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照顧

展眼到了蒲月,日子也越來越熱了,隨著日日上升的暑氣,慧珠是一日煩躁過一日,就盼著胤禛早些返京。

自過了端午,她的病已無大了,原想著胤禛也是差不多日子,也就要返京了,不想她都痊愈了,也不見胤禛捎個要返京的消息,如此,她也隻能和著太醫、小娟他們幹巴巴的等著。

這日天明,窗外碧幽幽的樹上,蟬兒早已吱吱的嚷個不停,小娟打了洗臉水進屋,見慧珠披了單衣依窗而站,笑道:“外麵蟬聲鬧人的很,可把主子吵醒了。”慧珠起身走到洗漱架子旁,扭頭睨了眼小娟,咕噥道:“過不了幾日就得回去了,到時就是想聽還聽不著了,吵得好。”小娟知道慧珠這幾日是鬧著別扭,也沒答話,隻是笑嘻嘻的浸濕了洋巾給慧珠淨麵。

收拾停當,早飯畢,慧珠在屋裏打了幾個轉悠,就待不住了,攜了小娟和兩個小宮女,便出了屋裏,去外麵逛逛。

此時已算得上夏日,整個行宮裏碧波粼粼,洲島橋亭錯落掩映,江南水鄉的秀雅精致觸目可見。慧珠隔開小娟的攙扶,快走幾步,不顧一身夏日新衣,靠著一棵古木參天的樹幹上,懨怏怏的『揉』著削肩,神情帶著幾分倦怠,出神的望著一潭湖水,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時而蹙眉,時而撇嘴,沒個定論。

小娟曉是慧珠要一個人靜會,也不上前打擾,領著另兩個小宮女在原地侯著,再時不時小聲嘀咕幾句,說說閑話。

主仆幾人在這綠蔭下悠著時辰,忽見幾個宮女太監慌慌忙忙的跑過來。小娟回首看了下慧珠,忙跑過前去,壓著嗓子低喝道:“慌什麽?主子正想著事,莫擾了她。”被喚住的小宮女,喘氣道:“小娟姐,四爺受傷了,快叫主子回去吧。”小娟一聽,臉『色』驟變,一把拽住小宮女,厲聲道:“什麽?爺受傷了?”說罷,也顧不得其他,丟開小宮女的衣袖,撒腿就朝慧珠跑去,驚慌道:“主子,大事不好了,爺受傷了……”

慧珠緊趕慢趕的回到院子,一眼就瞥見小祿子在窗外焦急的打著轉兒,心下登時一沉。小祿子見慧珠回來,眼睛一亮,隨即跑了過來,抹了把臉,一麵引著慧珠往屋裏走,一麵哽咽道:“爺在回來的路上遇險了,半道上也不敢多耽擱,想著行宮侍衛多,隻好快馬加鞭的趕來,可一路上,那些賊人竟然還來下毒手。”

說話時節,已經進了正屋,慧珠在門欄處頓了頓,雙拳不自然緊握,又是令人作惡的血腥味。正想著,門簾一下子被撩開,就見一宮女端盆血水出來,霎時,慧珠眼裏閃過一抹慌『亂』,想也不想的衝進屋子。

胤禛光著上半身坐著,左邊胸膛處一片血肉模糊,一旁的矮塌上擺著一盆混沌著血水的銅盆,和染了血跡的白紗布。慧珠雙膝打了個顫,雙唇哆嗦著,還沒說上一句話,就聽胤禛“嘶”了一聲,太醫忙緊著喉嚨道:“爺,在忍忍,奴才得把您肩上的腐爛的地方刮掉。”說著太醫撂下清理傷口的白布,拿起一把匕首,在火爐上烤了烤,隨即舉刀對上胤禛的左肩,將傷口旁的肉,一刀一刀的剜下來。

胤禛雙手死死的陷進矮塌上鋪設的褥子裏,口裏緊咬著一捆棉布,頭低低的垂直,讓人看不清表情,隻有額頭上冒出的青筋,顯出了他的忍耐。、

一時,小宮女喚了清水進屋,乍一見眼前一幕,嚇得水盆倒地,溫水四濺。“哐啷”的下一瞬,隻聽“噗通”一聲,小宮女跪在地上,哭噥著聲音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珠醒被小宮女的哭聲喚過省,勉強斂住心神,揮手打發了小宮女下去,剛一抬眼,便對上胤禛布滿血絲的黑眸,不可壓製的低喚道:“爺……”

胤禛似有艱難的耷下眼瞼,微微抬起右手擺了擺,便不再動作,欲放下手去。慧珠眼睛有些酸澀,隻覺胤禛好似需要她般,在心裏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她已經一下跪坐在矮塌旁,兩手緊緊的握住胤禛還未放下的右手。

溫膩的觸感傳來,胤禛猛然睜眼,陰鷙暗沉的目光向慧珠看去。慧珠被看的心驚,反應過來了,忙想丟開胤禛的手,卻被胤禛一把回握住,隨即手上一陣生疼。

“啊——”慧珠痛呼一聲,下意思的就欲掙紮,忽聽太醫顫微微的念道:“爺,您再忍忍,碰到骨頭,把骨頭上的腐肉去掉就好了。”

