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
方柔搖頭欲辯, 蕭翊當然不給她機會。
溫涼的觸感封住了她的唇,她臉一偏,那陣濕|漉漉貼住了她的耳側,方柔的感|官異常敏|銳, 過電那般的顫|意蔓延全身。
她不得不懷疑蕭翊有意為之。
方柔輕|喘:“阿翊, 別……”
他低聲笑:“別什麽?”
方柔臉梢發燙, 氣他明知故問,隻得抬手推了推他, 黑暗中沒個準,竟碰著了他心前的傷口。
蕭翊一聲悶哼, 方柔緊張道:“疼麽?”
她忽而撐起身坐好, 手慌忙地摸索著, 又被蕭翊鉗|製。
他聲音喑啞:“你不想,就別再亂動。”
方柔試圖與他講道理:“你傷還沒好,不能亂來。”
蕭翊低聲歎,隨即笑道:“好,都聽你的。現在能安分睡覺了麽?”
方柔覺著蕭翊這話古古怪怪,像是意有所指那般, 怎麽聽怎麽心虛。
她忙應了一聲, 翻過身, 再也不敢動彈。
蕭翊笑著歎了歎,輕手輕腳地躺好, 緩緩閉上眼。
這一夜徐徐過去,方柔睜開眼還有些發怔。
她轉過身,手邊空****, 被子攏在她這一側, 就如以往那般, 蕭翊生怕她掀被子著涼。
他早已睡醒離去,照例沒有擾她清夢。
方柔又在丘城留了幾日,期間何沉問過要不要將乘乘一並帶來,免得她牽掛。
她想了想,還是不願讓孩子了解過多,隻托何沉多看著些沈映蘿和乘乘,以免穆氏暗中使詐。
斬草除根講究雷霆手段,如蕭翊一慣的做派,雲尉營眾將即刻領命行事。
大火燒了一天,窮寇敗走,他們不費一兵一卒活捉了剩餘的馬賊,裴昭單獨帶了人手親自擒獲達烏合。
也正是事閉當夜,西北暴雨,一夕間澆滅山火,沒有釀成餘禍。
蕭翊早已命欽天監軍師監測天象,天時地利人和,此戰大捷,禍事平息,李明錚也鬆了口氣。
案犯盡數被押入雲尉營大牢,由李明錚親審。
蕭翊坐在大帳擬奏章,此事細則明悉,預後皆交由李明錚主理,他這份差事總算塵埃落定。
何沉安靜地候在一旁,蕭翊落筆如飛,帳外有人求見,何沉獨自外出相見。
過了半晌,他折返歸來,望著蕭翊欲言又止。
蕭翊沉聲道:“老毛病還改不了?有話就說。”
何沉忙答:“公子,裴昭一行準備離開了。”
蕭翊聞言筆尖一頓,隨即輕輕頷首,繼續揮毫。
何沉又道:“公子……”
他話還沒說完,蕭翊最後一字落定,旋即擱筆站起身。
何沉一怔,呆愣愣地望著蕭翊,隻聽他淡聲道:“去送送他。”
蕭翊瀟灑地提袍走出大帳,何沉快步跟上。
裴昭本隻帶了十名心腹,今日又來了幾十增援,想來擔憂達烏合暗中作梗。
蕭翊瞧見了老熟人,張成素親自押解達烏合。
他見了蕭翊,冷冷地轉過眸子,隻將那幾名苟活的頌餘反賊往前押了一段距離。
裴昭正與謝鏡頤和陸鳴辭行,見蕭翊緩步走來,不由正色轉過身,安靜地看著他。
謝鏡頤的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間,深深一歎,找了個由頭將陸鳴帶走。
蕭翊瞥了眼何沉,他也格外識時務地退到了一旁。
他望著裴昭,目光最後落在了他眼下那道疤。
蕭翊問:“從蜀地逃走時留下的?”
裴昭輕哼,並沒有多言。
他稍稍頷首,過了半晌,終於道:“裴昭,幸好你活著。”
裴昭輕蔑一笑:“原來你也沒那麽蠢。”
蕭翊挑了挑眉,隻說:“你帶達烏合回到頌餘,交給讓女王發落。如今阿柔身邊有我,她再也威脅不了你,換回自由身,天高海闊任你闖。”
裴昭沉默了片刻,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蕭翊,過了很久才道:“雖然我仍不認同你的作派,不過此事之後也稍稍能懂你一些。為達目的,手段並不重要,對麽?寧王殿下。”
蕭翊輕聲笑了笑,隻說:“我已不是寧王,裴昭,今時不同往日。”
裴昭望向蕭翊,“你不怕我帶人殺回來?”
