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瑤一顆心砰砰亂跳,緊張地轉過身去盯著門口,就要等逸飛一進來,便加以攔阻。
冬郎和慧昭的本意,就是借此機會試一試兩個孩子的擔當,再告訴他們真相,好讓他們不被名節之類的負擔所累,現在雪瑤和逸飛都來了,省了兩下裏去分頭解釋,自然要收場。
逸飛是從後院一路奔來,喘息急促,衣衫微亂,臉上因吹了風,紅暈不退,眼角掛著一點水光。雪瑤急忙迎上,伸臂去攔:“快回去!”
逸飛輕輕搖頭:“我不回。姐姐忘記我的話了?還是覺得男子諾而無信,看不起我那番言語?”
雪瑤有些著急:“都沒有,我是擔心你。”
逸飛笑了笑:“逸飛也是擔心姐姐。”
雪瑤心中一動,仿佛有人捏住自己心肝,緊緊一攥,不知道是痛是癢。張了張口,什麽話也說不出,攔著逸飛的手臂竟也像是沒了骨頭一般,再提不起來,小聲道:“你……”
逸飛又是一笑,徑自向冬郎走去。
冬郎和慧昭見一對小兒女如此,也是驚訝,隻有拋開玩笑之心。
其實善王早在晚輩中看中了雪瑤的性子,覺得頗對自己的脾氣,趁過年的機會,安排雪瑤和思飛、逸飛都見一麵,若是孩子們有眼緣當然更好,沒有的話倒也無妨,京城八王同蔓同枝,多一門親事隻是錦上添花,是以善王也沒什麽顧慮,隨手安排了下去。
卻沒想到他們兩個真的定起親來。
冬郎和慧昭原以為他們兩個“定親”像是過家家一般,誰知此時看到這兩個小人兒的眼神,竟是已經認定了對方一樣。
雪瑤年歲稍長,還可說是情竇初開,但逸飛稚齡蒙昧,又懂什麽?偏偏也是如此堅定的樣子。
兩位侍君心中感歎,莫不是命中注定?
情之一物,自是誰也說不清道不明,隻能眼看著他們兩個困在了其中。
此時已然如此,尚不知以後還有多少糾纏。
慧昭將逸飛招至身前,和顏悅色道:“逸飛,姨丈問你,你知不知道成親是怎麽回事?”
逸飛點點頭,雙手伏在慧昭膝上,眼神專注地看著雪瑤的方向,道:“成親就是,永遠永遠在一起。”
慧昭問:“那你願意和雪瑤姐姐永遠永遠在一起嗎?”
逸飛毫不猶豫道:“願意!”
慧昭微笑道:“莫不是因為昨晚之事,你們才如此堅定?”逸飛點了點頭。
慧昭抬頭望向上首坐著的冬郎,冬郎微微頷首,慧昭會意,將逸飛小手放在手心,望著他雙眼道:“可是你們昨晚之事,並不是妻夫之實,也不算肌膚之親,逸飛沒有壞了名節的。等你長大些,你爹爹自然會教你什麽是真正的妻夫之事。”
雪瑤聽聞此言,驚訝地抬起頭來。
冬郎的臉上也掛起了柔和的笑容,離座向雪瑤淺施一禮,道:“雪瑤放心,姨丈知道你們的事尚在禮法之內,並不要你負責。方才故意激你,姨丈還要跟你道歉才是。”
雪瑤心中一陣酸楚,卻不知從何而起,向冬郎還禮道:“姨丈,沒關係的,我不是跟您生氣,我隻是不明白,若是不必負責,那麽您還能不能允許我娶逸飛呢?”
冬郎心中微微一震,又問:“你仍要娶逸飛麽?”
