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於溪川畔

嚴正到現在也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大周的鐵蹄攻營拔寨,在草原上如入無人之境,直至踏破王庭。

所到之處,那些素來有虎狼之稱的蠻子被打的哭爹喊娘,讓嚴正恍惚間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李晏做了他們很多人敢想,但不敢做的事——犯我疆土者,雖遠必誅。這種不管路途多遙遠,條件多艱辛,都要讓對方付出代價的血性,深藏在大周子民的血液裏,在這一刻,終於被李晏全部激發。

嚴正看著群情激奮的士兵,那興奮的激昂的呐喊仿佛要衝破天際,最終化為一股勢如破竹的氣勢,席卷了整個草原。

誰敢阻我?!誰敢攔我?!

戰神般的主帥策馬行於陣尖,猩紅披風隨風烈烈,紅得仿佛要突破天際。

長槍前指,“殺——!”

那一瞬間,心神激**。

縱是看他不如何順眼的嚴正,此刻胸中都湧起一股**澎湃,熱血沸騰。

整整一天,他都處於這種狀態,仿佛不知疲倦,不知害怕,錚錚男兒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殺敵**寇,震我國邦!

衝衝衝!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不知何時,零丁接過旗幟高高舉起,“後麵的人,都跟我來!”

嚴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大軍如潮水般分開,一半跟隨李晏繼續疾行,一半跟隨零丁放慢速度,往有側方前進。

“他去哪兒?”嚴正看著越來越遠的李晏,忍不住問。

“去接人。”

接人?嚴正狐疑著,這茫茫草原,接誰呢?再前麵,不還是敵人麽?

然而零丁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他正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完成李晏交代給他的任務。

而李晏,此刻正帶著人疾馳於草原之上。不斷的有小股士兵根據他的指令在草原上分散開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而他自己,則帶著最後的一支精銳,在草原上繞了一個大圈,然後一頭紮進了北境的莽莽群山,從另一個方向,避過耳目,直入大周。

與此同時,終於碰上頭的蘇染和燕三白等人,也正馬不停蹄的趕往邊境。

蘇染和陸雙行是在日出十分找到人的,琅嬛閣其實人很少,但雖然人手有限,憑他們的武功造詣,也足以在江湖上橫著走了。可是昨晚的血戰異常艱難,縱使有陸雙行在,都打得極其慘烈。

對方麾下高手之多,令人咋舌。

蘇染都來不及細數己方到底損失了多少人,約定的時間已過,而燕三白還未現身,他隻能抓緊時間,以風煙口為中心往外搜尋。

皇天不負有心人,彼時汪敏和燕三白的位置距離他們並不遠,陸雙行很快就發現了他們。

燕三白一直昏迷著,身上的傷口太多,白衣都被染成了紅衣。汪敏煎熬了一夜,身上亦負了許多傷,又背著燕三白走了一會兒,得救之後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馬車和大夫已經待命許久,陸雙行抱著他們上車,蘇染看到燕三白身上的傷口,都不由默然。

“他需要靜養。”大夫搖頭歎氣,醫者父母心,他做了那麽多年大夫,但看到燕三白時,枯瘦的手仍舊忍不住顫了顫。

“可我們不能停下來。”蘇染搖頭,眉頭深深的鎖起。

這時,馬車上的簾布被撩開,陸雙行探頭進來,“前麵有人。”

蘇染趕緊下車,他們已經行到了一處渡口,準備從水路走。然而蘇染卻見渡口前停著一頂青色小轎,轎子旁站著位老者,見他出來,朝他點了點頭,隨即掀開了轎簾。

一個穿著玄衫的病弱青年從裏麵走出來,看上去扶風弱柳,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唇上也沒什麽血色,倒是頭發烏黑得緊。

蘇染認得他,第一眼,便卸了戒備。

“蘇公子,陸大俠,在下殷停。”青年溫和有禮,正是藥王穀那個幾乎不現於人前的少穀主,殷停。

蘇染不多廢話,讓出道來,“少穀主,燕大俠人在裏麵,請。”

殷停點點頭,身後老者從轎中拿出藥箱,便扶著他上了馬車。殷停來了,蘇染心裏的大石頭終於稍稍放下,藥王穀的醫術出神入化,隻要燕三白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能救得回來。

不過話說,燕三白與藥王穀的情誼果然深厚啊,連這輕易吹不得風的藥罐子少穀主都專程跑出來了。

殷停身體虛弱,料理完燕三白的傷口,配好藥時,已是滿頭大汗。接過老者遞過的帕子擦了擦,他靠在車廂裏休息,那模樣,倒是跟燕三白有得一拚。

蘇染這才有時間問他,“少穀主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是秋戌子前輩來找,親自將我護送過來的。”

原來如此,秋戌子是藥王穀穀主的至交好友,難怪殷停直接帶個人就出來了,“那秋戌子前輩現在何處?”