蕭翊:“你是君子。”
裴昭忽而朗聲大笑起來,他笑著笑著,長長地歎了口氣,最後衝蕭翊搖了搖頭。
再無言,他轉過身。
蕭翊叫住他:“裴昭。”
裴昭腳步輕頓,挺拔的身子一動不動。
蕭翊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他微微蹙眉,後又複了本來的神色。
他看著裴昭的背影,沉聲說:“山水相逢,後會有期。”
裴昭沉默了很久,過後,他如釋重負般輕聲一笑。他沒再回頭,抬手一揮,邁步走向那群隨他出生入死的同袍。
遠處的謝鏡頤將一切看在眼裏,他神色複雜地望著裴昭遠去的背影,目光最後落在蕭翊身上。
陸鳴撓著後腦勺:“他倆說啥呢?神神秘秘……”
謝鏡頤看了看他,“君子一笑泯恩仇,隻可惜有人算不得君子。”
陸鳴更糊塗了。
……
流寇除盡,丘城和寧江內暗中勾連分贓的官|差也被連根拔起,穆老爺舉家潛|逃之際遭到阻攔,穆宅當即被查|封清抄。
穆珩被押解出大宅時,一眼瞧見端坐馬背氣定神閑的蕭翊,當即嚇得雙腿一軟。
西北終於複歸安寧。
方柔與蕭翊已事先談好,他暫時沒打算跟乘乘透露身份,一切從長計議。
乘乘隻以為方柔和蕭翊偷偷去了丘城幽會,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見他們二人感情增進還暗自欣喜。
這日沈記食樓分外熱鬧,楊樓街來了幾位衣著華貴的外地人,好熱鬧的百姓圍在食樓外看新鮮。
方柔原先在後院清點囤貨,直到她被沈映蘿拉到大堂,她一時不明所以。
沈映蘿笑著湊在她耳邊:“媒人來說親呢!”
方柔一怔,這才瞧見那婦人頭頂紫蓋,心道不妙。
在大宇朝,媒人也分三六九等,而像這類帶著紫色頭巾的媒人更身份特殊,向來隻為望族世家說媒。
她心中暗暗生了埋怨,蕭翊說好不泄露身份,怎還是百密一疏?寧江人再沒見識,也不會不知這位媒人身份尊貴,由此才來了這樣多看熱鬧的人。
他們知曉前來提親的絕非那狼子野心的穆家人,可這麽些時日,也沒聽說方娘子與哪位權|貴結交來往,一時議論紛紛。
那媒人察言觀色,應當也受過蕭翊提點,一張巧嘴伶牙俐齒,車軲轆話說得好上天,可沒泄露半點那如意郎君的身份。
方柔覺著蕭翊多此一舉,他們就算要正正當當合媒成親,也不必事事按規矩來。
他這麽個不受禮製的人偏較真上了。
好話說過,媒人招手將隨行喊進門。
又是滿滿三大抬,雖已按照民間納吉習俗作準備,可那些布匹綢緞、珠寶首飾哪是尋常人家定媒能用上的?就連那雙雁也是金雕玉砌的稀罕寶物,簡直要將方柔架上台逃不掉。
沈映蘿笑得合不攏嘴,忙招呼媒人坐下,又讓夥計對外說明今日食樓謝客。
方柔和蕭翊的八字在封妃之前早由宗室府合議過,媒人這回隻是將那份合書轉交到她手裏,順便再交正式的聘書。
媒人笑道:“沈娘子,這是我家公子擬的定帖,您仔細瞧,對聘禮如有不滿,您盡管與我說。公子已明言,一切按女家意願操辦。”
圍觀眾人又是一陣嘰嘰喳喳,探出腦袋都想一睹究竟。
沈映蘿越看越沒底,臉上的神采給人瞧去,有人起哄:“掌櫃的,說出來也讓咱開開眼可好!”
謝鏡頤終於起身趕人:“有什麽好看的?你們不害臊,不都一個禮數麽!快回去吧,湊在我家門前作甚!”
眾人一陣嬉鬧嘩然,過了會兒,人群總算散去一些,食樓清淨不少。
方柔開口道:“這樣是不是太繁瑣了些?”
