今仍似有不甘心。
“他也遇害了,在5月15日。”
潘永利眼中的驚訝不像假裝。
“5月15日下午5點至6點,你在哪裏?”
“你們不會以為我殺了他吧?他確實是我的情敵,那是以前的事情,況且他還是敗軍之將。他應該殺了我,我哪用得著殺他!”潘永利急急地說道。
“那要看證據。”
潘永利想了想,“對了,那天,我在市工人文化宮參加醫藥行業會議,陪同我一起去的妍麗可以證明,妍麗是我們公司的銷售代表。”
宮政和聶成德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失望的意味。這等於當頭一棒,一旦證實這點,基本上否定他殺人的嫌疑,除非找到漏洞,或者殺害第一名死者與殺害第二名死者的凶手不是同一人,不過,概率極低。
“市工人文化宮。”聶成德在想它與殺人現場的地理位置,距離並不太遠,產生一種猜測,問道:“你一直在會議現場,一步都沒有離開?”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麽意思?”
“人有三急,我上過一次廁所。然後,好像打過一次電話。”
“時間是多久?”
“上廁所大概五分鍾吧,打電話的時間可能是十幾分鍾。”
一旁的宮政將這兩個數字記錄下來,他明白聶成德的猜測。這種可能性需要實踐證明,以及當事人的口供。
“好吧。你能否把那位妍麗的聯係方式給我們?”
潘永利寫下妍麗的聯係電話後,宮政和聶成德便告辭。對於潘永利提供的第二名死者被害時間的不在場證據,他們半信半疑。
離開潘永利的住所後,他們馬上聯係那位姓妍的女銷售員,她正好在她們的辦事處。
隨後,他們得到這位姓妍的女銷售員親口證實,會議是在5月15日下午4點至6點,潘永利到會議結束後才離開。
“那麽,他中途有沒有離開過?比如上廁所。”需要確認這個關鍵點。
“好像上過一次廁所,接過電話。”
“離開的時間大約多長?”
“上廁所一會就回來了,5分鍾吧,打電話有點久,可能有十幾分鍾。”
“那你有沒有離開過呢?”宮政忽然想到如果目擊證人離開,那段時間就不能證明他在會議現場。
“我,有。上廁所,還出去買飲料。”她表情茫然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問題。
“你離開的時間有多久?”
“20分鍾吧。”
“你回來後,潘永利是否仍在座位上?”
“在。他在看報紙。”
“好的,謝謝你。”
從剛才女孩認真的眼神中,他們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憑借兩位多年的經驗,察言觀色的功力極高,一個28歲的女孩如果說謊,是不可能逃過他們的法眼的。
“這麽說,潘永利的嫌疑暫時排除。”
“潘永利不是凶手的話,凶手必定是韓千尋!”宮政目光堅定地望著小區垃圾桶旁撿廢品的婦女。
這種撿廢品的婦女隨處可見,穿著髒兮兮、破破的衣服,手持鐵鉗,提個麻袋,在垃圾桶裏翻找可賣錢的廢品,把垃圾弄得亂七八糟。
“為什麽?我們還沒有見過他,你如何斷定?”聶成德用一絲驚訝的目光瞧瞧宮政,雖然他已經習慣宮政這種“全部性”的推測,但是,宮政每次快速跳躍的推斷總會讓他有點小小的意外。
“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宮政自言自語道。
“誰啊?”
聶成德順著宮政的眼神望去,不禁一笑,說道:“不就是七五搶劫案,當場被擊斃的罪犯二流子他媽嗎?我們找過她無數回,那筆贓款現在還沒找到,都半年多了。”
“你說她知不知道?”
“嘶!”聶成德琢磨一下,“應該不知道吧。知道的話,她至於天天早起晚歸撿破爛?”
他們從婦女身邊走過,注意到她的神情麻木,專注地在垃圾中搜尋。
“我想他的動機是愛情,維護愛情,愛情會使人喪失理智。”
“誰的動機?”
“韓千尋。”宮政的思維再次跳躍回來,“張天寶敲詐田菊的丈夫潘永利,必然也同時敲詐當事人韓千尋。韓千尋殺害張天寶的動機可能是為保護情人田菊,不讓其散布照片毀壞田菊名聲,殺人是最好的杜絕方式。另外,張天寶拍下他與田菊私會的照片給潘永利,導致他與心愛的女人不能相見,懷恨在心。張天寶還有可能勒索他,故而他一不做二不休,將張天寶殺掉滅口。”
“第二名被害人呢?”
“韓千尋和第二名死者孫建似乎無直接關係,而間接關係其實足夠構成殺人動機。田菊父親阻撓他與田菊交往,而把田菊介紹給孫建,這就足夠構成他的恨意。
“然而,他還有一個更大的動機,目的是間接向田菊傳遞強烈的愛意。因為田菊最近拒絕與他聯係、見麵,所以,他選擇他們兩個最秘密的事物——宋詞密碼。宋詞密碼是當初他追求田菊的情書,他認為隻有他與田菊才知道其中的秘密,故而在殺人現場刻意留下此物。在他看來警方無法找到破案線索,他又能夠通過命案的宋詞密碼信來傳遞他對田菊瘋狂的愛情,讓田菊知道。”
“如此瘋狂的愛情?”
“他把宋詞密碼從外地寄給死者,造成一種迷惑的假象。他最清楚宋詞密碼的事情,而且,他還是名醫生,熟識醫學,最容易獲取針筒等殺人凶器和毒藥。”宮政不顧聶成德的疑問,繼續提出自己的推斷。
“嗯。殺人手法似乎也比較符合。”
“還有……”
“還有?”
“別忘了,醫生是最冷血的動物,他們切割活人的皮肉時從不眨眼,比殺豬的還利索,殺人對於他們就像日常的工作。”
宮政為了加強他的推斷,說辭比較誇張,滿臉堅定的表情。
田菊的情人韓千尋是凶手?
