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他的秘密

一拳又一拳,轟出個天崩地裂。

隻見場中的兩人已經到了拳拳到肉的極致比拚,剛猛,暴烈,強橫,那翻飛的紅色袈裟和青色的掌門錦袍撞在一起,像是一場饕餮盛宴,讓人目不暇接。

方天雄的內力渾厚,如鍾鳴,氣韻悠長。輕易不衰竭,如排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釋無心的功法霸道無雙,無任何迂回、柔和,招招直取,是為金剛不壞。

兩人你來我往,拳頭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不絕於耳,江清燕眯起眼,甚至能看到水珠滴在小麥色的皮膚上濺起的水花,眼中一片火熱。

這臭和尚出去曆練了一番,倒是比以前更緊實了些。

秋戌子已經退到了場外,在那為他空出的位置上坐下,跟懸空大師友好的點了點頭,隨即拿起旁邊的茶盞,悠然的喝了口茶。

又是一拳對轟,兩人各退數步。釋無心抹掉嘴角的一絲血,仍舊笑得暢快,“不錯,不錯,很久沒有打得這麽暢快了,再來!”

還來?!方天雄也是被打出了真血性,這一而再再而三,真當他是泥人好捏麽!看準時機,猛的一拳打在釋無心的胸膛上,再回身一腳,把全身怒火都宣泄而出。

“砰!”釋無心撞在場邊的石像上,發出一聲巨響。

“和尚大叔!”楠竹驚呼了一聲,連忙要跑過去,卻被秋戌子拉住。楠竹急啊,回頭看他,“師父……”

秋戌子搖搖頭,“你再接著看。”

楠竹急急的回頭看,就見那漫起的煙塵中,一道身影緩緩的站起來,煙塵和土石撲簌簌的從那火紅的袈裟上掉落,手臂上和嘴角都沾著血汙,看起來狼狽得很。

但是。

那雙眼睛黑得發亮,如耀眼星辰,狂傲之聲中盡碎胸中塊壘,“哈哈哈打得好!第九重比之第八重的感覺可真不一樣,貧僧還真是要多謝你了。這麽好的對手,平時可不好找。”

釋無心動動脖子,掰了掰手腕,全身上下骨節呱嗒的聲音響起,聽得人頭皮發麻。聽他的話,他竟然是在剛剛的擊打過程中,把金剛不壞直接從第八重衝到了第九重!那方天雄,簡直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方天雄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第八重的金剛不壞已經霸道至極,第九重……那是少林寺多年未曾有人達到的境界了!

“來啊!怎麽不敢來了?”釋無心瞅著方天雄,為了給方天雄壯膽,他還張開了雙手作毫無防備狀,“來啊,貧僧就在這裏,不來不去,方掌門怕了嗎?”

“方某一身磊落,何懼之有!”方天雄攻上,然而令所有人都詫異的是,釋無心竟然不閃不避,硬生生挨了他一拳。

這人是瘋了嗎?

不,方天雄額上滑落一滴冷汗,急急抽身後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釋無心方才隻是想驗證一下九重小圓滿的效果如何,至於結果麽……當然非常滿意。

他一步踏前,一腳便重若千鈞。目露狂意,完全不管方天雄的攻擊,腿鞭甩出,方天雄隻覺自己的拳頭像打在了堅硬的石壁上,而那腿鞭像是千斤重的鐵棒掄來,擊打在他的胸腹,直欲將他當場擊斃!

