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解足

打更聲過了四下,慧珠不免精神不濟,幸得她所跪的位置還行,在石階的最邊上,他人不易注意,左手邊又是石欄,讓寶蓮夾在她和石欄中間靠著,她們母女兩既可以相互依偎一起暖和些,又可以垂首眯闔會眼。

鑼聲又至,慧珠醒了下神,微眯雙眼,見還有太監引著來人進奠堂內,不禁深深打了個嗬欠,看來還有得跪。常話說乞兒還有幾門親戚,何況這天下之主的皇家,不過話是趁著皇太後收殮之前,去瞻仰儀容,但又有幾人是真懷瞻仰之心,大多是專注於康熙帝那邊。

想到此處,慧珠憂心弘曆好端端的怎麽就湊到康熙帝的跟前去了,依康熙帝現在的架勢,八成會親自守長明燈,弘曆跪在康熙帝身邊,豈不是也要陪著守,這大冬日的身子可是吃不消。

慧珠堂外擔心著弘曆身子,祭堂內李德全也正勸著康熙帝休息,大半天也沒得回應,隻得求助於胤禛和三阿哥胤祉。

胤祉躬身道:“皇阿瑪您已經念過祭文了,現下又是臘月初七,正是歲末天寒的時節,還是早些回乾清宮歇息,這有兒臣等人守著就是。”

康熙帝好似未聞,依然手捧著祭文,雙唇微微嚅動。

胤祉莫可奈何的搖搖頭,便由胤禛接著勸道:“皇阿瑪您為了省疾,已在寧壽宮西邊搭設的幃幄裏住了一月,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您身係天下之安危,關乎於黎民百姓,您的身體便是社稷朝堂之大事。”

康熙帝身子僵了僵,轉頭深深的看了會麵無表情的胤禛,方喚了李德全吩咐道:“回蒼震門去。”胤禛三人大吃一驚,胤祉率先呼道:“皇阿瑪您已經在寧壽宮西邊的蒼震門內住了一月,那可不比宮內,寒氣極重。”康熙帝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抬手示意李德全扶他起來。

康熙帝已是六十四歲高齡,此時跪了許久,突然站起身,卻是頭暈目眩,雙腿打顫,身子一陣搖晃。堂內眾人見之驚慌,胤禛一把扶住站立不穩的康熙帝,脫口喚道:“皇阿瑪!”

康熙帝借著胤禛的攙扶,先穩住身子,然後又隔開胤禛的攙扶,哀歎道:“當此之時,止有孝敬朕之人,並無愛恤朕之人。”說罷,欲讓李德全扶著離開,卻聽弘曆大聲喚道:“皇瑪法!”

康熙帝低頭看著表情真摯的弘曆,眉目間閃過一絲溫暖慈愛,微顫顫的伸手摸了摸弘曆的額頭,低吟道:“許是還有心懷孝心的稚童吧。”

弘曆抓住康熙帝的衣袖,疑惑的又喚了聲“皇瑪法”,胤禛狠眼瞪向弘曆,喝道:“放手。”康熙帝眼神示意胤禛退下,問道:“可願陪朕?”話落,堂內眾人屏息斂氣,弘曆未感周圍異狀,想著康熙帝是他見過最強大的人,親近康熙帝,該是對的,於是弘曆以著這半年多的上書房經曆,憑著本能意識,重重的點頭應了。

康熙帝聲音有些落寞道:“那走吧。”言畢,牽起弘曆的小手,步履蹣跚的離開了奠堂。

眾人瞠目視之,竟無一人出聲,隻是跪地恭送這一老一小的離開。至人影消失在門口轉角處,眾人起身,胤禛雙手後背,目光深幽的望著康熙帝離去的地方,轉瞬,又一麵冷色的回到三阿哥胤祉左下方繼續跪地。

許是因康熙帝的離開,眾人沒了先前的綁手綁腳,後麵一應事宜行下來,效率極快,到了天蒙蒙亮起來之際,一番禮儀終是過完,眾人各自出宮離去,慧珠也得撐著極倦的身子,抱著寶蓮,隨烏喇那拉氏乘馬車出宮回去。

回到雍親王府,天已大亮,夜雪初霽,外院粗使下人正拿著掃帚掃著地上積雪,一個穿著棉夾襖的小廝抱著掃帚,雙手不停的戳擦著,大口大口的給手心裏哈著熱氣,忽然聽見“嗒嗒”作響的馬蹄聲傳來,轉頭一看,就見四輛馬車從側門進來,忙撂下掃帚,朝著裏麵喊道:“福晉主子們回來了。”

未幾,就有五六個婆子丫頭疾步行來,哈腰點頭的打了車簾子,置了小凳在馬車跟前,便躬身立在一旁侯著。烏喇那拉氏下了馬車,抬手揉了揉額頭,麵上是擋也擋不住疲憊,卻在見到慧珠母女時,眼裏閃過一道亮光,隨即上前幾步,麵帶關切道:“一宿沒闔眼,又在露天跪了一夜,還是讓嬤嬤給你打個手,別自個兒抱寶蓮了。”慧珠確實累了,也就依話將寶蓮交給了何嬤嬤抱著。