3
據調查,韓千尋是今年回到本市工作,就職於瑪利亞醫院。而他與田菊大學時期的戀情得到確認,經過多人證明,確有其事。
被調查的田菊大學女同學是這樣說的:“他們哪!他們是金童玉女,當時在學校裏羨煞旁人。男女都有才有貌,戀愛的情調極為浪漫,可以說是忠貞不渝的愛情。”
被調查的韓千尋大學男同學是這樣說的:“這小子很有本事,平日書生氣十足,沒有想到轉瞬間就交上了校花。兩個人談了好幾年,感情一直很好,如膠如漆。後來,據說分手了。”
分手原因倒沒有外人知道,大概是因為兩個人都不願意透露。
韓千尋從海外回到本市不久,竟然就與舊情人田菊相見,時隔數年,愛情之火仍未熄滅。非但未熄滅,隱忍數年,可能因此燃燒得更旺。
當此之時,被害人張天寶澆滅這團烈火,導致彼此不能相見,韓千尋完全有可能因此心理劇變。宮政推斷他是殺人凶手,不無道理。
瑪利亞醫院位於通濟河邊,從3樓的窗戶便可以看到通濟河,但是,看不到通濟公園。醫院屬於二級甲等,由於在市區,每日就診人數眾多,僅次於人民醫院。
最近的日子對於韓千尋,簡直是糟糕透頂。心愛的女人與自己斷絕聯係,還惹上醫療事故的麻煩,更糟糕的是那位受害者像個潑皮無賴,想趁火打劫,令他頭痛得要命。無精打采的他正躲在辦公室內發呆,便被告之有警察找他。
他出了辦公室,洗了把臉,使自己清醒些,快步從走廊拐到詢問處,斜身與工作人員說了句話,工作人員指指宮政和聶成德落座的位置。
他稍振精神,走了過去。
宮政和聶成德起身,目視著這位穿白大褂,身高一米七八左右,身材堅實如同T台男模的男人。他眉宇間藏著一股清朗之氣,瞳孔泛著淡藍的光芒。大概所有混血的人長相都不差,頗有氣質。不過,此時他的神情萎靡不振,似乎有煩心事。
“你好!”他的聲音清脆,富有磁性。
“你好。你是韓千尋?”聶成德照例確認。
“是的。去我的辦公室談吧。”他轉身便走。
拐過走廊,沒有人經過身旁的時候,他苦笑一聲,語氣無奈地說:“這幾天沒有動靜,我以為事情已經解決,到此為止。沒有想到那家夥居然報警。”
“你知道是什麽事情嗎?”對於他的話,聶成德和宮政都感到詫異。
“知道。錯事是我做的,我自然會承擔。”
宮政和聶成德對望了一眼,還沒有問話,他就主動承認?
宮政忍不住問:“你承認自己殺人?”
“殺人!”韓千尋吃驚地立住腳步,停下來瞪著他們二人。
“你剛才不是說錯事是你所為,你自然會承擔嗎?”聶成德嘲諷道。顯然,他可能是混淆某事。
“NO……我說的是醫療糾紛的事情,並沒有死人。”
“嗬嗬!我們要詢問的事情是兩起命案,你看來是誤會了。”
“命案!我跟命案扯上關係?”韓千尋顯然有些慌亂起來。莫非是他治療的患者王貴死掉了?他滿腹疑慮地推開辦公室的門,將他們請進屋內。
“這兩個人,你認識嗎?”雙方坐定後,聶成德遞上兩名被害人的照片。
韓千尋拿起來,仔細端詳一番後,搖搖頭,表示他一個也不認識。
“請問,5月8日和9日,你在哪裏?”正是兩封信寄出的時間。
“都在本市上班。”
“晚上沒有加班?”
“沒有。”
韓千尋回答問題的態度仿佛是在接受麵試,語氣誠懇,一副耐心聆聽的表情,雙手微握拳,放在**。
“你的上班時間是?”
“上午8點至下午5點。”
“那幾日,你下班之後都做了些什麽?”
“下班後,吃晚飯,然後就回家。做醫生,一天工作很累。”
“沒有與朋友出去娛樂?”
“沒有。我從國外回到這裏工作不久,幾乎沒有什麽朋友。”
他哪還有心思去娛樂,自己心愛的女人如10年前一樣,突然與自己斷絕聯係。這事已經夠讓他心煩意亂,偏偏又在工作方麵出錯,惹來一個無理取道的患者,僅僅是因為開錯一味藥就要求賠償10萬人民幣。許多糟糕的事情接踵而來,仿佛人走黴運,一整段時間都是這樣,簡直令他要崩潰。
“你一個人住?”
“對。”
聶成德點點頭,下班後便沒有證人證明他的行蹤,下午5點到第二天8點,有將近15小時的空閑時間。如果是乘坐火車或者快客,往返湖州的時間是足夠,往返揚州的話就比較困難。
“你開車上下班嗎?”
“是的。”
自駕車就不同,節省很多的時間,車速也比較快,前往湖州和揚州寄信的時間都足夠。
“這邊的交通不像大城市那麽擁堵。那麽,5月13日下午3點至5點,你在哪裏?”聶成德問起了第一名死者張天寶被害時間。
“5月13日……應該是在做手術。”韓千尋思考後回答。
“做手術,你確定?”做手術就意味是沒有離開的可能性。
“YES。”
“什麽手術?手術時間?”
“左腎摘除手術,下午2點到5點,前麵是麻醉,手術時間是2個多小時。”
“當時,誰和你一起做手術,能否提供一個證明人。”
“可以。我的助手尹依依。”
聶成德將姓名記錄下來,餘光瞄了眼宮政。宮政的表情陰沉,低頭也在記錄該姓名,這就意味著韓千尋有第一名死者被害時不在場的證據。
“5月15日下午5點至6點,你的行蹤?”聶成德又問起第二名死者孫建被害時間。
“哦,那天,我好像是輪休。”
“沒有上班。那你當時在哪?”
“應該在家中,或者吃飯。”
“跟誰在一起?”
“一個人。”韓千尋很直爽地說道。這意味著他在第二名死者被害時,無不在場證據。
“你交往過幾個女朋友?”
“這是個人隱私,難道也涉及你們的案情嗎?”韓千尋一臉疑惑,這是從詢問開始到目前,唯一他不願意回答的問題。
聶成德:“當然。不是很重要,你可以不回答。”
此刻,從走廊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像是有急救的病人被送進來。三人的目光轉移了一下,沉默片刻後,聶成德繼續發問:“田菊,你認識嗎?”