“前輩走得急,不過看方向,大約是去少林了。”

蘇染點點頭,這是打了小的,老的要去找場子了,春亭觀一脈就護短這一點,倒是傳承的絲毫不差。

殷停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又給汪敏看了看。不過汪敏身上沒什麽致命傷,療養些時日便能好。

陸雙行在外麵把風,蘇染就問殷停:”少穀主,我們接下來要去邊關,路途辛苦,你是跟我們一道,還是……”

殷停看了一眼燕三白,道:”燕兄還需要人照料,我當然隨你們一道去。”

蘇染當然是歡迎的,有殷停在,才能確保燕三白沒事,才能確保他們見到李晏的時候,他不會暴走殺人。

於是艱難的旅途又開始了,不說昏迷著的那兩個,蘇染時常看到殷停靠坐在船邊,滿臉新奇的看著外麵的風景,像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看什麽都新鮮。

到了第二天中午,燕三白終於醒了,彼時他們已經從水路上了岸。燕三白被禁止下地,琅嬛閣的人抬著他,享受同樣待遇的還有汪敏和身體本就不好的殷停。

隔壁的殷停笑著看他,”你現在看起來比我還弱。”

燕三白還躺著不能動,看著這個出落雁穀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哭笑不得,”那便承讓了。”

殷停又道:”我幫你療了傷,你能不能跟洛陽王說一下,讓我也去參軍?”

燕三白:”……不能。”

”為什麽?”

”你會死的。”

”我可以當隨軍大夫。”

”會死的很快。”

殷停:”…………”

前麵的蘇染憋著笑,殷停就說:”好久未見,我怎麽覺得你的嘴毒了許多?”

”咳、咳……跟一個人學的。”

”誰?”殷停很是生氣,怎麽可以把好好的青年教導成這幅模樣呢?

蘇染轉過頭來,”當然是王爺咯,不過燕大俠隻得了王爺三分火候,若叫王爺自己來說,肯定是嫌棄少穀主你還沒到戰場就不行了呢。”

”哼。”殷停鼻孔裏出氣,決定暫時先不對那位王爺抱有什麽好感。

燕三白看著別過臉的友人,在心裏默默的為李晏歎了口氣。殷停此人啊,說是少穀主,其實是藥王國的小公主才對,老穀主因為他自幼體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他麵前。

若李晏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招了人怨,定要冤死了。

然而此時李晏還不知道,他依舊心急如焚的趕著路,隻恨自己沒再多長兩條腿。後麵跟著的士兵一個個已經累得快倒在地上,他還步履矯健,士兵們都快瘋了。

趕著去投胎都沒有這麽快的。

越過山脈,穿過叢林,淌過溪流,燕三白躺著動彈不得隻能看著悠悠藍天的時候,李晏正十萬裏加急的去往他的身邊。

白雲悠悠,燕三白想,能活著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總算不負約定,總算不負良人,良人,應該也在來的路上了吧。

燕三白知道的,縱使千難萬難,那個人也一定會想到辦法前來找他。所以他縱是拚盡全力,也要遵守諾言去邊關。

隻是那人若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定要心疼難過吧。

何止心疼啊。

那簡直是在割李晏的肉。

當他終於風塵仆仆的趕到溪川之畔,隔著流水見到那人時,心裏的那顆巨石轟然落地,然而眉頭卻愈發緊蹙。

他大步而過,淌過淺淺的溪水,直奔那人而去。蘇染抬手,示意把燕三白的擔架放下,默默的退到一邊。

汪敏和殷停他們也在一旁,就靜靜地看著,那個在傳言裏不可一世瀟灑獨我的洛陽王,帶著滿身疲憊,跪在擔架旁邊,俯身抱住了燕三白。

”你沒事……”沙啞的聲音呢喃在燕三白的耳畔,那是陳述,更像是自我慰借。

幸好你還活著。

燕三白勉強的抬起手,輕輕抱住他的背,此時此刻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他能感覺到李晏真的很累,是啊,很累,行軍打仗,草原奇襲時便沒有片刻休息,及至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這樣的狀態,再度啟程是不可能的,李晏幹脆坐在地上,把燕三白抱著,即使休息也不撒手。

那從戰場上帶過來的殺氣還兀自縈繞四周,蘇染都忍不住懷疑,此時若誰去碰一碰燕三白,李晏能立刻跳起來殺人。

可喜的是燕三白好似根本感受不到那殺意,頭枕在李晏的大腿上,分外乖順。李晏一隻手與他交握,另一隻手反複的在他烏黑的發絲裏穿行,揉著他的腦袋,捏捏他的耳朵,像是安撫,又像是在確認眼前的真實。

此時此刻,他的眼裏,隻剩下了燕三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