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電腦,打印文件——仔細地看了一遍,終於將文件塞進了抽屜深處。果然最近的熱門話題便是競聘上崗:基層的想競領班,中層的想競高層——連徐總見了她都拍拍她肩膀:“好好準備。”——意思是她有戲?

徐芝芝總是笑笑,就連南狄問她,她也是高深莫測的樣子,恨得南狄在她頭上敲了一記:“你怎麽回事?把我當競爭對手了是不是?”

南狄湊近她:“你去試試房務部吧。我覺得你機會挺大。”

徐芝芝回她:“我資曆不夠。”

意興闌珊的樣子,唬得南狄不得不大聲提醒她:“你醒醒啊!這可關係到前途啊!”

“老師?你?”南狄偷偷捂住嘴巴,傻傻地問,“可是明天就是競聘啊?”

“所以說啊,要不是這次競聘,我還真走不了呢。”徐芝芝用微笑掩去眷戀,收拾著辦公室。身後好久沒有動靜,然後南狄大聲地喊:“你辭職了?”

“嗯。”

“那我競聘你的空缺,是不是把握大些?”她喃喃自語。

“出去!”徐芝芝又氣又笑,順手拿起一本廢棄文件砸過去。

南狄搬了椅子坐下,平靜得讓徐芝芝覺得傷感:“其實你走了也好,我也覺得酒店太累,你又不是很喜歡幹這個。”

淡淡的話語,一下子讓徐芝芝的眼內蒙上了水霧,她本就低著頭,很好遮掩,驀然想起一句話:

“浮屠不三宿桑下,恐日久生情。”

漫漫想來,通透如佛家,無味如桑下,尚且讓人流連,自己又豈能沒有心魔?

那一日給徐總打電話,剛一開口說要辭職,徐總想都不想就拒絕——然後她說是去大學當老師,徐總沉默了一會:“那個工作適合女孩子。這樣,好在馬上要競聘了,工作倒也不用特別交接,我會給人事處打電話,就說你三個月前就跟我打過招呼了。”——按照慣例,辭職需要提前三個月向人事處說明,否則要扣違約金。

“徐芝芝啊,到了那裏,好好照顧自己。”

真是再平常不過的話,徐芝芝想了很久,才低聲說:“謝謝徐總。”

她走在園林裏,目標是4號樓。路過湖景房,微微駐足,還是用房卡打開。徑自走到露台,原木地板沾了一層冬霧,開著窗透氣的緣故,很是清冷。

徐芝芝微微後悔起來:“白白浪費了這麽長的時間,還是一晚也沒住上。”以後再想住,自己掏錢——打完折也要兩千多,哪是普通的小白領住得起的?

走到三樓,見到淩天恩怔怔地靠著樓梯口,此時的304套房已經人去房空,正由服務員清掃幹淨。她走到淩天恩背後,帶著玩意想要嚇嚇小姑娘:“上班時間發呆?”

淩天恩果然一個激靈,忙轉過神,臉都紅了:“李經理。”

“發呆也就算了——還對著走廊的攝像頭,存心想扣分?”她指了指遠處的探頭,拉她到一邊,問道,“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

可其實徐芝芝心裏知道是為了什麽,年輕女孩子的眼中,總是難以藏起心事的,會在見到愛慕的人的時候閃爍著眼神,卻在他走遠的時候追隨他的背影。她們的雙眼,還太澄澈清亮,可以讓人一眼望到最深處。她想起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不過是三年前,常常在上課的時候望著講台上那雙眼睛——而能這樣相視的,總也比一絲痕跡都不留的好。

她看著淩天恩的臉,青春得像是能滴下水來般嬌嫩。

忍不住地替她心疼,於是牽了她的手往樓下走:“什麽時候下班?”

兩人都不是中班,過了點就一起往外走。換下製服走在一起,她不過比淩天恩大了三四歲,倒真像兩個青春可人的女大學生。淩天恩心底藏著事,就一直沉默,徐芝芝有意講些笑話,她也不過掩飾地露個微笑而已。徐芝芝執意要拉她在湖邊的木椅上坐下:“淩天恩,其實我很羨慕你——”她製止了淩天恩開口,微笑著繼續說下去:“一輩子總要有一次的,大膽地把心意說出來。或許之後就再沒有勇氣了,能不能被接受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沒有被接受,慢慢地也會忘記。”

淩天恩的臉色蒼白如同白玉蘭的花瓣,咬了唇不說話,半晌才說:“李經理,你也知道了。”

徐芝芝將手放在她的肩上,湖水在夕陽下泛著淡金的靈光:“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總是這樣,隻有在一次次悵然中,我們的年紀漸長,我們藏起種種心事,任憑風雨粗糲,也隻是在厚厚的甲殼上無聲地滑過。

酒店的同事大都不知道徐芝芝要辭職的消息,見了麵依舊笑著打招呼,和往日沒什麽不同。更多的神色匆匆,邊走邊念念有詞,明天還有基本業務的筆試,和尋常一樣忙碌。徐芝芝悵然脫下工作服,仔細疊好,順便帶到洗衣房。

她走到後門,南狄難得比她早,顧盼間有些古怪的樣子——“怎麽了?你真舍不得我呢?”徐芝芝打趣她。

“嗯,不是的。”南狄老老實實地說,“我帶了男朋友給你看。”

倒是真讓徐芝芝大吃一驚——

街對麵一輛錚亮的淩誌SUV,那個男子也在向這裏張望——徐芝芝覺得眼熟,忍不住訝然:“白夕瑤然?”

“你好。”好像帶著羞澀,白夕瑤然伸出手去。

見了兩次了——自己印象深刻的,因為覺得有些像林頡峻。

徐芝芝有意緩了一秒,偷眼看南狄——果然,南狄果斷地將男朋友的手打回去,“哎,別動手動腳。”

“有你這樣的嗎?”徐芝芝笑歎,“你好。”

“我知道,我們見過。”他真是不明白,為什麽每次他、仲先生、馬初景和另外幾個公司同事一起聚會的時候總是會提到徐徐芝芝。

“上次是不是仲先生請客你也來了?”白夕瑤然興致盎然地問,“我就是那一次認識了南狄。”

“上車說吧,凍死了。”南狄不耐煩地跺跺腳。

車子空間寬敞,徐芝芝坐在後排,看著這年輕的高級工程師,忍不住好奇想偷偷問南狄怎麽開始的。

“去哪裏吃飯?”

“你不是說要有檔次一點嗎?”白夕瑤然把著方向盤,很是誠懇,“我特意去借的EMBRACE的白金卡。”

徐芝芝朝南狄詭笑。

“嗬嗬,看出來了?我也就是興奮了點,就讓我顯擺一下吧。”南狄訕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