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
城西破廟。
燕三白蹲下來,掀開白布,一股血腥味頓時撲麵而來。身後的零丁看了,趕忙捂住自己的嘴,死人他也不是沒見過,可這整個胸膛被剖開,血肉外翻,髒器被割下的樣子乍一看見,著實讓人難以直視。
李晏也拿扇子遮著半張臉,倒沒後退,隻是微微蹙著眉,問:“如何?”
燕三白仔細看了看,視線在那刀痕處反複流連,神色認真,“凶手的力氣不大,且並不擅長切割,所以這裏的傷口都不深,因為無法一刀了事,所以反複下刀,才造成此等血肉模糊的模樣。凶器應當是匕首一類的東西,奇怪的是這裏並沒有打鬥的痕跡。而李潛的力氣應該不比凶手小,且身上沒有捆綁的痕跡,他為何沒有反抗?”
賈青站在稍遠的地方,並不願多看,“不錯,仵作也是這樣說的,而且李健並不是一刀致命而死,凶手好像刻意避開了心髒,亂刀將他刺死。”
“那應該是為了保持心髒的完整。”燕三白道。
零丁和一幹衙役們不禁咋舌,這聽著怪滲人的。
燕三白站起來,四下打量著這間破廟。這是座小廟,隻此一間廟宇,而且年久失修,屋內雜亂不堪,連佛像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屋內各個角落還堆著一些破布堆,地上還有少許的灰黑痕跡。
“這裏的流浪漢呢?”燕三白忽然回頭問。
“流浪漢?”賈青愣了愣,答道:“發現屍體時,此處並沒有流浪漢啊。”
燕三白便指了指那些破布堆和灰黑痕跡,“那這些怎麽解釋?布堆上沒有灰塵,可見有人動過,那灰黑色痕跡也很新,應是有人生了篝火取暖。”
“這……”賈青道:“來報案的是打更人,他路過小解,血腥味飄出來才發現不對。等衙役趕到時,這裏並沒有人在。”
“不對,”燕三白卻很篤定,“下了雨,地上的腳印便會很明顯,從外麵進來的路上有幾道鞋印,其中有一個人鞋子壞了,腳趾露在外麵,與其他人的腳印都不同。可是我隻看到他進了破廟,根本沒有出去的痕跡。人,應該還在這裏。”
賈青尚且有些不可置信,李晏卻已冷聲下令,“給我搜。”
片刻之後。
“王爺!佛像後藏著人!”兩個衙役使勁兒從佛像後拖出一個人來,那位置很隱蔽,尋常人很難想到那麽個縫隙裏還能藏人,所以一開始便忽略了過去。
被拖出來的是個衣衫襤褸的中年流浪漢,動也不動,像是死了一般,可臉上卻流露著幸福的笑容,很是詭異。
燕三白快步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活著,應當是被人下了□□。”
“是極樂散,中之便會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極樂幻想裏,一般人難以掙脫。”李晏卻是一眼就認出了這種藥,“我以前在蜀地見過。”
“可有什麽解藥?”燕三白問。這流浪漢被這樣蠻橫的拖出來都沒醒,可見藥效十分強勁。
李晏搖搖頭,“須得讓中招之人伸出生死邊緣,受大刺激,才可醒過來。”
“總不能砍他一刀吧?”零丁疑惑著,就見燕三白遲疑了一下,伸出了手,“我來吧。”
零丁還以為燕三白真要聽他的話砍這流浪漢一刀呢,連忙擺手示意自己可是開玩笑的,“燕大俠你可別當真啊……”
燕三白卻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那隻修長白皙的手已經伸到了流浪漢的脖頸處,五指張開捏住他的後脖頸,微一用力,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見那流浪漢忽而露出痛苦驚懼的表情。不出三秒,他便粗喘著氣,猛的醒了過來。
零丁不由睜大了眼,這什麽功夫?
“咳、咳咳……”流浪漢還兀自驚疑未定,方才他正做著衣錦還鄉的美夢,可忽然間,死亡的陰影便籠罩了他,那一瞬間真的像是要死了一樣。但那痛苦很短暫,短暫的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他猛的睜開眼,就見一張溫和的臉看著他。
“你沒事吧?”他問。
那人的聲音很輕柔,流浪漢不自覺的便放鬆了警惕,點點頭,“沒事、我沒事……”
“你就住在這個廟裏,對不對?”