骨頭?慧珠睜大雙目,抬首看去,隻見胤禛全身緊繃,頸脖處青筋楞出,麵無表情的臉上,已是扭曲。看著胤禛這般模樣,慧珠怔了怔,掙紮的動作不由停了下來,而那隻抽出來的手,遲疑了一下,又輕撫著覆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濃鬱的血腥味已染滿整間屋子,太醫終於剪下多餘的繃帶,籲出口長氣道:“爺已經包紮好了,後麵隻要按時換『藥』,三兩月間,就可痊愈。”聽後,胤禛一口吐出白『色』棉布,神情有絲鬆懈的吩咐道:“如此,明日下午即刻返京。”太醫連連搖頭道:“爺,不可,此事萬萬不可,您的傷不輕,少說也得養傷半月再啟程才是。”

胤禛感覺右手兀自一緊,轉頭一看,見慧珠緊咬著下唇,白著一張臉望著他,眉頭一皺,沉聲道:“最多兩日,十二日必須離開。”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求助的看向慧珠。慧珠垂眸避開太醫的乞求,淡漠道:“一切憑爺做主。”說完,微微用勁移開雙手,站起身。

“主子……”

“鈕祜祿福晉……”

小祿子離的最近,上前一步,便是扶住慧珠搖搖欲墜的身子,急聲道:“鈕祜祿福晉,您沒事吧?”慧珠笑了笑,就著小祿子的攙扶站穩身子,搖頭道:“無事,就腿跪的有些麻了,突然起身,沒站住罷了。”說著,又麵向胤禛,福身道:“爺您先歇息,妾先下去準備湯『藥』。”說完,轉身退下。胤禛狠瞪著慧珠離開的身影,良久,似是用盡了全身勁般,半靠躺在矮塌上,幾不可聞道:“下去吧。”

是夜,已是萬籟俱寂,濃墨一樣的廣幕裏,連一彎月牙、一絲星光都未出現。極目望去,似乎一片漆黑,隻餘這個被夜風繾綣著腥味的院子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屋子裏,侍者退去,慧珠單手捧著一碗碟,另一隻手舀起半勺白粥,在唇邊輕輕一吹,再送去臥榻在床的胤禛。

胤禛喉嚨幹澀的咽下口裏白粥,沉默了下道:“快你身子該是全好了,後日啟程,也是可以。”慧珠將手裏的碗往幾上擱下,拿起溫濕的棉巾為胤禛拭了拭嘴角,半響才道:“爺不用擔心妾,年福晉臨盆就是這半月間的時候,爺早些回去也好。”

聞言,胤禛一把抓住慧珠拿著棉巾的手,不想動作過大扯痛傷口,咧嘴倒吸了口氣,卻仍是固執的抓著不放,好一會,才緩了痛勁,冷笑道:“你倒是把年氏的臨盆的日子記得清楚,連我是怎麽打算的,你也幫著想好了。”

慧珠一聽這話『露』著古怪,倒沒理胤禛的嘲諷,心下納悶,暗自琢磨了一番,還是服軟道:“既然爺不是因了這事,那還是在行宮養上個十天半月回京,就算是要交皇差,想來萬歲爺知道您受了傷,晚些回去,也不會怪罪的。”

聽著慧珠的溫聲細語,胤禛放開她手,目光幽長深遠的望想窗外道:“時不待我,事不可緩。”慧珠啞然片刻,張了張嘴,聲如蚊蚋般低『吟』:“您大可不比如此苦了自己。”胤禛收回目光,沒有回答。

慧珠抬眼望著胤禛蒼白的麵『色』,幹涸的雙唇,不覺聲音微抬道:“爺,十三日在啟程吧。”胤禛眼睛一閃,眼底掠過一絲詫異,皺眉道:“你要求的?”慧珠一慌,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卻聽胤禛再次問道:“你要求的?”

見狀,慧珠有些不敢迎上胤禛幽亮的眼睛,心裏搗鼓了幾下,隻道無法,這才點頭“恩”了聲。胤禛聽了答話,沒有做出應允,反是溢出了一聲輕歎道:“我累了。”慧珠不信的瞪向胤禛,見他閉著雙眼,撇撇嘴,倒沒多言,還是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傷口,服侍他躺下。

第二日,太醫過來診脈,胤禛突然出聲道:“十三日啟程返京。”眾人愣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是小祿子驚喜的一下子跪地應了聲“喳”,眾人這才明了話裏的意思。

接下來三日,胤禛在慧珠衣不解帶的近身照顧下,麵『色』已恢複些微血『色』。至五月十三日,啟程回京。路上,慧珠仍是親力親為的照顧胤禛,許是慧珠悉心的照料,又或是有太醫跟著,好『藥』伺候著,近半月的行程,胤禛傷勢非但沒惡化,還有轉好趨勢。

如是,一行數十人,在五月二十五日抵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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