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戰獒傳說 5.1 骨笛
巴根醫生從帳外回來,道:“隊長,那兩個家夥也有高原反應了,吃過的藥物似乎沒有效果。”
胡楊隊長鐵青著臉,想了想道:“好,就這樣,馬上派一輛車,把他們三個人都送到救護站去。小劉留在這裏就可以了,你送他們三個回去,一路上小心些。”
小劉是參加科考隊的自願者,醫大研究生,一路上都跟著巴根醫生了解高原救護,巴根走了就隻剩下他一名醫護人員了。巴根道:“好吧,那我跟小劉交待一下。”
卓木強巴道:“我也要去。”
胡楊破口大罵:“你沒病沒傷,身體壯得跟犛牛一樣,你去!去幹什麽!我們一輛車隻能載四個人,如今加上司機,都已經超員了,車上還要裝必須的食品和備用油。你去坐哪裏?車頂啊!你們兩個,給我老老實實的呆在這裏!”
卓木強巴不甘心道:“我……我可以開車啊。”
胡楊眼睛一蔑,問道:“你認識路嗎?” 他掃了一眼滿臉無奈的卓木強巴和張立,又道:“過段時間,補給車隊回去的時候你們再走!”
胡楊一走,張立滿腹委屈道:“這算什麽嘛,把我們當作盜獵分子來對待啦!我的證件不是早給他們看過了嗎!”
“噓……”一個年輕瘦高個從外麵進來,他剛幫忙把唐敏抬到車上,低聲道:“別那麽大聲,我們隊長就是這樣,非常的野蠻,這裏誰沒被他罵過,在這裏,你千萬別做錯什麽了。”
卓木強巴聽到汽車發動聲,走出帳篷,長久的望著變小的越野,喃喃道:“他們走了。”
那瘦小夥安慰道:“放心吧,我去救護站看過,那裏的醫療設備很齊全的。你女兒會沒事的。”
“哼。”張立忍著沒笑,卓木強巴隻感到耳根子有點熱,那小夥子瞪著一雙大眼道:“怎麽?我說錯什麽了麽?”
張立道:“沒有沒有。對了,你是……”
“啊,我叫劉廣,飛人劉翔的劉,廣州的廣,叫我小劉就好。以後你們的身體健康就由我來負責了。”劉廣有一米七左右,一張略帶稚氣的臉已被凍得紫紅紫紅的。
卓木強巴道:“小劉,這附近有可可西裏巡山隊嗎?”
劉廣道:“這裏沒有,他們不會這麽深入可可西裏腹地,環境太惡劣,他們在保護站附近一帶活動,每年隻在藏羚羊產羔期才冒險進入這幾個有名的產羔聚集地。所以通常這個時候,科考隊遇到的大多是盜獵分子,沒想到你們會冒冒失失就闖了進來,對了,聽他們說,你們看見了人熊,是真的嗎?”
張立便原原本本把他們車毀後的經曆複述了一遍,說道險要處,小劉的兩眼直冒光,遠比張立更為興奮,不住的發問。聽完,小劉頗為失望道:“我們從庫塞湖過來,一直走了五六天了,除了看見幾頭犛牛的死屍枯骨,別的什麽都沒有看到。那些動物看見大群的車隊經過,都遠遠的躲了開去。”
張立安慰道:“以後會看到的。啊!”他友好的拍拍小劉的肩膀,突然感到手心有些痛,輕輕喚了一聲。
小劉抓住張立的手掌,說道:“等一等。”他輕輕揭開張立的手套,竟然揭不下來,他透過縫隙一瞧,說道:“裏麵全是凍血啊,快來,我要給你處理一下。”
張立的手套被剪開,才發現,他的雙手都被磨破了,血滲出來後又凍上,手與皮手套已經粘在了一起。張立回憶著,因該是與悍馬飆車時磨破的,竟然一直沒有察覺。
張立的手被簡單的包紮了一下,晚餐時,周圍的科考隊員都回來了,他們分作三個小組,分別對馬蘭山冰川,飲馬湖和更遠的月亮湖進行考察,研究地理變化和生態環境的變化,每組有十來人,共有十三輛車,其中三輛運物質的大卡,一輛信號發射車,使科考隊員的對講機有效通話範圍提高到二十公裏。晚上大家聚了個餐,也算慶祝了一下卓木強巴和張立大難不死,席間,卓木強巴發現那個叫胡楊的大胡子隊長,罵人雖厲害,也算性情中人,頻頻夾菜,還說這裏環境不好,不多吃點營養食物,身體吃不消。卓木強巴他們又把自己的遇難經曆說了一遍,隻不過隱瞞了被悍馬車追殺一節。聽到大金雕時,不少科考隊員都露出期待的神情,隻有一名年紀稍長的科考隊員,叫肖裕啟的,大家都叫他老肖,他肯定的說道:“不會再看到大金雕了。它們能日飛千裏,在這裏受了重挫,肯定不會停留在這一片了,估計會朝南,往西藏方向飛走的。”
第二天,卓木強巴他們起來時,科考隊員早都起了,有的隊員都已經出發了。卓木強巴獨自步出營帳,來到可可西裏湖畔,看著風吹濤湧,一浪一浪的水花飛激而起,心中也如這湖水一樣空曠,本打算找到巡山隊,拿回那本筆記本就可以趕回去,如今卻被困在這科考隊裏,唐敏還不知道怎麽樣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去找巡山隊。他又想起了灰狼三兄弟,它們曾和自己一樣,在冰原上艱難求存,不知道它們現在怎麽樣了。想著想著,他摸出了胸口的骨頭,灰狼送的禮物,卓木強巴心中笑道:“恐怕隻有狼朋友,才會把這當作禮物來贈送吧。”
“起來啦?”