“是啊……”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睡著前,看到過什麽?”
“沒、好像沒有吧,我記得天很冷,我就窩在布堆裏睡覺,然後我就開始做夢,有個很漂亮的女人問我願不願意娶她,她真的很美,皮膚白得……”
“咳。”燕三白趕忙打斷了他,這顯然是個春夢,並不適宜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出來。
流浪漢也隨即意識到這點,老臉一紅,雖然那張臉滿是汙垢都看不出來,“後來……後來就是現在了,你們是誰啊?為什麽在這裏?”
流浪漢四下看了一眼,看到賈青和後麵衙役的官服,臉色頓時大變,整個人不禁往後縮,“你們是不是來趕我走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容身之處,你們又要來把它奪走!當官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休要胡言!”賈青麵色鐵青,他偷偷看了李晏一眼,免得觸怒了他。
“無妨。”李晏自然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反而問道:“城內有專門的收容所 ,你為何不去那裏?”
“我堂堂男子漢,為何要接受你們的施舍?!”流浪漢很激動。
“可此處發生了命案,你還是去收容所暫避一下罷。”燕三白勸道。
流浪漢對燕三白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聽了這話將信將疑,他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會出命案了呢。他提出要看一看屍體,零丁卻道他不識好歹,王爺好心問他,他還如此態度,於是走過去把白布一掀,“看吧。”
零丁就是想嚇嚇他,誰料流浪漢看了一眼,竟然膽小得直接暈了過去。眾人麵麵相覷,皆是無語。最後李晏招招手,讓衙役過來把他送去了收容所。
破廟裏再無其他可探尋的線索,燕三白和李晏並肩往回走,零丁則先一步回了王府。
原本李晏是想帶燕三白暫回王府歇息的,畢竟他的病剛好。隻是燕三白看了眼天色,算算時辰,天都快亮了,於是便不想回去睡。此刻思維正活躍,正好把那些線索理一理。
兩人便往淺絳樓走。
“王爺,可否跟在下聊聊秦桑姑娘?”燕三白的話語裏帶著小心翼翼的探尋,畢竟紅顏知己新喪,他這是在觸人家的傷心事。
李晏抬頭看了一眼遠處閣樓明亮的淺絳樓,道:“也沒什麽不可以講的,秦桑第一次來洛陽時是三年前,那時我也剛到洛陽不久,聽聞淺絳樓新出了個花魁,一舞動九州,於是便去看了一眼。秦桑之姿確實冠絕洛陽城,不過最令我心喜的是她也是一位琴道大家,於是我便時常去找她切磋琴藝,一來二去便熟了。說是知己,於琴道上倒也不假。”
聽洛陽王如此坦**,燕三白微微一笑,說:“那……你可聽她說過什麽意中人?除了那個董郎之外。”
“沒有,這幾年我從未聽她提過董郎以外的人,我有時也笑她魔怔了,書中的人物怎能當真,她卻真的生氣了。我要為她贖身,她也不肯,說總有一天那個董郎會來找她。現在想來,當真有些蹊蹺。”
如此看來,秦桑在等董郎,董郎來了,可是秦桑卻死了,並且留下詛咒。難道是董郎負了她?李潛就是董郎?