媒人一笑:“方姑娘,老身奉了太後懿旨前來說媒,可不敢怠慢。”
方柔聞言一怔,顯然不知她與蕭翊的事情已傳到京城,甚至驚動了太後。
媒人微微湊上前,在方柔身側低語:“太後娘娘托我轉達,她這兒子醒悟不算晚,也難得有情人終成眷屬,望你們今後恩愛和睦。”
方柔怔然失神,一時心緒不寧,按禮數蕭翊今日不能隨媒人一同前來,可她此時卻很想與他見上一麵。
正事說完,媒人沒留下用飯,今日納吉下過聘書,說好三日後再來一趟過大禮,屆時請期交禮書,如果女方沒意見,正日定在下月初九,天家吉日,長長久久,最宜嫁娶。
方柔心底有太多疑思,她囫圇吃了幾口飯,跟沈映蘿知會一聲,獨自去了鏢局找蕭翊。
陸鳴如今當他是貴客,哪還敢交辦差事,可蕭翊很堅持,還說得在寧江找個謀生的行當,男兒家總不能吃軟飯靠夫人過活。
陸鳴以為這是調侃,一番話聽得心驚肉跳,忙讓蕭翊別折煞了他。
也正是他們拉拉扯扯之際,方柔被請進了鏢局大門。
陸鳴當即溜之大吉。
蕭翊已換回了他以往的裝扮,輕衫緩帶,英姿風流。
方柔與他前去東水橋邊,默默走了一會兒,這才說:“你沒有與我說,提親一事已告知太後娘娘。”
蕭翊失笑:“阿柔,我冤枉。以你看來,太後是我娘親,聖上是我兄長,他們是我的家人。我要提親娶妻,難不成得瞞著家中長輩?如此一來我們又算怎麽回事?”
方柔啞口無言,蕭翊這話自有道理,既是按民間風俗,雙方長輩自然須得點頭答應這樁婚事,如此才算名正言順。
太後得知此事,不遠萬裏派了京都的世家媒人前來寧江下聘,他們蕭家擺出了誠意,她的確沒理由怪蕭翊。
方柔另有顧慮,不看蕭翊,緩步停在橋邊望著流水,“我、我要再與你認真說,我不會去京城的。”
蕭翊按著她的雙臂,讓她轉過身來麵對麵,鄭重承諾:“阿柔,一切以你意願為準。”
方柔沉默了片刻,終於鬆了神色。
她抬眸望著蕭翊,眼眸輕轉,水色迷離,“阿翊,你送的那些我都用不上,要不還是……”
蕭翊俯身堵住了她的話,過了好一會,他稍稍放她喘息,兩人抱在一起,蕭翊低聲道:“你再胡說,我這回就不由著你了。”
方柔輕輕錘了他一下,想了想,又道:“乘乘那日問我,今後是你搬來家裏住,還是我們搬去你那兒……我覺得都別扭,要不我們湊些銀子,換個合適的住處?”
蕭翊一時無言,方柔好奇地抬眸看向他,隻見他臉色複雜,好似因某些事物而變得格外動容。
她喊他:“阿翊?”
蕭翊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他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眼下方柔真真切切地在規劃著他們的未來,她把他放在心上,已全然接納他參與她的生活。
他在她額頭輕吻,沉聲道:“這些小事無需你操心,我已安排妥當。阿柔,事先說清楚,我不是要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又或者拿權勢壓你一頭,好讓你欠著我。”
她靜靜聽他說完。
“我生來就是蕭家子孫,許多事情並非是我能掌控。你不能因為擺在眼前這優越些的條件,就認為我不是好人,心存不軌。我不願你和乘乘受苦,更何況,手頭存著的銀子都是我這些年合理正當的俸祿,眼下拿來給夫人和孩子作花銷,我覺得合理正當,你也不要拒絕我。”
他內心忐忑,方柔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她抿了抿嘴,輕輕地笑,卻佯作不滿道:“哦,蕭翊,你果然又騙我。說得好聽,什麽隻是普通人無權無勢,你明明靠山硬得很。”
蕭翊急著解釋,卻聽方柔再忍不住笑意。
他被氣笑了,拉過方柔看見她俏皮的表情,無奈道:“阿柔,你學壞了。”
方柔伸手點了點他的胸|口,“跟你學的。”
蕭翊順勢握住她的手,“你想去宅子瞧瞧麽?”
