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等待

康熙帝禦駕遠行後,又一年夏暑如期而至。每日天明時分,已有似火的驕陽橫空於上,赤日炎炎,灼熱的人酷暑難耐;再時不時一場暴風驟雨而過,地麵熱氣全湧翻騰,更是氣悶滯緩。然而,越來越煩躁悶熱的天氣,之於皇權下的京城,卻儼然涼涼秋意一般,淡淡的、瑟瑟的、猶如無痕的秋水,掀不起一絲波瀾,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

慧珠不知京城是如何的平靜,或是平靜下掩蓋著怎樣的狂風暴雨,她一如一位尋常的八旗貴『婦』人般,在這座僻靜的江南庭院裏避暑遊樂,優哉遊哉過著奢侈雅致的小日子。

八月的一個午後,知了聲聲,蟬聲陣陣,白晃晃的日頭最是炙人,人也懶洋洋的卷縮在室內,避陽擋日,仰或神情懨懨的午睡小憩。

繡樓裏,流火般的日光被擋在簷璧冷窗下,綠油油的繁枝密葉給屋室投下一片陰涼。精致奢華的正屋內,靠著陰韻影壁方,置有一張紫檀五屏式大羅漢床榻,中間用一方紫檀卷雲紋小幾左右隔開。慧珠和索卓洛氏二人正一人一邊,歪躺在床榻上,隔著小幾麵上燃起的縷縷檀煙,有一搭沒一搭的拉扯著閑話,神態閑適安逸。

忽然,竹簾隨聲撩起,小娟親自托著捧盤而入,行至羅漢床前,稍是曲膝行了個禮,就一麵把捧盤上的吃食擺桌,一麵輕聲說道:“想著主子和二『奶』『奶』還沒歇午覺,就趁著格格和表小姐午睡的當頭,做了些消暑的吃食端上。”說著,將兩隻五彩琉璃小碗擺在二人麵前,又取了兩隻小銀勺置於碗裏。

慧珠看了眼對麵矮塌上酣然入睡的兩個粉雕玉琢的四五歲女童,隨手打了下扇子,便回過視線,坐起身,舀了勺『乳』白『色』攪拌著紅豆的碎冰送進口裏,隨即眼睛一眨,眯眯笑道:“秋老虎正厲害著,吃這個最是不錯。”

索卓洛氏用扇伴遮,看著對麵一臉享受模樣的夫姐?都市小說,抿嘴輕笑。她這位夫姐有些不同常人,時而有種身處高位的威嚴氣勢,時而又如閨閣少女般無憂世事,看似簡單樸實,卻總在你毫無防備之時,洞察一切,實在讓人看不透。

慧珠見索卓洛氏望著眼前的刨冰微有怔主,搖頭輕輕一笑,然後挪開小碗,抬眼說道:“你肚子都七個月了,還是少吃些涼的好。唔,就用些江米藕好了,對了還有這涼粉兒,上麵澆了醬油、米醋、芝麻醬、蒜湯、辣椒油、醃胡蘿卜絲等調料,酸辣適口,你該能入口的。”

索卓洛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對慧珠一一道出麵前吃食的佐料有些傻眼,半響才在慧珠、小娟主仆倆的訕笑中,回過味兒,就著勺子舀了口,品嚐道:“確實吃。”說罷,又連食了幾口,疑『惑』道:“這個該是宮裏才有的吧,婢妾從未見過。可是看著食材並不名貴,倒不似貴人所用。”

慧珠不由分說兀自笑起,好一會兒,方止笑道:“這是京裏西南邊小巷子人常吃的,是那些家境並不富裕的百姓家用來消暑的,他們撒一把辣椒麵和些醋就吃了。你是富貴人家出身,自是不知道了,我也是四月上香的時候,爺他……在廟前的攤子上吃過,便差人學了做法,自己做了吃。因是你前幾月害喜得厲害,我不敢拿出來,這日見你都快足月了,才吩咐做了。”

小娟接話道:“二『奶』『奶』您來這小住的三個多月,主子都是親自交代了廚房做補食,前些日子您無食欲,主子暗下可是擔憂急……”話猶未完,見慧珠怪責的瞪眼看來,忙話鋒一轉道:“主子和二『奶』『奶』可能不知,這涼粉兒還有一俗名叫‘撥魚’,您們看碗裏的這涼粉兒可像一條魚兒?”

