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芝芝笑笑,既驚詫她清明的眸,亦看到了眼角細細的魚尾,恍然又覺得那一晚上,她也是這般奪目。

“我以前的時候也喜歡到處逛,二十出頭的時候,一個人在歐洲轉——最後還是最喜歡意大利。剛開始真是喜歡花式咖啡,又甜又香,就是喝不慣ESPREESO,覺得那麽苦,那麽小一杯——還得趁熱喝。後來就在那裏不願動了,隻不過回味到最後,最甜的反而最膩口,也是膩心,反倒是苦的還好些。”

她的話語極淡,回憶也如溪流潺潺,浸潤在這家咖啡館中。

“當時我男朋友事業起步,大概也是怕我在身邊……”她笑笑,換了種說法,“你知道,總是有很多逢場作戲——就索性呆在歐洲學做咖啡。”

“然後我回來,開個咖啡店——不愁吃穿,才發現看淡了很多事情。”她的目光肆意的流淌在徐芝芝的臉上,聲音低沉,“我真喜歡你,徐芝芝。第一眼就覺得我們很像。”她嘴角的弧度那樣優雅,徐芝芝隻覺得帶出一片雲淡風清。

“不過你比我好,我年輕時想不透的很多事,你那麽小就了解了。”她淡淡的立起身,笑著說:“你朋友來了。”

徐芝芝很明白她的意思——雖然不知道淩姐的故事,但她至少不會無比煽情的抱住她大哭告別——

就像眼前這一位,仲若璽攥著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著注意事項,包括聯係的頻率、金龜婿的養護,到了最後,徐芝芝居然差點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她不是專程來拿鑰匙的麽?

下午的車票回家,仲若璽慢悠悠的對她說:“怎麽韓總不送你?”一副篤定的樣子。

“別胡說了,我有腿有手,能走能叫車。”

大巴上沒什麽人,徐芝芝得以一路昏睡回家。電話中已經和父母交代清楚,全家一致的支持,於是很期待著這個寒假,可以肆無忌憚揮灑的,不屬於青春的時光。

家鄉是典型的南方小城市,經濟發展溫溫吞吞,人們收入也是尚可,一派恬然度日的氣息,總是腳步放緩,從來不會浪費得天獨厚的好日子。

徐芝芝每日早起陪母親買菜,總是遇見一大群看著她長大的阿姨,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手中攥著大把的相親對象躍躍欲試。回到家後,窩在沙發裏看電視——總是喜歡將幾十個電台一圈圈的轉遍,覺得下一個跳出來的節目定然會更好看。

隔了好久,目光盯著窗外,腳上也開始覺得冰涼,終於決定出門逛逛。母親一迭聲的說:“出去吧,別老悶在家裏。”恨不得將她逐出去的樣子,木已成舟,徐芝芝隻得去市中心走走。

隻能去新華書店,學院給她打電話,通知下學期她的課程,她覺得新鮮好奇,便問除了酒店服務,能不能上一門旅遊文化,多少也是和大學所學掛鉤。之前在學校試講過,效果也不錯,謝院長很爽快地答應了。

書店甚小,她本就不指望能買上想看的書,倒是意外的在門口顯眼處的新品推薦邊駐足,一眼便看到了林頡峻的新書,名字又拗口,是關於周代的禮製文化的。原來是托了百家講壇的福,曆史終於開始火熱起來——加上前些日子的曆史論壇頗具知名度和影響力,居然陳列出了個小專題。

徐芝芝拿了一本付賬,邊走邊翻——他永遠是這樣,不會理會現在所有的人都以戲說的方式講述曆史,可大約也唯有這樣,才是他心中的堅持。

回家時父親正在看中午財經新聞,她走過去吃飯,略略瞥了一眼——端莊的女主播正在播報瑞明收購國內另一家手機生產廠家的簽約儀式,她不由站住,電視中的仲若璽深色西服,正在簽寫合同,鏡頭裏隻有他的側麵,俊朗而堅毅的嘴角微微抿著,依然殊無笑意。

一周的時間,人生仿佛迥異了,沒有他的消息,連帶著隔絕起以往的城市精英生活。她當然是帶著幾分眷戀的,卻更喜歡當下的日子。

而最後讓徐芝芝分外的想投入到工作中去的,卻是春節的到來——原先她的春節假期往往在單位過,等到回到家早過了時節。今年倒好,她猛然發現原來身邊那麽多人已經結婚生子,也隻能乖乖的給一張張天使般的笑臉掏紅包。

開始期盼過正常的日子,大魚大肉的親戚往來,徐芝芝比量鏡中的自己,臉倒是圓了不少——隨即很是得意,終於不用擔心套不上纖細的套裝。

父親提前三天給她買好車票,徐芝芝那一日極早的起來,天還是蒙蒙亮,散著薄霧。母親還是比她早,出門鍛煉去了。她在**抱膝坐了很久,等到涼意漸生,才起身穿衣——小時候爺爺還在,總是由催自己起床,還老是一遍遍給她唱:

下定決心,

不怕犧牲,

排除萬難,

去爭取勝利!

徐芝芝憶起那時候,不禁微笑。洗漱完畢,轉眼母親收拾好早飯,便坐下喝完粥,徐芝芝便去街角的花店買了花,打的去陵園。

她在酒店的時候曾經陪著一個台灣來探親的老太太去上墳,這樣大的城市,陵園已經被壓縮的密密麻麻如馬蜂窩一般,她們找了好久方才找到老太太父母的墓碑——那樣滄桑的碑石了。

她看著老太太,生出那麽多感歎——當年必然也隻是承歡膝下、珠圓玉潤的小公主,轉眼間,時光就那樣在每一處烙下痕跡——生老病死,總要完整的一生方能細細品味。

徐芝芝將花放在爺爺墓前,默默的站一會,墓碑兩邊當年植下的小青鬆如今長得高了些,見到老人的照片——那時去世前一年80大壽時拍的,依舊安詳的看著她,徐芝芝忍不住微笑——她想爺爺不會願意自己每次想起他的時候淚水漣漣,他是那麽圓融且寬厚的老人。

很久之後才慢慢離開,就像以前在家一樣,總是要出門上學的時候,半個身子都在屋外了,她才慌慌張張的回頭記得說一聲:“爺爺再見!”總是能找到爺爺帶著老花鏡的雙眼,歎氣說:“這麽急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