“她出什麽事了嗎?”韓千尋的表情立刻緊繃,故作鎮定。
“沒有。你和她是什麽關係?”
“大學同學。”
“還有呢?”
“情人。”韓千尋遲疑後,極不情願地吐出這兩字。
聶成德:“你知道她已經結婚了吧?但是,你們現在還是保持著這種關係?”
“結婚!她根本就不幸福,那不是她的選擇,也不是她想要的,那隻是一座墳墓!”韓千尋的語氣顯得激動。
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搶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他都不知道對方是何模樣,為人如何,但,不管怎麽樣,他都覺得田菊的生活不會幸福。
“你們分開好多年。”
“是的。但是,我一直沒有忘記她,她也沒有忘記我。我們倆其實仍然相愛,時間與地域都不能讓這份感情消失。我覺得隻要我們經過努力,衝破阻力,最終會在一起。”
“你說的阻力是指什麽?”
“很多因素。”
“她的父親阻撓?她的丈夫?”
“都是。”
韓千尋麵對這樣的問題,情緒似乎已經無法自控,神情恍惚,語言偏激。他的腦海裏浮現出10年前田菊父親那張嚴厲的麵孔,那個毀掉他的愛情,使他像行屍走肉一樣活了10年的人。他每當觸及此類話題,心裏便會本能地充滿憤怒。
“可是,他們是通過自願結婚,屬於合法婚姻,任何國家的法律都保護這點。社會民眾也不讚同婚外情,你覺得你的行為是正確的嗎?”聶成德乘機火上澆油。
“法律隻是統治者維護社會安定的武器,它根本就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誌。兩個人相愛哪裏有錯,為什麽要受那些頑固的事物束縛!”這是他的愛情觀,海歸的思想較開放。
“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你會為她殺人嗎?”
“會。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相反,你覺得她會嗎?”
“會。”
他的語氣堅定無比。不管田菊會不會那麽做,起碼他對田菊的感情幾乎無一絲懷疑,時隔10年後,還如此。
“然而,她最近是不是不與你聯係?”
“是的。”他的語氣仿佛從高空墜落,陷入極度低沉,沮喪寫在臉上。
“你知道為什麽她不與你聯係嗎?”
“差不多知道。是因為他丈夫發現我們在一起,故而她才斷絕我們之間的聯係。”
“他丈夫如何發現此事,你知道嗎?”
韓千尋搖搖頭。
“你真的不知道?那麽,最近有沒有人敲詐你?”
韓千尋一震抬頭。
宮政的一雙虎目死死盯著他,並沒有放過他神色的變化。
“嗯,有。”韓千尋承認。
他想起那天,自己接到勒索者的第一個電話的情景。對方一副盛氣淩人的口氣,說自己掌握了他與田菊**的照片。
聶成德:“什麽人用什麽方式敲詐威脅你?”
“什麽人,我不知道。他說他手上有我和田菊在一起的照片,讓我給他10萬塊錢,否則,他將把這些照片在網絡上傳播。”
聶成德與宮政的餘光對視,此人必定是被害人張天寶。果然,他用這些照片敲詐潘永利與韓千尋這兩位當事人。
“什麽時候敲詐你?你有沒有給他錢?”
“好像是5月10日那天,我接到這樣的電話。那個時候田菊已經開始不接我的電話了,我猜想,一定是因為他丈夫知道我們在一起了。”韓千尋垮下肩膀,似乎微微鬆了口氣,“我根本不在乎,反正田菊的丈夫已經知曉,田菊也不肯理我了。我對他說,你如果胡來的話,我就立刻報警。對方立馬斷電話。我原以為對方害怕,此事就此了結,不想16日那天中午,又接到勒索電話,被告之這個是最後通牒。”
“什麽!5月16日!”宮政粗野地打斷韓千尋的話,這太讓他驚訝了。
“不可能!那人在5月13日下午已經遇害。”聶成德吃驚地接過話題。
“I'm sure。我確信。因為16日下午,我思來想去,擔心萬一他真把照片拿出來,會影響到田菊的聲譽,就請假到他約定的地點,並且,還了報警,可惜沒有見到敲詐者。你們可以去當地派出所查證。”
哦!沒有見到勒索者,自然是對的!張天寶早就死掉了。如果見到,那就是靈異事件了!
韓千尋說出此番話,把握十足,不像是撒謊,而且,還提出可以找派出所證實。這令聶成德與宮政很疑惑,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還有,此人,你真的不認識?”聶成德指指孫建的照片。
“從來未見過。”
“他曾經追求過田菊,你不曉得嗎?”
“不曉得。什麽時候的事情?”韓千尋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咽下口水。
“10年前吧。”
“應該是我離開此地後,10年前,那個時候我應該去美國了。”韓千尋的語氣裏夾雜著憂鬱的情緒。
他永遠忘不掉10年前在飛機場的那種傷離別的感覺,他在機場頻頻回頭,希望能夠出現奇跡,田菊會在最後時刻趕來機場見他,那麽他一定會留下來。然而,電視劇裏那感人的場麵並沒有發生。從飛機起飛的那刻起,他的心死去了整整10年。
“10年來,你都未曾回國?”
“YES。”
“為何?”
“原因很多。沒有勇氣,沒有完成學業以及科研任務,我父母也在美國。”
韓千尋垂下頭。聶成德他們可以感覺到他的逃避和隱忍,不再追問。
“宋詞密碼,你知道嗎?”
“宋詞密碼?”
“就是這個。”聶成德遞過去一張複印的宋詞密碼信。
“哦!愛的信號!這是我創造的密碼!”韓千尋瞥了一眼,便叫了起來,他曾經給它命名為“愛的信號”,這裏麵曾經包含了他對心愛的女人滿腔的愛意。
那時,自己正處戀愛的萌發時期,在翻閱宋詞資料時,陷入美好的幻想中,迷離之間,忽然就產生一道靈光。他選擇一首宋詞,根據平仄編成密碼,作為情書送給田菊。他還記得田菊拿到情書後,看到那些數字的好奇目光。等破譯後,再次相見,田菊的目光裏便充滿愛意。於是後來,這樣的情書變成了他們之間傳遞愛情的信物。
“你們怎麽會有這個?”