慧珠瞅了幾眼,點頭道:“確實相像,比起涼粉兒,這撥魚的叫法更為生動。”索卓洛氏心下感動,又見慧珠不願多談,她也隻好斂了心緒,陪話道:“這撥魚婢妾知道,曾在一本書上看過,一首打油詩雲‘冰鎮刮條漏魚竄,晶瑩沁齒有餘寒。味調濃淡隨君意,隻管涼來不管酸’。看了後,婢妾就一直想食,不想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多年,至今才得一見一嚐。”

慧珠眼裏閃過一抹詫異,她知道這個弟媳『婦』兒完全是個大家閨秀,現在看來也是個閱覽群書的,隨手拈來都是一首詩。想著,慧珠生出些許汗顏,正欲誇讚幾句,便見竹簾又被掀起,小然子興衝衝的走來。

慧珠問道:“何事?”小然子來不及行禮,忙從衣襟裏『摸』出一封信函雙手呈上道:“主子,剛才京裏的驛站送信了,是弘曆阿哥寫的,沒有經過府裏。”聽後,慧珠和索卓洛氏對視一眼,二話不說接過信封,忙是叉開,定睛細看起來。

信函不長,不多時慧珠已閱過一遍。小然子『性』子急,忙問道:“主子,弘曆阿哥說什麽了?可是有事發生。”慧珠疊好信,微歎了一口氣,道:“信上書,本定於這月底返京的,延遲到九月,估計要十月的時候,他們才會返京。”小娟、小然子一聽,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焉了。

索卓洛氏勸慰道:“弘曆阿哥陪駕萬歲爺是聖恩,也就晚了近兩月,您莫憂。弘曆阿哥不是專門寫信回來了嗎。”慧珠神情有些落寞道:“再過三日就是弘曆的生辰,她已經有兩年的生辰,都沒在我身邊了。”

這幾月的相處下來,索卓洛氏見慧珠一直是嬉笑晏晏,恣意的享受生活,何時見過她臉上流『露』出淡淡的愁緒,倒讓她不知如何勸慰。正語塞之時,卻聽對麵矮塌上的兩個小人嘴裏咕咕噥噥的說些什麽,似要醒來,她忙坐起身欲下榻過去,慧珠已收撿好了信,一臉淡笑的向矮塌走去。

索卓洛氏望著一瞬間又似無憂少『婦』般的慧珠,有些不解,有些好奇,更有著許多許多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覺,直至她五歲大的小女兒『奶』聲『奶』氣的喚著“額娘”,她方從這個似『迷』霧卻又似清泉的女子身上挪開視線,一手撐著後背,一手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也向矮塌踱去。

接下來的日子,並未因弘曆的遲遲未歸,而有所影響。每日,慧珠就和索卓洛氏閑談些話,說些孩子的事,說些女子永遠感興趣的事情,美容衣飾之類;而從小長在王府大院的寶蓮,也和歲數相仿的小表姐玩的甚是愉快。京裏、府裏的一切風波都也暫時未波及這個幽僻奢華的庭院。

期間,中秋節至,慧珠還是帶著寶蓮回府了一趟,看著闊別許久的府院,也感覺出來了平靜表麵下的不安,奴仆們個個小心翼翼,決不多言一字,隻是安分的做著手裏的差事。就連言語裏會爭鋒吃醋的府內女眷,也極為難得的融洽相處,眉宇間也對烏喇那拉氏流『露』出某種依賴。

慧珠不清楚她們的惶恐不安來至何處,但從馬車進城時,城門口把守官兵的增多,連著她雍親王府側福晉的馬車都要嚴厲盤查的情況看來,一個巨大的漩渦許是正在京裏慢慢醞釀,等著爆發的那一刻。

至八月過後,暑熱褪去,烏喇那拉氏常派人詢問她何時回府,慧珠見局勢似乎有變,想著還是回府的好,可臨決定前,耳旁不期然的浮現上香那日,胤禛最後那句話,等他回來再做安排,還有信函裏弘曆末端寫的“額娘,等弘曆回京去宅院接您和妹妹回府”。

如是,二人相同的話語,讓她終究否定了烏喇那拉氏的提議,以寶蓮病情反複為由,推遲回府的時間。但眾人的緊張,京裏細微處的變化,在她心裏還是起了波瀾。於是九月間,慧珠在索卓洛氏回府待產後,就緊閉宅院大門,輕易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入。

但中下旬的時候,這座宅院還是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有心人的關注,後麵的每日,都有七八名做農夫妝扮的生人在院子不遠處走動。慧珠聞之,心裏驚懼,平複了許久,才忙是安排了侍衛日夜輪值把守,連是平時必要的采買出門都被取消。

這日晚間,用過飯食,慧珠站在窗柩前,借著婆娑的夜影,望著微有泛黃的樹葉,正是出神。忽然一陣秋風刮起,身上有了涼意,慧珠不禁打了個冷顫,隨即就感到身上一暖,接著就聽小娟輕聲說道:“主子,秋夜涼,還是披了風衣的好,免得感染了風寒,要是弘曆阿哥回來時,看到了肯定會難過的。”慧珠扭頭看了眼小娟,又撇開,幾不可聞的溢出一聲歎息:“都初八了,怎麽還沒返京。”

小娟張張嘴,還未出了聲響,隻聽一陣重重的腳步聲踏來,心裏一驚,緊張的抓住慧珠的衣袖,喚了聲“主子”。慧珠強製自定,安撫的向小娟點點頭,厲聲問道:“外麵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