“嗯,隊長。”卓木強巴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
“還在想那小姑娘啊?”
卓木強巴沒有答話。胡楊隊長在他背上大力一拍,道:“你還跟我裝什麽,大家都是過來人。”
卓木強巴笑了。胡楊來到他的前麵,眺望起可可西裏湖來,悠長道:“比我上次來,湖麵又擴大了不少啊。”
“哦。”卓木強巴看著胡楊,他眼裏似乎有無限憂傷。
胡楊道:“這都是溫室效應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馬蘭山冰川正已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融,而這可可西裏湖,也就越來越大了。”
“啊。”卓木強巴對這些並無多大興趣,他想:“如果方新教授在的話,肯定會和隊長聊得投機的。教授就是教授,什麽都懂。”
胡楊回頭,就看到了卓木強巴手裏的骨頭,“嗯?”他奇怪的湊近看了看,問道:“能給我看看嗎?”他拿在手裏,仔細的觀摩著,突然發問道:“這是,誰送給你的?”
卓木強巴沒想到,還有人會對這根骨頭感興趣,他不想做過多解釋,隻淡淡道:“一個朋友送的。”
胡楊讚道:“這個是好東西啊。”他摸出對講機,喊話道:“老肖,老肖,快出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我就在湖邊,快點快點。”
卓木強巴這次發蒙了,準備去拿回來道:“這,不過是普通的骨頭嘛。”
誰知道,胡楊竟然舍不得還給卓木強巴了,他手肘一拐,擋開卓木強巴的手,扭到一邊去說:“你懂什麽。”
額頂都禿了的老肖穿著厚重的羽絨服,像個陀螺似的呼哧呼哧跑了過來,胡楊遠遠的迎了上去,晃著手裏的骨頭道:“你看,這是什麽。”老肖接了過去,兩人嘀嘀咕咕的,兩眼放光,就像守財奴看到了從天而降的金磚。
卓木強巴走過去,隻聽老肖道:“不會錯的。就是這東西,西藏博物館裏也有一件這個東西。”
卓木強巴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這時,老肖問道:“你朋友是……做什麽工作的?”
卓木強巴如實答道:“呃,是名野外工作者。”
老肖道:“難怪,他一定也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
卓木強巴大惑不解,道:“這不就是一塊骨頭嗎?”
老肖拿起骨頭,對著初升的朝陽道:“你看,看這裏,明顯是人工打磨過的痕跡嘛,看見沒有,這裏有個凹槽,還有這裏,這是留下的水漬,說明以前經常被使用。”
卓木強巴就更好奇了,問道:“這到底是個什麽?”
胡楊嗬嗬笑道:“這是根骨笛。知道嗎?就是用骨頭做的笛子,可以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令數公裏外的野獸毛骨悚然。當然,人也不例外,不信你吹吹。”
老肖把骨笛遞給卓木強巴,和胡楊兩人都望著他,卓木強巴在他們注視的目光下,不得已把骨頭的一端對著自己下唇,輕輕吐氣,起初並沒有聲音,變換了兩三個位置後,那骨頭果然發出“啾——”的聲音。
但那聲音並不像胡楊所說的如鬼哭狼嚎,那聲音悠長,哀婉,有如空曠的荒原上孤鷹發出的陣陣悲鳴,來自遠古的思念,就從那小小骨腔中一縷縷透出。胡楊和老肖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悲切之情,那聲音讓人感到是如此的悲涼,雖然從卓木強巴嘴裏隻能發出一個音調,但合著可可西裏湖潮水的起伏,仿佛讓人聽到了可可西裏湖水的哀傷。
半晌,胡楊才對老肖說:“看來,博物館的介紹也未必是真的,他們多半也沒吹出音來試過。”
“啊,你們並沒有聽過這聲音的啊。”卓木強巴大感上當。
“開什麽玩笑。”老肖道:“這種骨笛,僅在西藏博物館有一根,我們能看看就不錯了,誰敢拿出來吹的。這是古藏教裏的一種法器,其文化曆史價值等同於古紅山文化的玉箍玉龍,古三星堆文化裏的大眼青銅麵具。所以我說,這根骨笛,你以後還是交給國家博物館吧,對考古工作者來說,很有曆史研究價值的。對了,一定要向你那位朋友打聽清楚,他在那裏撿到的這個東西。”
胡楊補充道:“這種骨笛,通常是用人的一截小腿腓骨做的。”
“什麽!”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難怪要讓自己吹,他大吐苦水。
卓木強巴還待進一步詢問有關骨笛的問題,胡楊的對講機響了,他打開頻道,隻聽一人急促道:“隊長!我們在飲馬湖北岸發現一夥盜獵分子,柯克他們開車去追了,讓我留下來通知你們,你們趕快過來吧。”
胡楊道:“是前鋒科考隊員林旭聲他們。快,老肖,帶幾個隊員,記得把槍拿上。卓木強巴,還愣著幹什麽,走,一起去看看!”