“它是唯一留在殺人現場的證物。”聶成德沉沉地說。
“啊?”韓千尋徹底愣住。
“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人知道宋詞密碼?”
“這,我想有不少人。比如我、田菊、還有我們的一些校友。”韓千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當年,你與田菊分手後,你就再也沒有向他人透露過宋詞密碼?”
“沒有。”他邊說,邊搖頭。
“好了,感謝你的配合。”聶成德起身與韓千尋握手。
隨後,他與宮政找到該院的副院長,姓林,負責醫院日常事務。他們出示警察證件後,林院長的臉部表情便陰沉下來,皺著眉頭。
“我們想了解韓千尋的事情。”
沒有等他們開口說明來意,林院長就歎氣道:“啊呀!這事情其實不大,沒有必要驚動警察,比起其他醫院的醫療事故,這算是小事。”
“嗯?你知道我們的來意?”
“你們,是不是為了醫療事故那事?”
聶成德無奈地笑笑,看來目前他們醫院正糾纏在一起醫療事故中,不免張冠李戴。
“不是。醫療事故死人了?”
“沒有,沒有。”林院長連連搖手,疑惑地問,“不是為那事?那你們這是?”
“關於一起案件,作為參考。”
林院長顯然不是很明白,還是點了點頭。
“韓千尋在你們這裏工作多久?”
“還不到半年吧。”他說了個模糊的時間。
“你覺得他的為人如何?”
“不錯的年輕人!海歸,很有學問,素質也高,能力很強。不過,就是最近不知道怎麽了,中邪似的,神誌恍惚,居然開錯藥。”林院長正為此事發愁,因為這起小事故,對韓千尋的去留問題猶豫不決,畢竟是一個人才,且醫院需要這種能力極強的醫生。
其實,原本這種開錯藥的事情每年偶爾會發生幾起,基本上是私了,賠償患者一點損失就完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獅子大開口的,竟然要求賠償10萬元!林院長的心理價位就是5000千元,醫院的利益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不過,那患者大吵大鬧,把電視台給整來,弄得他甚是頭疼,真想叫一幫人打那家夥一頓,好好教訓教訓。
“5月15日是他輪休?”
“我算一下……嗯,是的。”掐掐手指算日子。
“他最近幾日都按時上班嗎?”
“不!有一天下午是請假。”
“哦?哪天?”聶成德和宮政似乎看到一絲曙光。
“稍等,我查看。”林院長從抽屜內拿出一個夾子,翻看道,“在這兒,找到了。是5月16日下午。”
“5月16日。”
聶成德對此日期甚是失望。犯罪日期分別是5月13日和5月15日,而5月16日是在其後,毫無關聯。並且,剛才他們詢問韓千尋的時候,韓千尋提到此事,這點被證實。
“麻煩你仔細看看。你真的確定?”宮政不依不饒。對於他,此凶嫌必須有問題,才符合他剛才的推斷。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前一天是他輪休,第二天上班,下午突然跑來請假。說實話,不免有些令人為難。”
“他請假的原因是什麽?”聶成德眯著小眼睛,順便問道。
“他說有急事,然後,很匆忙就離開了。”
聶成德和宮政交換了一個眼神。韓千尋稱16日接到同樣的敲詐電話,並前往約定地方,難道並沒有說謊?此事還真值得懷疑。那個時候,張天寶明明已經死了。
“他有女朋友嗎?”
“好像沒有吧。我不清楚職工的私生活,也從不幹涉。”
“還有,你們這裏有一位叫……”聶成德邊說,邊翻找到記錄本上麵的姓名,“哦,叫尹依依的護士,麻煩你把她叫來,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詢問她。”
尹依依——韓千尋提供的不在場證人。
“好的。”
林院長起身離開辦公室,親自去叫該護士,顯然他本人並不願意麵對警察。尤其是宮政,那個凶神惡煞般的主兒。
不一會兒,一名身高一米六五、年齡在28歲左右的女孩敲門進來。她的眼睛很大,皮膚白皙,穿著護士服,模樣可人。門是敞開的,她還是很有禮貌地敲敲,微微躬身。
“你是尹依依?”
“嗯。”她點點頭。
“我們隻問你一件事情,你要仔仔細細地想清楚。5月13日下午3點至5點,你在做什麽?”
女孩很認真地做思考狀,一分鍾後,回答:“那天,應該是做手術。”
“什麽手術?”
“左腎摘除手術。因為是個比較重大的手術,所以時間還記得很清楚。”
“時間是?”
“下午2點到5點左右。”
“主刀醫生?”
“韓醫生。”
“韓千尋?”
“對。”
聶成德聽到這個回答後,停止問話,看宮政一眼,她的說辭跟韓千尋一模一樣。看來韓千尋在第一名死者被殺害時的不在場證據是確鑿無疑了。
宮政瞅瞅女孩,壓低聲音問:“你怎麽確定是韓千尋?你一直看到他在場?”
“嗯。”
宮政把目光從女孩認真的臉部下移到她胸前的口罩,又抬起眼,問道:“你們做手術是不是一直帶著口罩?”
“是的。”
“他進手術室前一直帶著口罩嗎?你和他一起進的手術室?進手術室後,你們有沒有交談?”
“嗯……我先進手術室,他是等病人麻醉後,才進入手術室。當時,我們有沒有談話,我不記得。”
“既然帶著口罩,你怎麽確定做手術的醫生就是韓千尋?”