正說著,高德匆匆稟話而來,烏喇那拉氏等四人也不多做說話,便就著婆子的攙扶往內院走去。到了正院裏,宋氏、耿氏等格格侍妾還身著素服跪地,見了烏喇那拉氏她們過來,忙讓丫頭扶著起身,打起精神關切的問話。

烏喇那拉氏搖頭安撫了幾句,又吩咐了府裏餘後食素等服喪之事後,便讓侍妾姑娘們先行退下。接著又仔細說了宮裏的情況,表達了下對皇太後薨逝的感慨,以及宣布明日的臘八宴席的取消,和半月後的新春也一應從簡,如桃符、窗花之類的各個院子最好不好貼。

一時,胤禛父子三人回府過院來,烏喇那拉氏領著眾人給胤禛蹲安行了禮,胤禛罷手免禮,徑自走到上為坐下,丫環立馬斟了熱茶。胤禛端起茶盞,覓了幾下茶末兒,輕抿了一口,頓時一股暖和氣息湧來,周身暢順,不禁舒坦的輕歎一聲。

李氏、耿氏也喚過弘時、弘晝到了身邊,好一陣噓寒問暖,又讓了丫環上了熱茶點心,讓他們哥倆先用著,墊墊肚子。

慧珠看著弘時、弘晝二人已回來這久,卻仍是不見弘曆,想起弘曆跪在康熙帝身邊,心裏倒也隱隱明白幾分,但還是猶疑道:“爺,不知弘曆去哪了,怎還不見他回來?”

在場眾人這時才發現弘曆沒跟著一起回來,眼帶疑惑的在屋裏尋著弘曆,卻聽弘晝脆生生的嘟嚷道:“四哥被皇瑪法帶走了,住在皇宮裏呢。”聞言,眾人精神為之一振,倦意瞬時不見,灼人的目光瞥了眼慧珠,又向胤禛看去,似等著胤禛的回答。

胤禛緩緩的睜開雙目,抬眼看向慧珠道:“恩,弘曆被皇阿瑪帶著了,估摸著會在宮裏住些日子。”得了胤禛肯定的說辭,慧珠兩眼瞪的圓滾,無聲的問著為什麽。

胤禛意興闌珊的收回視線,不予理會慧珠的疑惑,麵對眾人繼續道:“跪了一晚,都各自回去吧休息,若有什麽事,到時自會有奴才去傳話的。”眾人心裏還想問些話,可胤禛這樣一說,她們也隻得咽下口裏的話,麵上恭敬的應話退下。

慧珠拖到最後,遲遲不肯起身離開,烏喇那拉氏知慧珠的意思,遂拿眼窺了下胤禛的神色,心思一轉,對慧珠安撫的點點頭,一派大度的開口道:“爺,您已經三個多月沒去鈕祜祿妹妹那看寶蓮了,昨夜裏了,風大雪大的,那小的孩子可是跪了整整一宿的時辰。”

胤禛順著烏喇那拉氏給的台階,予話道:“下午,讓太醫過來瞧瞧吧。唔,我現在正好也得些空閑,就去看下寶蓮好了。”說完,又對著烏喇那拉氏道了辛苦,叮囑烏喇那拉氏好好休息,莫為了皇太後薨逝的事累壞了身子的話,方讓慧珠跟著一起離開。

回到自個兒的院子,慧珠先讓何嬤嬤帶著寶蓮去東廂睡下,又和胤禛盥洗淨麵,換了素衣常裳,草草的吃了些熱和吃食,便屏退左右,急急問了弘曆怎麽會跪在康熙帝的身邊,後來又為何被康熙帝帶走。

胤禛不鹹不淡的瞥了眼慧珠,教訓道:“按你以前的話說,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也該穩重些了,現在怎還這般急躁的問話。”末了,見慧珠確實一臉焦急,方才說起弘曆被帶至康熙帝的身邊的事:“你知道的,我和三哥就跪在皇阿瑪的左手邊,弘曆跟著我跪在一塊,離皇阿瑪近,他關心你和寶蓮在外麵跪著的話,正好讓皇阿瑪聽了,皇阿瑪誇了句弘曆孝順,便招了弘曆到身邊跪著。”聽後,慧珠直瞅著胤禛,有些不相信就這樣簡單,康熙帝就讓弘曆到了身邊跪起。

胤禛皺眉道:“你別不信,事情就是這樣的,皇阿瑪一直記得弘曆,自他去了上書房後,功課一直比同齡的好不少,他的授課師父在皇阿瑪麵前也多有稱讚,如是,待弘曆比其他孫子輩的親近些也是常事。”

說到這裏,胤禛忽的止了話,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般,半響才醒過神,呢喃自語道:“隻是皇阿瑪帶弘曆離開倒是讓人意外,難道……”言猶未了,又恢複常態,對慧珠道:“許是皇阿瑪真是喜歡弘曆也不一定,皇太後的過世對皇阿瑪影響甚深,有弘曆跟在身邊解解悶,也是好的。你倒不用擔心。”說完,撇下慧珠,自個兒進了寢房補眠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