卓木強巴打算叫上張立一起,但想到他手上的傷還未好,這頭催得又急,就一個人登上了胡楊他們的車。車上,卓木強巴問道:“他們幹嘛不一起上車追,還要留一個人守屍體?”
胡楊道:“笨蛋。超出信號車的信號增強範圍,對講機就無法聯絡了,而對講機自帶的通信發射頻率覆蓋範圍僅有五百米。我們隻有先趕到飲馬湖,讓林旭聲替我們指路。”三輛越野,從大本營出發,盡量小心而快速的朝飲馬湖奔去。
卓木強巴未想到,一路的景致竟然出奇的好,他看見橫架在空中的巨大冰梁,就像桂林的象鼻山一樣,汽車從冰梁下駛過,而路旁還有無數石塊堆砌成小山丘,老肖說,那是瑪尼堆,石片上刻有藏族的經文,最下麵的石塊有的有數百年曆史了,上麵刻的經文都斑駁脫落了,那表示這裏曾有藏民活動過。而更多的可能,是遠在青海北端或以外的藏民,去朝聖時經過的路段。卓木強巴閉上眼,就能想象那些穿著經袍,一步一叩首的朝聖者。
前麵有個更大的瑪尼堆,旁邊還插著經幡,一個完全風化掉的犛牛頭骨,端端正正的朝東南方擺放,那是正對著布達拉宮的方向。又轉過一個山坡飲馬湖就出現在眼前,湖水碧藍,岸邊已經結冰,湖心處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但依舊映襯著藍天的色彩。飲馬湖呈帶狀,一直延伸十幾公裏,科考車沿著湖邊一路駛過,對岸的山坡被白雪覆蓋,湖心又有幾個半島狀的峽角伸出,遠遠望去就像極地景色。更遠的地方有白雪覆蓋的山峰,老肖指著幾個山峰介紹道:“西南向是可可西裏山最高峰,崗紮日,它幾乎和布克達阪峰等高,都在6800米以上。本來往北有布克達阪峰,隻是馬蘭山冰川遮住了,那是可可西裏最大的冰川。”
胡楊不知是否心情不好,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到了目的地,眾人人下得車來,隻見林旭聲肅穆的立在飲馬湖畔,憤怒之情溢於言表,在他腳下不遠的地方,三十幾具藏羚羊屍體整齊的陳列在前,已經有五具被完全的扒了皮,露出血肉模糊的屍身,黑白分明的大眼分外向前凸著。胡楊將手捏著“哢哢”作響,卓木強巴也出離的憤怒了,就在這聖潔如仙女的湖畔,血腥離他們是如此之近,那些貪婪的人,為金錢而出賣靈魂的人,早已無人性可言。
卓木強巴這才發現,張立隨著第三輛車跟在他們後麵,他大力拍打著卓木強巴道:“這樣的事竟然不叫我,你……你也太……”卓木強巴道:“你的傷還沒好,我怎麽……嘿,先上車再說吧。”
胡楊在藏羚羊屍體前默哀數分鍾,然後道:“留下一輛車,三個人,把這些屍體處理掉。其餘的人,跟我追。”
車上,另一名科考隊員陳傑怒道:“幸虧我們把營地設立在可可西裏湖邊,否則,否則,這些沒有人性的家夥,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來。”
卓木強巴錯然,老肖拍拍他後背道:“可可西裏湖是藏羚羊的一個越冬棲息地,那裏有更大種群的藏羚羊,我們把大本營設立在那裏,一是方便對周圍湖泊和布克達阪峰等的科考,二來也可以保護那裏的越冬藏羚羊。盜獵分子最常出沒的就是這兩個時候了,一是冬季,藏羚羊的皮毛是最厚實的時候,可以整皮做衣,二是春季,待它們換新羊絨時,可以切皮取絨。這些家夥,比我們還熟悉藏羚羊的習性呢,這一群的藏羚羊,看來是今年追隨水草來到這裏的,每年夏季,它們就都會在卓乃湖產羔,似乎是各處的藏羚羊趕來參加的盛會,最遠的要遷徙上千公裏,那時也是一個盜獵猖獗期。那些人,根本就不會顧及藏羚羊的繁衍。”
沿著前車留下的冰轍,一路向北,老肖道:“那些家夥,想逃往昆侖山麽?”
胡楊點頭道:“嗯,恐怕是這樣的,昆侖山脈縱橫交錯,山溝山穀極多,一旦進去了,就很容易擺脫追捕。不過沒幾天時間到不了,他們一定要選一處地方先躲起來,最有可能的,就是慌不擇路,躲進冰川裏了。”
“馬蘭山!”老肖道。胡楊點點頭,他們順著車轍一直追,果然上了馬蘭山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