“雖然如此,我能確定……”女孩早已冷汗直流了。
“好了,老宮同誌,你雷死人不償命是吧?”宮政一係列的逼問讓聶成德感到好笑,他轉而對膽怯的女孩說道:“好了,你回去工作吧。”
“哦。好,好的。”女孩立刻轉身跑掉了。
兩個人一副愁眉苦臉,一個不在場證據又初步否定掉一名嫌疑人。宮政的神情像是被雷劈著那般陰沉暗黑,不甘心似的氣呼呼地走著。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沉悶,略微驚擾他們茫然的思緒。
局裏技術科的電話,從第一名被害人張天寶的手機賬單內,查到韓千尋和田嚴的手機號碼。
“媽了個巴子的!這個家夥還真是貪心!”宮政精神一振。這一條發現說明,張天寶拿著那些照片同時勒索了三個人:分別是潘永利、韓千尋、田嚴。
這事是宮政之前要求他們查詢的,目的是支撐他對韓千尋殺害張天寶動機的推斷。如果能夠證明張天寶勒索過韓千尋,那麽韓千尋殺害張天寶的殺人動機便存在。如今,這一線索終於得到了確認,但是對於韓千尋的殺人推斷似乎已經無用。韓千尋的不在場證據太過確鑿,幾乎已經初步否定掉他殺害張天寶的嫌疑。
“哈哈哈——”宮政突然破顏大笑,陰雨轉晴天,驟變的速度令聶成德嚇一跳。他無語地望著宮政開泰的臉蛋,不知道這家夥又抽什麽風。
“妙,果然是老奸巨猾!”宮政得意地說道。
“老奸巨猾?”
“是的。雖說兩次都推斷錯誤,這樣反倒好,否定掉兩名嫌疑人,隻剩下一人。哼哼!顯而易見,凶手肯定是他。”
“誰?”
“田菊的父親田嚴!”
“那位70歲的老者?有點牽強附會。”聶成德覺得不可能,70歲的老人殺人,不靠譜。
“毫不牽強,剛才提供張天寶的手機通信名單就是證據。”
“怎麽說?”聶成德洗耳恭聽。
“張天寶勒索的三人中兩人目前初步排除嫌疑,意外發現還有一人田菊的父親田嚴。田嚴殺害張天寶的動機就在此。田嚴受到勒索並沒有報警,應該也未支付任何錢財,隻剩下一種可能——殺人滅口。你想想看,一個人被勒索,總要做點什麽吧。韓千尋選擇報警,潘永利選擇支付錢財,那麽田嚴呢?我不信,他什麽反應都沒有!他女兒的名節受到威脅,作為父親必然是挺身而出,不顧一切。你、我都是做父親的人,對此應該很有感觸。”
“這動機是能構成殺人。”聶成德也點了點頭。他寵自己孩子的程度,與宮政相比也是毫無遜色。
宮政簡直猶如宮布布附身一般靈光閃現,“第二名死者孫建曾經追求他的女兒,這事被證實。原先田嚴和孫建的關係親如父子,田嚴默認要把女兒許配給孫建,孫建因此極力奉承將來的嶽父。然而,他的女兒田菊卻嫁給他人,其中緣由不得而知。但是,孫建和田嚴便從此鬧翻,如同死敵。據說孫建因此不依不饒,多次咒罵田嚴。田嚴必定深恨此人,足以構成殺人動機。”
聶成德搖頭,“可是,當年兩人鬧僵時,田嚴為何不殺掉他,而要等到10年後?”
宮政撫著下巴沉思,“的確。這點似乎不能支撐田嚴殺害孫建的動機,必須存有其他的目的,才足夠使其成立。這個目的就在於那兩封宋詞密碼信,它為何會留在死亡現場?我想目的隻有一個,嫁禍於人!韓千尋的出現是造成該事件的導火線,是韓千尋破壞他女兒田菊的婚姻,給他的臉上抹黑,令他感覺恥辱。此人才是他最痛恨的,必須除之而後快。”
“你的意思是,宋詞密碼信是田嚴為嫁禍韓千尋而故意留在現場的?”
“對。由此再返回來想田嚴殺害孫建的動機,便不難推斷。田嚴除掉張天寶和韓千尋,需要一個使自己脫身的陰謀。任何人犯罪都不希望自己被抓。但是,一件命案必須抓到一名凶手,否則,警方是不會罷手的。由此,他想到把殺害張天寶的案件嫁禍給韓千尋這等計策。這樣既能讓勒索者張天寶閉嘴,又能除掉討厭的韓千尋,讓女兒認識到他是殺人凶手,是惡魔,從而改變想法,何樂而不為。不過,一件命案似乎難以將凶嫌的目標引向韓千尋,線索太過明顯反而會令警方生疑。於是,他采用兩件命案以及較為神秘的宋詞密碼作為誘餌,誤導警方。”
“這聽起來像是《三國演義》的橋段啊。”聶成德半開玩笑道。
“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少不讀《水滸》,老莫看《三國》。”宮政笑得高深莫測,“我猜,田嚴一定常讀《三國》。”
聶成德這次也站在了宮政這邊,“老人善於老謀深算。另外,被害人皆死於毒藥,可能是凶手隻能采用這種殺人手法,符合老人作案的特性。田嚴的職業是中醫,醫學常識自然是深知,而且第二名被害人孫建死於蛇毒。蛇毒是中醫所熟知,極易獲取的物品。”
宮政此時興奮得簡直手舞足蹈。案件越複雜,越撲朔迷離,帶給偵探的喜悅越大。他在舉止和言語方麵雖然一貫顯得很粗魯,像是個胡鬧的家夥,但是,不要隨便輕視一位從事警察工作二十年的老刑警,他絕對不是個糊塗蛋!
首先,他挑選出最具有嫌疑,即明顯心虛說謊的潘永利,對他進行推斷,經過證實他有一個不在場的證據。推斷失敗,剩下的便是二名嫌疑人。推理變成二選一,許多證據都指向韓千尋。結果,韓千尋亦有一個不在場證據。推斷失敗,隻剩下一人。按照正常的規則,剩下的那位必然是凶手。
目前,隻有剩下最後這名嫌疑人,宮政和聶成德有種寄希望於此人的感覺。此人如不是凶手,整件案情將走人死胡同。
那麽,到底誰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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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嚴出生於中醫世家,祖上據說一直是開大藥店的大富商,文革時期因此曾被批鬥,從事中醫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了。妻子早逝,幾十年來,未曾再娶,現在,退休在家中。膝下隻有一女田菊。
而田菊提供她父親阻止她和韓千尋交往的原因,經過調查,已被證實。她母親,即田嚴的妻子死於幾十年前的一次醫療事故,醫生誤用藥物導致其死亡。
此事對任何一個人打擊都很大,宮政也經受過早年喪偶的痛苦,深有體會。不過,他倒沒有像田嚴一般遷怒於人,更沒有因此對某人某物產生偏見。
空氣裏的中藥味從鼻孔侵入,浸透心肺。中醫醫生少有生病,可能緣於自身常年吸收許多中藥的氣味,才使免疫力增強,自然長壽。
宮政和聶成德看到七十歲的田嚴時,都有同樣的感覺。老者顯得很精神,目光深邃,身體健康,隻是步履略微緩慢。
他對宮政和聶成德的到來並不歡迎,表情裏透露出極其討厭的神色。從他沒有給客人倒水,隻是默然地坐在沙發上,就可以看出。
“有何事?”他淡淡地問,壓根就對警察的到來,莫名其妙。像他這種還在家裏給死去幾十年亡妻設著靈堂的封建迷信老頭來說,警察臨門也是不吉利之事,盡量避諱。
“關於件案子,詢問一下您。”聶成德微笑道。
“哦。問吧。”
“謝謝您的配合。您有一女兒,大學老師,是叫田菊?”