方柔搖搖頭:“反正過不久也要住進去,看不看都行。”
蕭翊一時百感交集。
幾日後,送聘的車隊將楊樓街堵得水泄不通,整個寧江城的百姓都跑來湊熱鬧,也徹徹底底長眼一回。
他們總算知曉那方柔那位如意郎君姓甚名誰,八卦流言四起,不過,無人猜對蕭翊的真實身份。
知情人緘口不言,隻說是二人命定的姻緣。
轉月初九,大吉。
方柔穿著沈映蘿親縫的嫁衣出閣,婚儀隊伍遊遍全城同添喜氣。
男方來的人不算多,除了本在丘城當差的何沉、李明錚一家,傅亭揚也及時趕來寧江。隨行還有領了聖命代君私訪的劉福,太後則派了貼身伺候的秦嬤嬤送來一枚玉簪。
這是太後入宮時貼身的傳家體己,如今交到方柔手裏,寓意不言而喻。
蕭翊新置的大宅就在東水橋畔,環境清雅,院子裏種滿杏樹,新房早有人打點布置妥當。
皇家的封妃典儀與民間習俗並不相同,方柔和蕭翊雖經曆許多,可正經成親也是頭一回。
兩人著正紅喜服,並肩坐在喜床,聽秦嬤嬤給她手裏塞花生桂圓紅棗,喜娘撒帳,高聲唱說慶賀之詞,聽得人麵紅耳赤。
乘乘湊在最前嘰嘰喳喳,問這問那,秦蘭貞和傅亭揚的夫人在一旁掩嘴笑。
沈映蘿好不容易把乘乘帶走,方柔不好意思麵對,胳膊一滑,不慎碰到蕭翊手,他隨即按住她的五指,交|纏|緊扣。
接著是交杯合髻,方柔見秦嬤嬤將他們二人的頭發綁在一起,紅繩緊緊|纏|繞著烏發,再也分不清彼此。
禮罷,看熱鬧的女眷帶著孩子去了吃席,秦嬤嬤先支開喜娘,心知蕭翊不舍得走。
她退到了屏風後,隻低聲說:“公子別怠慢賓客。”
方柔臉一紅,輕輕抽開被蕭翊握疼地手,輕聲說:“你還不走。”
蕭翊湊近她,細細打量著她的臉,“可以不去麽?”
方柔瞪他:“白白讓人看笑話,哪有你這樣的新郎官!”
蕭翊沉聲笑,趁方柔不備,輕輕在她唇邊一啄。
他站起身,意味深長道:“阿柔,等我回來。”
方柔臉紅得徹底。
入夜,方柔梳洗妥當,乘乘方才又偷偷跑來看她,一口一個阿娘真美。
沈映蘿今夜帶她回食樓暫住,明日才正式搬來。方柔一開始不忍,蕭翊也打算讓女兒留在大宅,他安排人照看。
但乘乘反倒不願留下,說什麽也要給他們二人獨處的機會,實在人小鬼大,拿她沒辦法。
蕭翊回來得不算晚,瞧著神態清醒,不像被人灌了酒,這可實在不符西北民風。
方柔詫異,直愣愣地望著他,“你、你怎麽躲過去的?”
蕭翊一步步靠近,方柔連半分酒氣也沒聞見,不由更加好奇。
他將她圈在鏡前,俯|身凝望著她:“李明錚和傅亭揚應付足矣,今夜我有正經事。”
方柔好氣道:“你可真是……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新郎官。”
她實在詞窮。
蕭翊在她耳畔沉聲笑,惹她起了一身|酥|麻。
“除了我,你還想見哪位新郎官?”
他的大掌一攏,扣住方柔的腰,她心跳怦然,卻抵著他:“你去洗洗。”
蕭翊暫時放過她,繞過屏風,浴房很快傳來了一陣水聲,方柔竟開始緊張。
寧江已逐漸轉涼,屋裏烘著地龍,方柔並不覺得冷。
這棟宅院原是官署作接待用,建成後一直空置,後來順理成章被蕭翊買下。
她坐在床邊胡思亂想,沒留意到水聲停了很久,直到一道陰影投在她麵前。
方柔怔然抬眸,隻見蕭翊鬆|散著裏衣站一旁。
她張了張嘴,沒來得及問一句,忽而被他輕推朝|下,他|壓|了過來。
開始還能克製著好好說會兒話,蕭翊敷衍地應聲,嗓音黏|糊低沉,溫涼的觸感提醒著方柔他的肆|意。
後麵就剩下方柔在說,蕭翊埋頭專心做事,很快,她也詞不成句。
兩人都熱得發燙,體|溫融合|交|疊,方柔覺得蕭翊簡直比從前還可怕。
她的手被握得生疼,心|前某一處像過電,又覺著仿佛要被抽走了那般,又疼又癢。
當她徹底放下枷|鎖,認認真真去擁抱這份渴望後,如一尾魚遊進了深海,蕭翊勢如破竹,她輕輕嗯了一聲,兩人都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緩慢地,強勢地,無非都是一種概念上的認知,其實她渴望能重一點或再深一點。
蕭翊很懂她,他的確按她的想法去做了。
後來她被按在扶手邊,以前又羞又怕,如今卻品察出妙不可言的滋味,原來這樣可以很深很重。
這夜再求|饒已不是原先的口吻,蕭翊才不理會,方柔也並不希望他當真,盡管她哭|腔明顯。
蕭翊非要她喊他“夫君”,她到最後倒是喊了,可那聲音被搓成了低|嗚,轉即接了句:“夫君,饒了我……”
蕭翊聽了再把|持不住。
方柔在這一刻慶幸乘乘並不在大宅過夜。
這晚兩人折|騰到三更後,應是都累極了,攏成一團昏昏|欲|睡。
大宅隻有當家的男女主子,再沒有繁文縟節,方柔想睡到多晚都可以。
她睜開眼,覺著全身要散架了似得,眼皮動了動,不願睜開。
蕭翊是不慣賴床晚起的,哪怕是新婚第二日也雷打不動地早早起身洗漱。
大宅日常事務隻有他們二人操辦自然不行,他也知曉方柔不慣有人伺候,於是隻安置了大管家和廚房幾人,另兩個嬤嬤應急幹些雜活,年輕丫鬟一律不考慮。
方柔迷迷糊糊喊了聲:“阿翊……”
伸手想扶著床欄坐起,結果五指被溫熱的大掌接住,蕭翊聲音帶笑:“是不是叫錯了?”