逸飛剛才聽慧昭之言,心中自是不信,但冬郎和雪瑤也這麽說,方才相信了,偎在慧昭身邊,看著冬郎這樣問雪瑤,料想父親大概是不同意了,心中失落之下,不由得鼻尖一酸。
此時,雪瑤抬頭向逸飛望了一眼,笑了一笑。逸飛麵上微微一紅,也向雪瑤回了一笑,再也不移開目光。兩人神情莊重,遙遙相對,冬郎和慧昭看在眼裏,也覺得甜蜜。
慧昭扶著逸飛的脊背道:“逸飛,永遠在一起,並不一定要做妻夫。你看,你的萱姨隻有雪瑤和禹瑤兩個女兒,沒有男孩在膝下,逸飛也可以認萱姨做義母,過府常住,照樣是和雪瑤天天在一起的。”
逸飛見說,咬了咬嘴唇,向慧昭道:“姨丈,你討厭逸飛嗎?”
慧昭立刻答道:“怎麽會呢?姨丈很喜歡逸飛的。”
逸飛抬頭望著慧昭又道:“那姨丈為什麽不願意逸飛做雪瑤姐姐的夫婿?”
慧昭又是疼愛,又是憐惜,抱了抱逸飛道:“姨丈怎麽會不願意?姨丈願意極了!若是逸飛嫁到我悅王府來,姨丈不知道有多開心!”
雪瑤見逸飛仍信守兩人約定,心先寬了一半,再看慧昭也確是高興,整顆心便落在了實處,抬頭向冬郎道:“姨丈,我仍然要娶逸飛,雖然無妻夫之實,但我們已有嫁娶之約,您看,這是文定。”說著便從頸中拿出白玉扣,給冬郎過目。
慧昭攜了逸飛,立在冬郎和雪瑤旁邊,見雪瑤拿出的白玉扣是自己未見的,料想是逸飛所贈,上下看了看雪瑤衣飾,發覺雪瑤腰間的翡翠孔雀已經不在,定是雪瑤以此物贈予逸飛了。回頭看,逸飛果然拿出的是翡翠孔雀,隻是將腰墜改為了貼身護符。
冬郎和慧昭細細查看,這兩件玉器雖是小品,但都是上乘玉料,又兼精雕細琢,陽光一照,水色冰影玲瓏剔透,又是二人貼身之物,此時拿出更顯溫潤。這兩個玉墜價值不菲,又各自是兩人最心愛之飾物,恰好還和他們兩人“玉”字排輩相符。若是此等物事,的確是配得上做文定。
冬郎向兩個孩子點了點頭,道:“若你二人肯信守約定,彼此心許,那麽文定之禮就已經做數,我們便需要稟明善王殿下,也會通知族中長輩承認你們的關係,將你們認為是未婚妻夫一般。但你二人年齒尚幼,待雪瑤理鬢禮後才可行聘,完成定親之禮,到那時你們便是真正的妻夫,你們可明白了?”
雪瑤和逸飛見冬郎許字,皆喜上眉梢,心滿意足,兩隻手不由得緊緊拉在了一起。
慧昭笑道:“兩個小東西,現在可放心了吧?你們出去玩耍,我們再商議些細節。”
雪瑤拉著逸飛,兩人像歡快的黃鸝一樣飛出門去。
慧昭召仕女來換過熱茶,捧在手心,向冬郎笑道:“這兩個小家夥心思倒大,全然出乎意料。隻是委屈了逸飛,懵懵懂懂就被我家求去了。”
冬郎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這麽說。隻不過提前成就好事,免了中間這些細枝末節,孩子們自己也覺得合意,便是皆大歡喜。隻是我家養個兒郎最不易,事事必要給他最好的,現下雖給他一個滿意的妻主,可我私下想想,到了你家,少不得今後還有些曲折,我心中頗有不忍。”
慧昭急忙安慰道:“姐夫這是哪裏話來?以逸飛身份,在我悅王府定是一世不可動搖,我與我家殿下一定會盡心照顧,姐夫當寬心才是。”
冬郎道:“我隻是擔憂,你我兩家來往過密的話,難免會有人覺得紮眼,比如那定國將軍最見不得這些,公孫皇後那裏又是一個難關。咱們眼裏是小兒女的親事,可誰叫咱們嫁給皇族,家長裏短動輒就變成了朝廷動**。還有一節,雪瑤身為皇族之女,將來總有身不由已之事,或是聯姻,或是其他差事。而逸飛這孩子性子像我,麵上柔順,心底卻倔得很,等他長大,不知道還會怎麽想,會不會怨恨我們今日的決定……唉。”
慧昭歎道:“此身為皇族,哪能事事由得自己?無論前路如何,我和我家千歲定會像維護親生一般保護住逸飛,請姐夫寬心就是。”