警察突然提到他的女兒,而並非詢問自己的情況,令老者頗感意外。他緩慢地點頭,疑惑地盯著聶成德。
“您女兒是否曾經與一位叫韓千尋的人在大學時期戀愛?”
“田菊大學時期是談過一次戀愛,那人的姓名,不曾記得。”老者吐字很慢。
“韓千尋。”
“好像是這個名字。”
“您女兒現在和他還有聯係嗎?”聶成德故意試探。
“您這是什麽話!我女兒已經嫁人,怎麽會有這種事情!”田嚴有點生氣,聲音突然變大了。
“聽說您當初是反對他們在一起,並且極力阻止。不知何種原因?”
“這是我們家的私事,不便相告。總之,我個人不喜歡他。”老人對此問題反感,隻做簡單的應付,似乎不願意談及那個人和那件事。
“是因為您的妻子死於醫療事故嗎?”聶成德幹脆講出田菊提供的原因——她認為父親是因為母親死於西醫的誤診,仇視西醫,故而討厭學習和從事西醫的韓千尋,將他們拆散。
老人的臉色變了,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他始終忘不了那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一具冰冷的屍體一動不動地躺在推車上。她曾經無數次朝他美麗地微笑,曾經無數次帶給他幸福與快樂。然而,西醫的疏忽,奪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下意識地用餘光瞟一眼牆角那邊妻子的靈位,眼露悲戚之色。
“我們之前詢問您女兒田菊,她稱您因為韓千尋的西醫身份而阻止他們交往,是如此嗎?”
“能否告之你們為何總是詢問我女兒的情況?”老者沒有回答此問題,反問道。
“咳咳。”一直沒吱聲的宮政此時終於開口,肅然地對他說,“因為關係到一起重大的案件!”
“啊!”老者表現出驚訝的神情。
聽到這句回答,他的態度終於沒有剛才那麽生硬,開始很認真地回答問題。他大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接下來,仍舊是那幾個問題。雖然我在這裏並不想過度浪費大家的時間,但是這幾個問題不僅是關係作案時間,同時,也將作為比較法的數據,對三名凶嫌案發時的行蹤進行比較,推導出最可能作案的疑犯。
“5月8日、9日,您在哪?”
田嚴的回答:“從5月4日到5月10日,整一個星期都在溫州參加義診。”
“什麽樣的義診?”
“由紅十字會、省醫協等組織的長三江地區老中醫義診。”
“本市隻有您一位參加?有陪同人員嗎?”
“不止我一人,本市一共三位。”
“能否分別提供他們的姓名和地址?”
“我隻能告訴你們姓名,地址不甚清楚。王福、幸福的福,還有劉光榮,他跟我住一屋。”
聶成德將姓名記下,他們是有名的老中醫,應該不難查找住址。
“去溫州是坐火車,還是汽車?”
“火車。我受不了長途汽車。”長途汽車過於顛簸,多數老年人不喜歡乘坐此交通工具出行。
這麽一來,如果一旦證實他在溫州義診,一日都沒有離開,這就足夠證明老者田嚴不可能前往兩地寄信。
溫州位於浙江省最南部,離寄信地點浙江湖州、江蘇揚州的路程比本市到兩地的距離還遠,根本無直達火車。乘坐快客的時間:溫州至湖州單程大約需5小時,溫州至揚州單程大約7小時。如此的年紀,肯定不會自駕車,也不可能自駕車前往。
“5月13日下午3點至5點,您在哪?”
“在家。一般都在家裏,我已經退休。”老者語氣平緩地回答。
“5月15日下午5點至6點,您在哪?”
“5點鍾可能在外麵散步,也許回家做飯。”
“沒有人陪同?”
“孤身一人。”
聶成德點點頭,記錄下來。兩名死者的被害時間,他都無不在場證明。這倒也不奇怪,一位退休老人不用上班,每日都閑暇得很。
老者的口氣有點敷衍了事,也許他有不在場的證明,隻是記不清楚,隨口應付,神色頗為坦**。
“這兩個人,您認識嗎?”聶成德遞上被害人張天寶與孫建的照片。
老者眯著眼睛,拿起一張遠遠地端詳,再拿起另一張,同樣看過後,思索片刻,“胖的,不認識。另一個,他應該是叫孫建。”
“哦……孫建,您認識?”
“嗯,他幾年前追求我女兒。”
“另外一個人,您不認識?”
老者搖搖頭。
“您再好好想想?”
老者再次拿起張天寶的照片,放在遠處一邊凝神注視,一邊舔著幹巴的嘴唇。宮政和聶成德靜靜地等著他回想,周圍一時安靜許多。
“冒昧地問一句,他們怎麽了?”老者搖頭後問道。
“嗯……被殺了。”聶成德拖長音符。
“哦。”
老者的臉上浮現一絲驚恐,難以判斷是對死亡的敬畏,還是對此事的意外。剛才聶成德說到“重大案件”,他大概已經猜測到是命案,警察口中的重大案件一般都是指命案。
“我們正在查一起凶案,其中一名被害者叫張天寶,就是此人。您真的不認識?”