方柔睜開眼,不解地望著他。
他挑了挑眉,“昨夜明明叫得很好聽。”
方柔推了他一把,“沒正經。”
她獨自坐起,這才瞧見蕭翊已穿戴整齊,床尾疊好了二人成親的喜服,昨晚他還說要收藏好,以後帶進棺材陪陵。
方柔覺著蕭翊實在是百無禁忌,什麽話都往外說,乘乘的口無遮攔說不定真承繼自他。
不過蕭翊這話倒是又提醒了她,他們已結為夫妻,百年之後該何去何從?
她心知肚明,蕭翊願意陪她在寧江生活,可在他的潛意識裏,他壽終正寢還是要回京城葬在東陵,他畢竟是皇家血脈,哪怕終身不複王爺封號,可於仍要遵循皇族後裔的禮製。
那麽,乘乘總有一日需要麵對這個秘密。
她坐在鏡前梳洗,蕭翊在桌邊等她用早飯。
方柔輕聲問:“京城來的這些人,沒讓乘乘起疑心吧?”
蕭翊望了她一眼,沉聲道:“正打算與你說這事。”
95 ☪ 山長水闊知何處
◎天涯思君不可忘◎
方柔當即轉過頭看向他。
蕭翊道:“母後和皇兄的意思, 乘乘遲早要入籍,皇兄想冊封郡主位,入宗室府納名。”
方柔旋即搖頭:“我不想這樣,乘乘一開始便隨我姓, 今後也會如此。”
她唇角輕顫, 咬著牙又想說狠話:“你若不願意, 我……”
蕭翊當即皺了眉,“阿柔, 你還沒聽我說完。”
她望著他不再言語。
他站起身走到她麵前,抬手輕撫她的臉, 沉聲道:“乘乘隨誰姓都好, 我本也不在意, 我說過了,在我心底你排第一。入籍一事不必著急,地方衙門做事刻板,也是怕上頭追責怪罪。乘乘的生辰八字好說,出生地也可直接找戶部做個登記,待我們擬定好正式的名字, 其餘交由何沉去辦便好。”
方柔一怔, 聽蕭翊的意思, 他並沒打算要讓乘乘改換姓氏,也沒要她必須接受郡主封號的意圖。
那他方才……
她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小聲問:“那你與我說這事?”
蕭翊輕歎:“我先回絕了皇兄的提議,如果你另有考慮,願意接受他的好意, 我自然也沒意見。可如我先前承諾, 也如你所願, 這是你我共同麵對的大事,我不會自作主張替你做決定。”
方柔訝然抬眸,意外地望著蕭翊,想不到他能考慮得這樣細致。
“我今日聽明白你的想法,正好能讓劉福帶話回宮,不必再寫奏章。”
方柔騰然間站起身,緊緊地抱住蕭翊,語氣自責:“阿翊,對不起。”
蕭翊抬手摟著她,輕聲安慰:“是我先前做得太過了,你沒錯。”
他在她額前落下一吻,拉她坐到桌前,“吃飯吧,我還得趕著時辰去給大舅哥敬茶。”
方柔撲哧一笑,又說他老沒正經。
蕭翊握著她的手,意有所指:“才成親就說我老,看來是昨夜沒讓夫人滿意。”
方柔當即羞紅了臉,喝進嘴裏的白粥差些嗆在喉嚨裏。
吃過飯,二人踏出院外,天空竟開始飄起綿綿小雪。
方柔怔望遠天,沒料到今年的冬天來得這樣早。
蕭翊折返回屋裏給她拿了件帶毛領的披風,他們本打算走著回楊樓街,可一來蕭翊不肯她冒冷吹風,二來方柔經過昨夜實在腿軟,最後還是叫大管家驅了馬車前去。
二人在街口落車,遠遠地瞧見沈映蘿和謝鏡頤在外迎接。
今日謝家有喜,食樓不對外營業,大堂空****的,隻有夥計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們。
蕭翊端了茶,恭敬地遞給謝鏡頤和沈映蘿。
謝鏡頤板著臉,最後還是喝了一口茶,口頭上又警告了幾句,蕭翊無不順從。
方柔好奇地張望,“乘乘呢?今日書院不是休沐麽?”