二人說定了小兒女親事,半憂半喜,用畢晚膳,方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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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熱鬧持續了好一陣時日,終於到了正月十四。
依照慣例,從正月十四開始,就是元宵節的燈會了。朱雀皇城宵禁解除三夜,開放夜市,通宵達旦。從十四日天色擦黑時起,無論官方還是民間所製彩燈,盡數懸掛於皇城大街兩旁,供人賞玩。富貴之家通常會設棚猜燈謎,賞給猜中之人喜錢紅包,以求今年利市大發。
元宵佳節期間,各家女子兒郎,無論婚配與否,皆可上街觀燈遊玩,因此成就了賀翎無數姻緣佳話。今年的“美滿元宵”,更是點了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期盼這一場夜晚盛會。
善王府中西席先生趁著過年回老家探親去了,要到二月初才開始授課,逸飛雖讀書不多,功課卻絲毫不懈,按照先生授課時的作息,早起便自己來到書房讀書練字,就算元宵節也不例外。一上午用功已畢,就收到悅王府送來的請柬。
逸飛情知是雪瑤差人送來的,笑起雙靨,打開看時,見內中一張白箋,上麵勾畫著一個少女和一個男孩,手牽手望著路邊懸掛的花燈。看兩人體貌身形,正是雪瑤和逸飛。小圖畫線條簡單,淡淡著了些彩,畫得很是有趣,單是拿在手中,就能感覺到雪瑤作畫時的愉悅之情。
想必是雪瑤不知逸飛是否可看得懂文字書信,才畫畫相傳。逸飛撅了撅嘴,本要提筆回字,卻不甘心平常的回複,想了又想,取筆也畫了一幅。
畫完晾幹,看了一看,自家滿意了,便找了張信封裝好,走出書房。
一出門才看到,這時天色已近黃昏。想來是畫畫時忘了時辰,悅王府送信來之人早已回家,逸飛打發家中一個男仆將回信送去悅王府,方才歡歡喜喜地找父親用晚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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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桌邊,善王流霜不在,已是善王府上下皆習慣的事。
今日隻見旭飛眉眼之間藏不住笑意,思飛卻顯得有些別扭。
思飛是春暉所出,春暉自是一眼便認出他心不在焉,放下碗筷向思飛道:“思飛,今日怎麽沒精神了?”
思飛低聲道:“沒什麽。”他一向心中藏不住事,喜怒形於麵相,口中雖說沒什麽,神色卻更加頹然。
春暉細細想了想,他今日出門之時並無頹色,剛回來時,隱隱有些怒氣,現在怎會如此?想了一番,問道:“你今日去演武場的時候,跟人動手落敗了?”
思飛肩膀一抖,麵色詫異道:“爹爹你怎知道的!”
春暉笑道:“你還能有什麽事?心思魯直,有勇無謀,根本不必猜。”
冬郎跟著放下了碗筷,聞言一笑,道:“思飛,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明日再去比過也就是了。”
思飛頹然道:“前年我都是比她強得多,漸漸地,她去年十次之中能勝我兩次或三次,這幾日我們比了五次,她勝四,我勝一,恐怕還是她讓我的。再過一年,她已經不把我放在眼中了。我練得也算辛勤,為什麽總是原地不前呢?”
春暉點頭道:“早說要你不要一味練,多走心,多領悟,現下可得了教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