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什麽?”

見船上的人都不相信地看過來,唐敏臉都紅了,急道:“我以前和哥哥駕船出過海的,就是普通的小漁船,是真的。”她盯著卓木強重複,“是真的。”

卓木強握住她的手點頭,趙祥和張立、嶽陽在一旁左右打量,怎麽看也看不出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曾經出過海。

呂競男轉問道:“趙祥,你呢?”

趙祥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嶽陽替他道:“他呀!就是能在河裏遊兩下,海,隻在電視上看過。”

呂競男道:“那好,兩位親自體驗過海的,有什麽建議?”

大家又細細地探討了部分出海細節,沒想到唐敏真的頗有見解,說起了海上風浪、湧浪、近岸浪的區別,揚帆和風向的關係,以及一些駕船的技巧。唐敏說哥哥還告訴過她一些觀天象聽海潮的技巧,但在這裏用不上。

聽者都靜默著,是啊!這裏不是普通的海,這是地下海。迄今為止,他們恐怕是第一批遭遇地下海的現代人。該是怎樣的一片海啊!除了黑暗,一無所有,溫度低得幾乎可以讓水結冰,嶽陽戲稱他們是航行在永遠處於極夜的北冰洋。更糟糕的是,山腹的特殊岩層強磁場,或者是別的什麽自然現象,總之所有電子儀器幾乎都失靈,連最基本的辨認方向都不可能,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迎著風,向著海浪打來的方向,穿過去……

雖然潮汐形成的水牆一時不會再碰到,但要穿越那些十來米高的小浪頭,對這條船也是極其艱難的。在海浪下端,蛇形船就像車軸打滑的老爺車爬坡,好不容易到浪尖,海浪已經將船向後推了好幾十米,冰涼的海水跟著浪頭澆到船內,淋了所有人一身。才向前劃出幾十米,第二個浪頭緊接著又到。

唐敏說:“海上的浪是風吹起來的,有大風才有大浪,而在這地下海上,本身的風是極小的……”

嚴勇道:“那我們在洞裏聽到的鬼哭狼嚎是什麽?”

嶽陽道:“在洞穴中聽到的風聲,是湧水擠壓洞穴產生的空氣流動,不是地下海產生的。”

張立道:“那浪呢?不是說有風才有浪嗎?”

嶽陽道:“我說了,是潮汐力!潮汐力形成的浪。”

張立道:“可是,我們呼吸的空氣呢?如果沒有風,怎麽能自如呼吸?”

卓木強道:“聽敏敏說。”

唐敏道:“沒錯,潮汐力引發的浪潮攪動了空氣,使之流通,但空氣一定有來源,就來自 海的另一邊,所以,有路可以出去。風吹來的空氣的地方,一定和外界相聯係,這是判斷前進方向的唯一辦法。”

張立嘟囔道:“可是,現在根本就是退多進少。”

“巴桑!你把燈往回照一下,看看我們離開岩壁遠了沒有?”卓木強大叫道。

“沒多遠,我還能看到!大約前進了五百米。”巴桑大聲回答著。

“怎麽還沒走多遠啊?”張立道。

“小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把船往回推,看起來劃了很久,可是前進的距離並不多。”嶽陽道。

卓木強道:“努力劃吧!多少離洞穴越來越遠了。”

張立道:“強巴少爺,你錯了,應該說,我們離香巴拉越來越近了。”

話才說完,又是一個高高卷起的海浪,淋得他們一頭一臉。

又劃了一會兒,卓木強又問道:“巴桑!還能看到岩壁嗎?”

巴桑回答道:“能,大約還是五百米!”

嚴勇忍不住罵道:“媽的!什麽眼力啊?”

巴桑回罵道:“你他媽的自己看啊!”

胡楊隊長喝止道:“嚴勇!”

卓木強也喝道:“巴桑!”

嚴勇怒氣衝衝地說道:“我們究竟在幹什麽?原地踏步嗎?還是在和這些波浪比誰勁大?”

唐敏忙道:“其實,也就是前麵這一段路難點,因為目前處於喇叭口的中心位置,波浪到這裏自然會變得比較大。隻要衝過這一段,就會小許多。地下海海麵本身沒有什麽風,能夠離開喇叭口,就不會再有什麽大浪。”

說著,又一個浪。

卓木強雙手擎著槳,盯著一無所有的黑暗,一槳一槳地往後打水。這樣的絕境,真的還有出去的希望嗎?

此時,德仁老爺的話再一次在耳邊響起:“科技,使文明進步,讓人類強大,但是,人們內心深處的本質並沒有改變,飛向太空的人和一萬年前躺在草地上數星星的人並沒有不同,一樣要思索,一樣要懷疑,自己作為什麽而來臨於這個世間?這一生又該做些什麽?當遠古的人第一次不需要為了食物而亡命奔波時,這個問題就產生了,並將隨著曆史的進程不斷持續。”(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你不需要去尋找終極的答案,隻需要記住一點——你所做的,正是你想做的,這樣,你就會竭盡所能去做好它。如果做的時候是快樂的,做完以後是滿足的,就證明沒有錯。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堅持,你最大的缺點,也是堅持,我的孩子,記住。忽於其中,生無限勇,其心猛利,誌齊諸佛。謂三僧祗,一念能越。”