沈映蘿搖頭歎:“一早跟著京城來的公子哥兒去了西橫渡摸魚,攔都攔不住。”
她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方柔,顯然話裏有話。
方柔不解其意,“什麽公子哥兒?”
沈映蘿繃不住笑:“雲尉營監軍李明錚的大公子啊!”
蕭翊也是一怔,與方柔相視莫名。
方柔又問:“乘乘為何忽然與他這樣親近?”
沈映蘿輕歎:“京城來的哥兒,見多識廣,修養好長得俊,自然討人喜歡。”
方柔臉紅:“我去找找人,大冬天去摸魚,可別摸出是非來。”
沈映蘿嘻嘻地笑,揶揄人的本事日漸精進。
蕭翊隨方柔出門,還沒走兩步,身後傳來爭吵聲:“不是讓你看好徹兒麽?怎麽跟郡主跑去摸魚了!”
二人旋即頓足,回眸看去,隻見秦蘭貞一臉焦急地奔出門外,嘴裏還不住嘮叨李明錚。
李明錚卻道:“兒大不中留,他和跟屁蟲那般追著小郡主跑,兩個孩子要一起玩,我還能不許?”
蕭翊眼眸輕壓,微微咳了一聲,李明錚看清眼前站著的人,當即僵在原地。
秦蘭貞也嚇了一跳,忙收了回駁的話,恭敬地朝蕭翊福身行禮。
李明錚扯出一絲笑:“公子。”
又轉向方柔,低聲:“夫人。”
蕭翊欲言又止,被方柔悄悄拉了拉袖子,這才道:“先去把人帶回來。”
李明錚低聲應答。
秦蘭貞朝方柔笑了笑,兩人以前打過交道,如今自然湊到了一起,雖交情不深,但因著丈夫的關係也能說上話。
一路徐行,四人走到西橫渡的堤壩邊,遠遠瞧見乘乘和李徹坐在地上。
李明錚耐不住,快步上前皺眉喊了一句:“徹兒,成何體統!”
李徹光著腳,本扯了袍子在擦拭,被父親一喝,當即嚇得站起身,顧不得穿鞋襪,腳掌直接踩在了濕滑的地麵,竟咬著牙沒吭一聲。
乘乘也聞言站起身,瞧見方柔和蕭翊也隨行前來,暗道不妙,竟下意識往李徹身後一躲。
李徹懂得憐香惜玉,當即還挺身朝前走了半步。
方柔蹙眉:“乘乘,你躲得了麽!”
她瞥見李徹一身狼狽,瞧著像摔了一跤,衣袍也濕了半邊,又道:“乘乘,怎麽回事?你又欺負人?”
乘乘慢吞吞地挪步,嘴裏卻道:“我可沒欺負他,是他自己沒站好滑下了河,還是我把他撈起來的……”
李徹忙朝她作揖,快聲道:“嬸母,你別怪乘乘,是我想下河撈魚才滑下去的!”
又恭敬地朝蕭翊行禮:“徹兒見過殿……”
蕭翊忙咳了一聲,李徹旋即住嘴,改口道:“見過二叔。”
這稱呼換了也相當於沒換,瞞不過乘乘這小人精。
她當即狐疑地看著李徹,“你姓李,他怎會是你二叔?”
一時間場麵混亂,李明錚忙道:“徹兒,還不把鞋襪穿好,你的規矩體統都扔到何處去了?”
他朝秦蘭貞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忙將兒子帶到一旁,敦促他整理儀表。
蕭翊拉過乘乘,輕聲解釋:“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他沒喊錯。”
轉即又岔開了話題,“乘乘,你沒摔下河吧?”
方柔還以為蕭翊會教訓幾句,誰知他開口第一句竟是關心,小姑娘明明全須全尾好端端站著,倒是李徹已連著打了幾回噴嚏,想來凍得不輕。
她瞪他,蕭翊跟沒事人般挑了挑眉。
乘乘咧嘴笑:“我沒有,我剛剛也攔他來著,是他非不聽。我隻是多嘴說了一句冬天的魚兒肥美……”
李徹此時已穿戴整齊,他隨秦蘭貞走上前,忙替乘乘辯解:“是我錯了,與乘乘妹妹無關。”
方柔噗嗤笑了,一時嘴快:“她是姐姐。”
蕭翊沒攔住,不由眸色微變。他並未將乘乘的身世告知他人,因知曉方柔不願聲張,此事隻有何沉知悉。
李明錚和秦蘭貞駭然地對視一眼,電光火石間琢磨出原委,當即明了其中內情,他們臉色稍稍變換,很快恢複原樣,現下心如明鏡。
倒是乘乘奇怪地看了眼方柔,踮起腳湊近方柔,低聲道:“阿娘,咱們不是說好,不能跟別人透露我的年紀麽?”