“王爺,你知道秦桑姑娘來洛陽之前的事嗎?”燕三白問。
“她對過去諱莫如深,我怕提及她的傷心事,便沒有多問。”李晏仔細想了想,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對了,她有一塊玉佩一直戴在身上,那是一塊鴛鴦佩,很像是定情信物。”
那會是那個從書中走出來的董郎所贈嗎?思及此,燕三白便拜托李晏把那玉佩取過來給他看一看,或許玉佩上會有什麽線索。
兩人慢慢走著,不多時便走到了淺絳樓門口。此時天邊漸漸泛出魚肚白,淺絳樓簷角上掛著的金色鈴鐺被風吹著,輕輕搖曳起來,清脆的鈴鐺聲和著鳥鳴,揭開了嶄新的一天。
洛陽城也叫花都,春天正是百花盛開的時候,燕三白不由吸了口清氣,那裏麵有淡淡的花的清香,提神醒腦。
然而,他似乎從那花香中聞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李晏看到燕三白什麽有異,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秦桑墜樓的地方,血字顯現之處。
不過因為那場雨,血字已被衝刷的差不多了,地上沾著幾片花瓣,已渾然看不出先前的可怖模樣。
燕三白卻像是看到了什麽,蹲下來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地麵很粗糙,略有遲滯感。
指尖放在鼻下撚了撚,燕三白終於聞出了那股味道,“是魚膠,在下好像知道這血字是怎麽形成的了。”
抬頭,李晏的眼裏也露出恍然,顯然他也想到了。他隨即叫過守在淺絳樓的衙役,“馬上去查,城中有哪幾家商鋪在賣魚膠,又有誰買過,查到之後速來稟報。還有,讓零丁把秦桑身上的玉佩取來。”
衙役趕忙去了,李晏和燕三白轉身進了淺絳樓。
樓裏的姑娘們陸續起來了,大部分人神色之間都有些憔悴,樓裏發生這麽大的事,顯然她們都沒睡好。
但洛陽王的到來顯然是一劑良藥,姑娘們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圍過來喊王爺。
燕三白機警,在聽到第一聲王爺時便後退了一步,借著簾子投下的陰影掩住了半張臉。李晏一回頭,人就不見了。
嘿,跑得忒快。
樓裏的小二忙進忙出的給各位大人端茶遞水,走過那處簾子,忽然被黑暗中一隻手給抓住了。
小二正想出聲,就聽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位小哥,在下有事相問。”
待回頭,發現是個長得極好的年輕客人,小二頓時換上了笑臉,“請問公子想問什麽?凡是有關樓裏姑娘的,我都知道,不知您看上哪個姑娘了?”
燕三白摸摸鼻子,“在下是來查案的,看上哪個姑娘這種事,你得問那邊那位王爺。”
小二回頭看,好嘛,姑娘們昨兒個還憔悴得好像死了親娘,今天又一個個生龍活虎了。
“小哥,你知道平日裏都有誰來找過秦桑姑娘嗎?”
聞言,小二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然後又指了指李晏,“公子你莫不是在說笑,這洛陽城誰不知道秦桑姑娘是王爺看中的,還有誰敢來染指啊?九娘還特意把秦桑姑娘安排在最高的閣樓裏,那兒除了王爺,可好久都沒有男人上去過了。”
“啊?”燕三白愣了愣。
“咳,秦桑姑娘也是命苦,你說她死的時候還在咒那負心漢,這負心漢是誰啊?”小二似乎意有所指,“好幾年了,王爺都不給她贖身,也不知道為什麽。”
“不是還有個董郎麽?”
小二擺擺手,“書裏的人物哪能作數,難道他還會從書裏跑出來不成?可憐秦桑姑娘癡心一片……”
小二很為秦桑不平的樣子,不過大約也知道言多必失,說了幾句就不再說了,隻懇求燕三白一定要抓到凶手。
這時,二樓忽然傳來一個略帶譏笑的聲音,“喲,姐妹們今兒個好興致啊,秦姐姐可還在地下看著呢。”
燕三白抬頭,就見秋蟬倚在欄杆上,笑看著下麵的人。
下麵的人也不甘示弱。
“誰不知道你秋蟬昨天晚上就等了一宿,心急得巴不得秦姐姐早點死呢。”
“就是,我們樓裏就你最有嫌疑。”
“誰不知道你跟秦姐姐關係不好啊”
秋蟬眯起眼,嘴角泛著冷冷的笑意,卻也不怵,悠悠的道:“是啊,我是看很多人不爽。不過我要是想殺人,一定先弄死你們這些小浪蹄子。”
“你!”樓下的姑娘們氣的珠釧亂顫。
燕三白和李晏對視一眼——有戲。
“我說的有錯嗎?”秋蟬挑起眉,“見到個漂亮男人就眼冒綠光,不是小浪蹄子是什麽。我說你們為什麽不回頭看看那個躲在簾子後麵的男人,誰要是不春心**漾,我就把頭上這隻金步搖送她。”
謔!燕三白一下睜大了眼——他已經躲得這般遠,為什麽還能扯到他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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