“真的不認識。”老人茫然搖頭。
“可是,被害人曾經給您的手機打過兩次電話,分別在5月5日早晨與晚上。”
“哼!是有這麽個陌生人打給我,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老人對此問題的回答絲毫不慌張,反而略帶譏諷。
“是這樣。那他與您交談些什麽事情?”
“隱私。無可奉告!”
“敲詐嗎?”
“啊?”老者吃驚地看著他們。這次,顯然是真的吃驚了。
“他向您敲詐,用您女兒和別人**的照片向您勒索錢財,對嗎?”
老者此刻的臉色異常陰沉,極其不悅地望著茶幾,默不作聲。他的情緒顯然已經發生變化,被問及被害人敲詐一事,使他忐忑不安。他在溫州義診的那天,5月5日,確實接到勒索電話,聲稱他的女兒和別人**。他起先不相信,以為是電話騙局。不過,對方報出了男子的名字——韓千尋,這不得不令他驚訝,畢竟這個名字已經消失10年,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這才確信那名10年前被他趕走的年輕人又回來了,且已經糾纏上了他的女兒。
“您沒有給被害人錢,為何也不報警?”
“家醜不可外揚!”在追問下,老者極不情願地吐出六個字。
“那您什麽都沒有做嗎?”
“你們什麽意思!是說我殺害勒索者!哼!天大的笑話!晚輩的事情自有晚輩自己處理,小菊喜歡和誰在一起,自有她的道理。我不給錢,也不報警,難道不可以嗎?”
“嗬嗬!”聶成德幹笑兩聲,被反問得有點尷尬。
人家說得也沒有錯,自己的女兒喜歡誰跟誰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老爸當然是站在女兒這邊,而不是女婿那邊。不過,十年前田菊與韓千尋交往時,田嚴極其反對,這次處理此事的態度倒是意外地寬容。
“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孫建?”
“他,同在一座城市,偶爾會碰到。他不是什麽好種。”老者直言不諱。
“您對他的看法似乎不怎麽好?”
“哼!我女兒嫁給別人,他就翻臉。你說是什麽人!”
“他因此到您這裏鬧過事?”
“鬧過。他還揚言要讓我不消停,砸我的房子,殺掉我!都說過。”
“您恨他?”
老者突然停止回答,看看聶成德,似乎意識到自己正在往套子裏鑽,回答便沒有那麽坦誠,收縮性地回答:“恨,怎麽恨!都快十年過去了。”
“您最近是不是去找過他?”
“你們什麽意思啊!”老者大概意識到警方懷疑他是凶手,情緒立刻激動起來。
宮政突然說:“您和他不是有矛盾嗎?”
“你是說我一個70歲的老頭去殺人,殺掉孫建,還有那個什麽寶,這兩個年富力強的男子?混賬!等你活到70歲,你看看你有那個能力沒有!現在的警察都怎麽了,不用腦子,懷疑到我老頭身上。”老者田嚴為自己辯護的同時,教訓起警察。
其實,他平時沒少教訓人,老頭脾氣古怪,異常嚴厲。
“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別誤會。”宮政在一旁冷眼瞧著田嚴,沒有說話。聶成德連忙安撫他,通常由宮政挑起來的火頭,都是由他負責撲滅。
“那你們問這些是在幹什麽?”
“我們隻是作為參考,凡是涉及到本案的相關人員都需要協助回答這些問題。”
“哦,這個我明白。”老者的語氣才放鬆許多。
老年人的脾氣就是怪異,捉摸不定。不僅是老者的脾氣,還有屋內的藥味,也嗆得他們很難受。問話的局麵越來越尷尬,最後,以雙方相對沉默而告終。
他們離開老者的住所後,各自深吸一口氣,將肺部的藥味換出。
“寄信時間,他在溫州義診,應該是不在場的證據。”聶成德翻開記錄說道。
宮政低頭躬背,消沉地往前走,再也無話可說。世界上最痛苦的莫過於在極度期盼的心情下墜入穀底,而且,還是一墜三次。
聶成德瞅瞅宮政陰沉的表情,安慰道:“這個證據還需要證實嘛!”
此話絲毫沒有給宮政帶來希望,他難得歎了一口氣,“你看那老人家像是撒謊的嗎?”
“你總不會希望他是凶手吧?”
“不管是誰,總要有一個。現在倒好,一個都沒有。”
老者田嚴無殺人時間的不在場證據,但是,有兩次寄信時的不在場證據。這同樣能夠初步排除他的嫌疑,宋詞密碼信確確實實是從湖州和揚州寄出,而他不可能出現在這兩個地方。
溫州義診確有其事,田嚴確實參加了,隨後即被證實。
他們撥打了義診負責人的電話,得到如下答案:
“田嚴在義診期間有沒有請假?”
“沒有。參加義診的老同誌沒有一位請假,每日都按時參加義診。”
“你確定他整一個星期都在?”
“確定。”
毫無疑問,寄信時間5月8日和9日,田嚴一直在浙江的南部溫州。
從浙江溫州到浙江湖州,利用下班時間(夜間)往返是足夠的。從浙江溫州到江蘇揚州,利用下班時間無法往返。但是,他們還是去求證了田嚴夜間是否離開。
劉光榮和田嚴在義診期間是同寢,這是田嚴提供的信息,得到義診負責人的證實。
宮政和聶成德通過醫藥協會,找到了劉光榮的住址。劉光榮與田嚴一樣是退休的老中醫,拜訪時,他亦在家中。
“警察找我?什麽事情?”當時劉光榮帶著老花眼鏡,正在讀報。聽他們表明身份後,他緩緩摘下眼鏡看著他們,露出疑惑的神情。
“關於上次義診的事情,需要詢問您。”
“哦。”劉光榮點點頭,“請坐。溫州的義診出現什麽問題了嗎?”
“沒有。實際上是一起本地的案件,其中的細節牽扯義診的事情,需要詢問您。”
“案件?”老者劉光榮皺皺斑白的眉頭。他的語氣比田嚴略微柔和,臉部同樣好像一副難以動彈的老樹皮。
“田嚴,您認識嗎?”
“他,認識。幾十年的朋友。”
“這次義診,他也參加了,聽說和您住一個屋?”