方柔一怔,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蕭翊嘴邊忍著笑意,袖手旁觀隻待方柔自己收場。
倒是李徹滿不在乎道:“阿姊也好,妹妹也罷,我是男子漢,自然該保護乘乘。”
乘乘作了個鬼臉:“誰要你保護!”
兩個孩子笑鬧著跑開,秦蘭貞還不忘囑咐:“慢著點!”
這邊回過身,卻見李明錚朝蕭翊笑道:“賀喜公子。”
方柔這才知曉,蕭翊果然信守諾言,並未將乘乘的身世外傳,倒是她一時口不擇言。隻不過李明錚夫婦與皇族交好,他們知曉真相也無妨。
蕭翊淡笑頷首,低聲道:“我已回絕聖上的旨意,乘乘不是郡主,今後慎言。”
李明錚一怔,轉眼瞥了瞥方柔,心知這應是她的意思,由此不敢多言,隻說:“公子還回京城麽?”
蕭翊搖頭,“你與何沉回京複命,我已請旨,望聖上酌情封賞。何沉跟隨我多年,辦差得力,也是時候升個一官半職,總不能一輩子當個侍衛。”
他頓了頓,又望向方柔,“今後我與夫人過些尋常日子,無需他再跟著。”
方柔眉眼帶笑地回望著他,二人心照不宣。
秦蘭貞打量著他們,心中更有無限感慨。
又幾日,宮裏來的人已提前返京複命,傅亭揚還當職,也先一步回了京城。
李明錚將雲尉營的差事交辦妥當,臨行前又與蕭翊和方柔見了一麵。
倒不是他們四人關係親厚難舍難分,而是李徹日夜追著秦蘭貞問乘乘,似乎很舍不得與她分別。
那夜蕭翊把乘乘哄睡著,回來主院與方柔提起此事。
方柔正倚在軟榻看話本,意外於兩個孩子短短時間就種下這份交情,所謂青梅竹馬也看奇緣。
她隻說:“你問過乘乘麽?”
蕭翊在屏風後寬|衣,“方才與她說了,小丫頭還問我,李徹為何不能多留幾日?自然也是想見麵的。”
方柔輕歎:“倒不見她與陸綿這般投緣。”
蕭翊就笑:“我曾與明錚說起此事,那時你還沒臨盆,我們說好兩家人的孩子也要義結金蘭。”
方柔道:“山高水遠,說來玩玩兒好了,乘乘也不會去京城。”
蕭翊沉默了片刻,忽而低笑:“隻怕你攔不住李徹一門心思往西北跑。”
方柔訝然抬眸,蕭翊已轉身去了浴房。
水聲一會兒停了,蕭翊換了身衣服早早坐在床|邊。
方柔心道今日太陽西出不成?難得他竟沒糾纏。
這便狐疑地透過話本打量蕭翊,不料偷看被捉了個正著,她當即心虛地擋住臉。
蕭翊沉沉地笑:“要我過去抱你麽?”
方柔將話本擲向他,嗔道:“沒正經!”
蕭翊抬手揮去偷襲,似笑非笑地盯著方柔,她跟著了魔似得,步子一點點挪過去,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麽,臉上卻帶著羞意。
方柔才走到床邊,蕭翊摟住了她的腰,揮開阻|礙,大|掌四處遊|離。
局勢一觸即發,床幔落了下來。
方柔最後輕喘:“別出來……”
她握緊蕭翊的手臂,秀眉微擰,攔著他不讓動。
蕭翊啞著嗓子:“不想你喝藥。”
方柔嬌|聲:“就在裏麵……這樣舒服些。”
這話還沒說完,她的臉頰發燙,透白的皮膚卻帶著事到盡頭的紅|潮。
蕭翊發了狠那般,聲音沉得不像話:“從哪兒學的?”