眾人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然而這一聲驚歎才剛落下,又一聲驚歎響起。

釋無心簡直瘋了!那揮拳的動作快得拉出了殘影,每一下,都是沉悶的擊打聲,聽著的人都覺得疼。方天雄勉力防禦,但還是避免不了破麻袋的命運。

“砰——!”方天雄被一拳轟出,重重的撞上場邊的石像,同樣的方式,同樣的位置,但他可不像釋無心那麽變態從容。

“咳、咳……”方天雄難受的咳嗽著,覺得背上的肋骨都斷了好幾根,煙塵嗆入肺裏,更難受。

“阿彌陀佛。”始作俑者卻撚著佛珠,豎掌在前,不打人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慈眉善目。

釋無心看起來不打算再打了,方天雄捂著胸口站起來,表情變幻莫測,卻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場間一派寂靜,片刻,方天雄道:“大師好武功。”

“我佛慈悲,施主承讓了。”釋無心垂眸向他點頭致意,披著袈裟的模樣倒真有幾分高僧氣度。

隨後他轉身就走,跑到秋戌子身邊,在他的椅子扶手上一屁股坐下,抄起茶盞就喝,原形畢露,“累死貧僧了。”

“那是貧道的茶盞。”秋戌子斜看了他一眼。

釋無心舔舔嘴唇,“我說呢,怎麽有股春亭觀玉陵泉的味道。”

“哎……”懸空大師忽的歎了一口氣,看看釋無心,又歉然的看向方天雄,“方掌門還勿見怪,小徒頑劣,是我管教不周。”

方天雄擺擺手,“懸空大師不必多禮,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是方某這些年為了門派大事耽誤了練功,倒是讓大家看笑話了。”

方天雄此番話可謂氣度十足,秋戌子抬眼看去,方才的烏雲密布如今已是晴光大好,方天雄此人,當真不簡單。

此言一出,天華派的擁躉們當然是忙著幫他說好話,但方天雄擺擺手,道:”方才與三位過了過招,讓方某深知自己還多有不足。多謝諸位厚愛,隻是這武林盟主之位,還是讓給別人吧。”

旁人頓時急了,”方掌門,這可使不得啊!”

”是啊方掌門!難道還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嗎?”

…………

好一招以退為進。

釋無心瞥了眼道士,手裏的茶盞往桌案上一放,清脆的一聲,不大,但卻叫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秋戌子的聲音接著響起,”諸位,打也打了,可否再聽貧道說幾句?”

江清燕一笑,”道長請說,我們洗耳恭聽。”

”我中原武林挑選武林盟主,總要挑一個各方麵都過得去的,方掌門的武功是過關了,身為一派掌門的能力,也過關了,原本我春亭觀既不願擔此大任,則不會多言,但貧道今日來,卻有一件事不得不向方掌門請教,試問,俠探燕三白一事,天華派緣何至今未給出解釋?”秋戌子眸光微冷,看向方天雄。

來者不善,終於一步步挑明了目的。

方天雄早已在心裏想好了對策,不卑不亢,進退有馳,”燕三白一事,我雖沒有親眼看見,但許多武林同道看見了,而且死的是我方天雄的兒子,秋戌子前輩,我尚且未向燕三白討個交代,你想要我給出什麽交代?”

方天雄的心裏隱含著悲憤,他兒子死了,卻沒有功夫為其伸冤,因為他要在這裏為整個中原武林操心。如今卻有人要他給個交代,如何不讓人心痛,如何不讓人悲憤。

場間頓時有不少人對方天雄生出共鳴,然而秋戌子眸光清冷,全然不去理會,站起來,道:”你說有人看見了,是誰?在場諸位有哪個人親眼看見燕三白殺死了方二公子,請站出來,貧道倒要看看,是貧道的眼盲,還是你們的心盲!”

秋戌子的話擲地有聲,釋無心單腳翹在椅子上,茶盞從左手拋到右手,眼神戲謔。

而與此同時,茫茫的大草原上,征程仍在繼續。

李晏到了草原上,頗有些入鄉隨俗,帶兵去蠻子的地盤打劫了一輛馬車,回去孝敬燕三白。這些日子以來,洛陽王李晏這幾個字,對於草原上的人來說,真是可恨至極啊。

草原蠻子劫掠了十幾年的大周,一身馬上功夫,來無影去無蹤,那是能在馬背上肆意嘲笑大周懦夫的人物。可自打那洛陽王來了之後,他們就不得安生了。

因為他們發現原來真正的土匪在這裏。

李晏從不愛大規模的平原對戰,他的戰術就跟他的人一樣沒有定性,且充滿匪氣。

出營時豪氣幹雲,拎著一杆長槍就敢奇襲千裏直搗黃龍。

一口氣打順暢了,敵人暈頭轉向的,待重整旗鼓回頭一看,人呢?!