“是啊,跟我住一塊兒。”
“他每天都按時就寢嗎?一天都沒有離開嗎?”
劉光榮笑了,“我們倆都是老棋迷了,好不容易湊到了一塊,每晚都得殺幾盤象棋,非殺出個你死我活才睡覺。我肯定他每晚都在。”
“他參加義診期間,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舉動?”
“反常舉動沒有。不過他好像不是很高興參加這次義診,畢竟年紀大,不樂意出遠門,跟我抱怨了幾回。”
“參加義診不是個人自願嗎?”
“名義上是這樣。不過,本市的老中醫僅此幾個,總要有人去參加……”劉光榮笑得有些深意,省略了半截話沒有說。
就此他們已經無話可問,絞盡腦汁也沒發現明顯的漏洞,宮政和聶成德搭檔十多年,還沒有哪個案件如此令人無奈。
“警官,他出什麽事情了嗎?”劉光榮緊鎖眉頭疑問道。
“沒有,隻是涉及一個普通的案件。你和他多年的朋友,他這人脾氣怎麽樣?”
“他的脾氣有時頑固,我也頑固,偶爾會較上勁兒。老田,人總的來說不錯。要不然,我們也不會交往幾十年。”
這最後的陳述宣告他們無功而返,就是一點點隱約微小的希望也被抹殺。
5
晚上10點,宮布布終於自外麵回來了,這幾天白日裏總不見她的人。
“累死了!”她扔下包包,扭動腰部和肩膀,順勢整個人陷進了沙發中。累是累了點,但是,有很大的收獲,這是最能夠舒緩心情的興奮點。
這回不僅能夠破案,還能寫出一篇出色的報道。前天去報社主任那裏請假,主任坑坑窪窪的臉上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似乎寫著“說什麽去找破案線索,肯定是借機出去玩吧,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80後女生。”
最終,她跟主任立下軍令狀:“到時候,保證給你一個交代。”
“那我就等著你的出色報道。”主任的眼光仍舊半信半疑,不過還是同意了她外出兩天。
宮布布摸摸自己的肚子,口幹舌燥,腹中空空。她咬牙爬起來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咕咚咕咚地猛喝起來。
“小布!”臥室傳出老爸的吼叫,帶著一股濃濃的燥鬱。
宮布布推開臥室門,見宮政背對著門正在抽煙,背影極其憔悴,屋內此時早已布滿淡淡的煙霧。看來老爸是為案件在犯愁。本來宮政已經在宮布布嚴厲監督下戒煙,但是每當被疑難案件困擾,就不得不抽煙解壓。
“不是說好戒煙的嗎?怎麽又抽了?”宮布布捂住口鼻,發出鼻音。
“你這幾天到底幹嗎去了?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很異常啊!”宮政沒有理睬宮布布的話,反過來質問她。
“嗯。去了趟湖州,又去了趟揚州。”
“是嗎!有什麽收獲?”宮政掐滅煙,滿懷希望地瞧著寶貝女兒的臉,想聽聽意見。
“這個嘛,暫時不能告訴你。保密!”宮布布吐了吐舌頭,在老爸麵前故作神秘。
“哼!你這丫頭,也搞不出什麽名堂。”
老爸那麽淺薄的激將法,怎麽可能令狡猾的宮布布上當呢?宮布布笑眯眯地,就是一個字也不說。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之前,千萬不要妄下定論,否則,極容易丟臉出糗。在這點上,她與老爸宮政截然不同。
她看到桌上畫得亂七八糟的紙,這是老爸這幾日的研究成果,最後的結果仍然是問號。她拿起那些紙,邊看邊問:“怎麽樣?誰是凶手?”
“明知故問!斷定誰是凶手,早逮起來,還用再推理!”
“不錯啊!”
宮布布拿起其中一張紙,上麵羅列著三名凶嫌的嫌疑:潘永利:
寄信時間5月8日、9日,他在杭州開會,已證實。杭州離湖州車程1小時,離揚州車程3小時,自駕車有足夠的時間往返寄信。
第一名死者張天寶被害時間5月13日下午3點至5點,潘永利在人民醫院,3點半離開,之後無法證明行蹤,有足夠的殺人時間。第二名死者孫建被害時間5月15日下午5點至6點,他在本市參加醫藥行業會議,陪同人員證實他在場,前後離開座位2次,一次上廁所,僅5分鍾,一次接電話,十幾分鍾,故而無足夠殺人時間。
韓千尋:寄信時間5月8日、9日,他在本市上班,上午8點至下午5點。本市離湖州車程3個半小時,離揚州車程5個半小時,自駕車,夜間有足夠的寄信時間。第一名死者張天寶被害時間5月13日下午3點至5點,他在瑪利亞醫院做手術。第二名死者孫建被害時間5月15日下午5點至6點,他已經下班,有足夠的殺人時間。
田嚴:寄信時間5月8日、9日,他在溫州義診,同寢人員證明白天及就寢時間皆在,未曾長時間離開。溫州離湖州車程4小時,離揚州車程7小時,其無自駕車,乘坐其他交通工具用時更長,前往湖州往返起碼10小時,前往揚州往返起碼20小時,故而無寄信時間。第一名死者張天寶被害時間與第二名死者孫建被害時間,他已退休,都在家中,無不在場證明,有足夠殺人時間。
“這麽說,三個凶嫌都有三個不同的不在場證明。”
宮布布已經找到一個關鍵的線索,從這些詢問記錄來看,寄信的時間5月8日、9日,潘水利在杭州,韓千尋在本地,田嚴在溫州。
宮政撓撓後腦,一言不發。
宮布布再看其他的紙,畫著草圖,上端寫潘永利的草圖大致如下:
市工人文化宮(會議地點)→通濟公園(第二名死者被害地點)(往返半小時)
5分鍾(上廁所)+15分鍾(打電話)<半個小時(往返時間)
5分鍾(上廁所)+15分鍾(打電話)+20分鍾(女孩離開時間)>半個小時(往返時間)——此式成立,但是往返時間是連續、不可間斷,如何能夠作案呢?
再看寫著韓千尋的草圖,大致如下:
瑪利亞醫院(工作地點)→貝萊餐館附近(第一名死者中毒地點)(往返20分鍾)
0(離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