方柔當即悔不當初,這回無論怎麽喊夫君也於事無補。
……
兩家人在丘城行家宴。
李明錚找了處上好的酒樓,大人對坐品菜飲酒,兩個孩子湊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你一句我一嘴,往往是乘乘問京城諸事,李徹娓娓道來,恨不得把心肝掏出來給小姑娘,總不願停下話茬。
吃過飯,蕭翊和方柔打算帶乘乘去趟宿丘山,李徹聞說後欲言又止,眼神裏滿是期盼。
李明錚與蕭翊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方柔發話邀請,兩個孩子又手拉著手一同上山賞景。
西北連日大雪,今日總算雪停放晴。
一行人漫無目的上了山,蕭翊和李明錚走在前頭,仍在對清剿馬賊一事作商議。
秦蘭貞隨方柔慢慢跟在後麵,乘乘和李徹早已跑沒了影,脾性實在調皮。
行到半途,秦蘭貞忽然停了步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閉著眼歇了會兒。
方柔忙扶穩她,關切道:“蘭貞,你還好麽?”
她喘著氣,擺擺手:“也不知是怎麽了,近來總覺得有些累,我估計是有些水土不適,歇歇就好。”
遠處的李明錚察覺妻子沒跟上,又見方柔扶著她在說話,不由皺了皺眉。
蕭翊回過身,也瞧見這一幕,“去看看。”
李明錚默默點頭,兩人提步往回走。
方柔扶她在落石邊靠著歇息,又問:“可是冷著了?”
秦蘭貞搖頭:“不冷呢,反而覺著熱,我看就是水土不適……”她壓低了聲音,湊在方柔耳邊,“我月事遲了好久,剛到丘城那幾日本就該來的,這都拖延快月餘了!我以前就有這毛病,換個地方月事就不準……”
方柔忽而一怔,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望著秦蘭貞道:“蘭貞,你會不會……是有喜了?”
秦蘭貞也是一怔。
偏巧方柔說這句話時沒收著聲音,兩個大男人已行至跟前,她這話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
李明錚又驚又喜:“蘭貞,怎麽回事?”
秦蘭貞經方柔這麽一點,也緩過神來,她上回懷幺女時境況肖似,該不會又中了吧?
她哭笑不得地望向李明錚,聲音小得快聽不見:“就、就是那麽回事……”
方柔朝蕭翊打眼色,知曉秦蘭貞當著外人不好意思開口,囫圇找了個由頭避去一邊。
蕭翊自然地握住方柔的手,大步朝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隻見秦蘭貞麵帶羞赧地抬手捶了李明錚一把。
她忍不住掩嘴偷笑,蕭翊掌間的力道重了些,笑她:“偏愛看別人熱鬧。”
方柔嘴邊的笑止不住,這畢竟是件喜事,她自然也為秦蘭貞感到高興。
兩人踏雪前行,停在開闊的山林前,蕭翊垂眸,抬手替她拍去肩上的落雪,又小心地將她的披風攏緊了些。
方柔望著他,忽然問:“阿翊,你羨慕李監軍麽?”
蕭翊一怔,覺得這話有些滑稽,不由輕笑:“不羨慕,我為何要羨慕他?”
方柔表情認真:“子孫繞膝也是人生幸事。”
蕭翊沉聲道:“我不舍得你受苦。”
方柔看著他沒說話。
他說:“有幾個孩子都不重要,你平安生下乘乘已經夠好了,我不會再讓你冒險。”
“一旦想到這種可能,我獨活在世有什麽意義?我甚至盼望著能死在你之前。你說我自私也好,這是真心話。”
方柔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亂說,我不想理你了。”
蕭翊順勢握住她的手,輕聲笑:“阿柔,你現在霸道得很,你沒察覺麽?”
方柔反手撐開他的掌心,十指非要纏|繞在一起,她主動而熱切地緊握,讓蕭翊深刻感受當下。
她踮腳,在他唇間落下一吻。
蕭翊剛摟住她,耳畔卻傳來李徹不適時宜的驚呼:“哇!好胖的兔子!”
乘乘在他身邊慫恿:“我跟你說,冬天的野兔比河魚還肥美。”
方柔噗嗤一笑,推了蕭翊一把,“還不去管管你女兒,再野幾年要成混世魔王了!”
蕭翊低頭歎了口氣,提步朝孩子走去,耐著性子跟他們說教,總歸得有個長輩做惡人。
李徹向來很受蕭翊管教,乘乘也不敢胡來。兩人規規矩矩地聽著,放過那野兔一馬,跑到另一處挖野果去了。
蕭翊望著女兒不停指使李徹幹壞事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
也正當他悵然之際,腳下忽然砸來一團雪球。
她喊他:“阿翊!”
蕭翊一怔,回過身,見方柔站在遠處,天與地白茫茫一片,唯那抹碧色成了天地萬物間唯一的風景。
方柔提起裙擺,笑著朝他奔來。
顧念垂眸,拒絕的聲音被掠奪。
再後來,崔雲馳沉冤得昭,得知謝硯相助,攜家上門謝恩。
宴席過半,他誤闖後院,卻見假山之後人影綽綽,隱忍的低嗚在蔓延。
謝硯啞著嗓子:“我反悔了,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