人早已分散開來,多處奇襲,隻教你顧了這邊顧不了那邊,還哪分得清李晏還在不在戰場上。

如今李晏又帶著人回來了,沒有了後顧之憂,打起來更得心應手。

燕三白坐在馬車裏,被保護得好好的,當然也就遺憾的欣賞不到李晏的颯爽英姿了。他時常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的藍天碧草,看著蘇染與殷停說話,看著陸雙行動作麻利的割肉烤肉。

蘇染曾好奇的問他:怎麽你看到我們的時候,沒有一點點驚訝?

燕三白笑笑,沒有說話。驚訝嗎?不,雖然誇自己聰明是一件不大好意思的事情,可往日裏那麽多可疑的線索,怎麽能讓他不去在意。

琅嬛閣為何一直打聽羅刹的消息?為何蘇染會那麽快就知道燕三白與李晏在一起的消息?種種種種,其實並不難猜到李晏身上。

一個如李晏那般出色的王爺,手裏怎麽可能一點勢力都沒有。那個阿蒙就不是一般人,而零丁,看似是個有一技之長的王府長隨,可竟能在主帥離陣之後繼續率軍殺敵,其造詣,已不是一般將領可比。

那燕三白能猜到這些,李晏會猜不到他的秘密嗎?他或許在等,等自己親口告訴他。

或許,是時候坦白了。

那是一個很平凡但也不平凡的午後,行軍打仗讓黑夜和白晝沒了那麽明顯的區別,李晏回來,照舊先脫去沾了血的盔甲,掬一捧水洗了把臉,再掀開馬車的門簾,看到那被包裹在毛茸茸的狐裘大氅裏的燕三白。

大步進去,放下簾子,李晏總喜歡把人撈進懷裏,腦袋蹭著他的脖頸,享片刻安寧。因為無人看見,燕三白也總由著他,兩人依偎在小小的馬車裏,倒真有種天地為媒浪跡天涯的感覺。

然而今日,燕三白輕輕推了推他,”扶我起來。”

李晏小心的扶著他,”怎麽了?今日有哪裏不舒服麽?”

燕三白搖頭,待坐直了身子,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來,讓語氣和緩,”幫我把衣服脫了。”

李晏的丹鳳眼愣是睜成了桃花眼,從背後摟住他,”你確定?”

燕三白聽他這話就知道他想到哪裏去了,但他傷勢仍重,自己脫不了衣服職能讓他代勞,”你幫不幫忙?”

”好好好,本王樂意之至。”

”隻要露出肩膀。”

”狀元郎,你莫不是在調戲本王?”

燕三白閉上眼,李晏微涼的指尖觸碰到了他溫熱的皮膚,讓他不由自主的顫了顫,”旁邊的匣子裏一瓶藥水,塗在我左肩下約一寸處。”

聽到這個定位,李晏的手就不由頓了頓。他猜出燕三白想幹什麽了,心裏五味雜陳,眸光裏卻淌著柔情。

他看向燕三白雪白的肩,眸光中卻不帶有一絲情欲,他心裏應該是激動的,但塗抹藥水的指尖卻緩慢而堅定,虔誠的,像是在進行某個儀式。

一朵黑蓮,慢慢的浮現於那白皙之間,綻開在他微涼的指尖。

燕三白沒有回頭,他仍閉著眼,大抵是因為緊張,是因為太在意,所以聲音也顯得輕了許多,”你……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