一個又一個的浪頭,從黑暗中湧來,又消失在黑暗中,不留下一丁點痕跡,仿佛從來就不曾出現過,隻有穿行在浪頭的峰穀之間,才能體會到其中的艱險。蛇形小船就在無數的滔天大浪中隨波逐流,頃刻被浪頭吞沒,下一刻又艱難地從浪腰穿出,好比掙紮著從岩縫裏生出的幼苗。迎著一個個浪頭撞擊,一次次穿出穿入,哪管風大浪狂,哪管渾身是傷。被一個浪頭打翻,它會艱難地翻過身來,調整方向,對正方向後繼續向前。

以它的速度,在這片未知的海裏,幾乎是在爬行,但它不會停歇,堅定地向前爬行,隻因船槳握在一群不服輸的人手裏,船舵更被不畏懼死亡的人所掌握。前麵的風浪再大,也擋不住前進的決心。沒有失敗,隻有毀滅。

每隔一段時間,卓木強就要向後大聲詢問,究竟是否已經離開了岩壁?他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黑暗中沒有時間,巴桑的回答總是不讓人滿意,“沒有前進,強巴少爺。”

“五百米……”

“距離岩壁大約五百米……”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個大浪麵前,嚴勇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吼道:“來吧!來吧!我不怕你們!”

胡楊隊長製止道:“嚴勇,安靜,安靜下來,你的力氣應該用在劃船上!”

嚴勇依舊吼道:“劃了這麽久,還是沒有絲毫進展,我們麵對的是海!這艘小船,怎麽可能衝過去?不可能的!我們已經劃了多久了?一天?兩天?我受不了啦!我真的受不了啦!”

卓木強安慰道:“不要灰心,其實可能隻劃了幾個小時,也許一個小時都不到。”

嶽陽補充道:“而且,我相信,船一直都在前進,隻是身後的岩壁太大了,就好像走在大山腳下,所以感覺不出來。你瞧,隻要衝出這喇叭口,就可以乘風破浪了,隻要衝過去!我們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的,不是嗎?”

浪頭打過來,嚴勇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回船內,感到無比疲憊,又冰又涼的水凍得他渾身發抖。

不知又過了多久,卓木強詢問巴桑的次數少了,因為那實在是一個費力氣的活兒。

他身上的力量全都消耗在了揮槳上。他看著身邊的人,張立和嶽陽同他一樣,隻木訥、呆滯、機械地揮動槳臂,爭取在下一個浪湧過來之前多前進幾米。在這樣的大海麵前,卓木強才憂慮地感到,人太少了,船太小了。一千年前,古人浩浩****的船隊在這地下海揚帆而動,會是怎樣一副波瀾壯闊的場麵啊!

終於,當卓木強再次詢問巴桑時,得到了令人驚喜的回答:“看不大了了!我看不到岩石了!”

嚴勇欣喜若狂,道:“衝出來了!終於衝出來了!”

嶽陽也道:“你瞧,我說什麽來著?沒說錯吧!到底還是出來了。”

張立也跟著樂嗬嗬地笑。

但卓木強臉上毫無歡顏,如今燈光所及之處,盡是黑暗,他們隻是遠離了石岸,但這茫茫大海,哪裏才是盡頭?胡楊隊長也無不擔憂道:“我們隻是看不到岩壁,但究竟已經走了多遠?誰都不知道!如果還沒出喇叭口,十二個小時一到,潮汐力形成的大浪能一下子就把我們打回去。”

卓木強此時才有些體會到阿爸所說的,“這個世界原本沒有時間”是什麽意思。

人們習慣看腕表和天氣來判斷時間,但在沒有白天黑夜,也沒有機械鍾表的情況下,時間會被淡化為一個模糊的概念,就和思維一樣抽象,成為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究竟,時間是指的什麽?每個人,每天都在使用並計算著時間,可是,似乎很少有人去注意它究竟代表著什麽,這個概念就和呼吸的空氣一樣,每天都在使用,可誰也沒在意。花心思去研究的,都是那些博士和專家們,一般人隻有當生命臨近終點,才開始去計算時間。

但是,不管如何,時間不因你奢侈地揮霍而減少得更快,也不因你精於計較而走得慢些,它隻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又或許該說,它僅是人類運用自己的智慧創造出來的一種表達方式。時間,本身並不存在。

“誰知道現在過了多久了?我們又不知道時間。”嚴勇喃喃道。

“不!不對!”嶽陽突然質疑道:“如果說我們不知道時間,那麽那些古人呢?一千年前的古人他們是靠什麽計時?他們在地圖上留下了那麽精準的時間,難道有電子表?還是用沙漏?”

這時,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塔西法師說道:“離上一次潮汐力引發的大潮,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巴桑和嚴勇立刻叫道:“才過了兩個時辰?”

而更多的人在問:“法師怎麽知道的?”

塔西法師答道:“密修者,可根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來計算時間。”

嶽陽還是道:“可是,心跳和呼吸怎麽能計算準確?”

亞拉法師微笑道:“呼吸和心跳隻是其中一組評判標準,這個很難解釋,在人體內有一種力量,可以感知大自然的變化,大海發生潮汐的同時,人體也會發生非常微妙的變化,改變內環境,隻是普通人不易察覺。經過了特別訓練的我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股能量的流動和變化,以它為主,加上其餘方法進行輔助判斷,不藉助任何機械,便能得出精準的時間,我隻能這樣解釋。”

“太好了!”嶽陽喜道:“隻要曉得時間,就能根據揮槳的頻率計算出大致的航程,不再是漫無目的的向前劃了,最起碼我們知道,距離目的地海有多遠。”

卓木強點頭道:“距下一次大潮還有八個小時,用力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