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陪笑道:“尋常花草皆是小的自行培植,名貴些的花草都是幾位少爺在外麵集市上自行買來,左不過是些蘭草,牡丹等。若論奇異少見,隻有今年商行的程管事進了兩盆酒醉花,咱們這裏是不產的,好像是安南所長,倒是很稀罕。”

展眉心內一喜,臉上淡淡道:“哦?現在哪裏,我倒想瞧瞧。”

張祿搖頭道:“進了一盆給老太太賞玩,下剩一盆在小的這裏繁殖培育。隻是這花十分難養,咱們這裏氣候濕熱,與那花不相宜,不多時日便皆枯死了。”

展眉心內一沉,想想又問道:“可曾見它開花,雖不得見,能聽聽也好。”

張祿笑道:“程管事進上來的時候就是開著的,果真十分好看,花朵比尋常的都大,最稀奇的是朝下開花,惹的府裏的太太奶奶們都來瞧過。”

展眉笑笑道:“真是可惜了。我恰恰病著,不曾得見。即如此,便挑兩盆清淡些的蘭草,讓小廝們抬到我房中吧。”

張祿點頭答應,自去花房裏挑選蘭草。展眉在秋千上沉思良久,半晌抬起頭道:“想來這裏也問不出些什麽,我雖料到,卻也不想此人如此不留痕跡。”

銀月道:“不是說老太太房中曾養過嗎,問問雙喜姐姐可好?”

展眉苦笑道:“老太太房中最是人多,怎會有人留意區區花草之事。這花房中每日奴才,丫頭來往頻繁,兩處皆是無從查起。”

銀月也知事情棘手,急急道:“這花是程管事所進的,會不會和他有幹係?”

展眉搖首道:“應是不會,他隻是商行的管事,與咱們毫無衝突,他又不在府中,如何下得手。不過多問問想也無妨。過幾日悠遠去商行,我跟去瞧瞧便知。”

銀月低首沉默不語,展眉知她心中擔憂,溫言寬慰道:“我也猜著此番不會有什麽結果,隻是碰碰運氣罷了。此事須急不得。”

銀月點頭道:“我伺候您回房吧。至正午這天兒就越發熱了,留神中暑。”兩人起身,兩個小廝捧著張祿挑出的兩盆墨蘭,跟在展眉身後。

剛繞至假山下頭,正遇著李星兒帶著一群婆子丫頭,烏壓壓一行人迎麵走來。

展眉隻好在路旁站了,李星兒一臉假笑,高聲道:“這不是大嫂嗎?這大熱的天,怎麽不在房中養病,倒在這園子裏亂轉。哦!我明白了,想是大嫂前次生病,惹老太太大為憐憫,近些日子不得老太太喜歡,又打量著生場病痛,好求得老太太關心。”言下大為得意,底下丫頭婆子們也皆掩嘴而笑。

展眉隻淡淡道:“這日頭這麽大,二妹妹不去忙些正經事情,倒有心情打趣於我。”

李星兒冷笑道:“我哪兒敢跟大嫂比清閑呢,我天生是操心命,老太太又偏偏抬舉我,將府裏的事物皆托與我打點,不肯放手半點交給大嫂。我但凡要是象大嫂般無用,連個身邊的丫頭也管不住,想來也能享享清福。好算計算計老太太的東西要緊呢”

胡大娘一步跨上前來,奉承道:“二少奶奶素來能幹,闔府人等都誇讚二少奶奶雖年輕,卻將這府裏管的井井有條,最是能為老太太分憂解難。饒是這樣辛苦勞累,還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說三道四,撥弄是非”

李星兒眉毛一立,眼睛倒豎,冷笑道:“正要為此事趕問大嫂,我如何的不管下人,如何的治家不嚴了,即便我有不是,如何又不當麵說得,隻在老太太跟前嚼舌根子。行此無恥之事,就不怕報應嗎!焉知前次生病不是平日太過缺德之緣故”

銀月欲待上前爭辯,展眉輕輕擺手,開口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二妹妹可是親耳聽見我在老太太麵前如此說?”

李星兒怒道:“你還抵賴,我即不是親耳聽見,又怎樣。你又沒才幹,又沒口齒,不過是仗著大嫂的名頭,處處壓在我頭上!我便是誣賴於你,你去老太太麵前告我啊!”

展眉聽到此處,卻是不由一笑道:“二妹妹何苦生這麽大的氣,沒的傷了身子。我又怎會去老太太麵前說這些惹娘心煩。你生我的氣,不過是聽了小人們的挑撥。二妹妹倒請細想想,我若在老太太麵前派過你的不是,怎的老太太不教訓於我,反倒教訓胡大娘多嘴,盡是些糊塗想法呢。那天也不隻胡大娘一人在場,隨便找幾個人問問便知。”

胡大娘爭辯道:“大少奶奶倒把不是推到奴才身上,奴才被老太太教訓,不也是大少奶奶之功嗎。你平日裏隻在老太太麵前邀寵,哄的老太太成千的銀子賞給你,奴才替二少奶奶美言幾句,有何不該?”

展眉將臉一沉,喝斥道:“我自與二少奶奶說話,可有你插嘴的餘地。對主子說話,開口便稱你,連自己的本分也忘了嗎!都是你平日裏行事說話不知檢點,否則哪來今日之事。想來二妹妹你也親耳聽到了,都是這胡大娘帶累於你,才傳出這不堪之語。”

李星兒橫了一眼胡大娘,冷笑道:“她即不知檢點,也不需由大嫂來教訓,我的奴才,我自己會管。倒不要旁人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展眉淡淡一笑道:“卻是我多嘴了。”回身對身後的小廝道:“將這兩盆玉簪送與二少奶奶院中,算是我給二妹妹賠罪了。”

李星兒冷哼道:“我可不敢當,我想要什麽沒有,就這兩盆尋常破花,隻有大嫂當成寶貝,我倒怕別人笑話我寒酸呢!”

展眉眼光微動道:“二妹妹有所不知,這兩盆玉簪是花匠新近培植,與尋常的大不相同,香氣清幽淡遠,有寧神安眠之效。我瞧二妹妹事忙煩躁,用來清心降火也好。”

李星兒低啐了一口:“我可不領你的情,我也無火氣好降。背地裏算計我,當麵卻又買好於我,我可瞧不上你這樣子。我正事且忙不過來,還有心思識得金簪玉簪呢!”

說畢帶著眾人揚長而去,望也不望展眉一眼。

銀月雙手顫抖,臉色漲紅,隻是不敢出聲,怕添展眉煩惱。倒是展眉神色自若,著小廝們將花草送入房中,自也在窗前坐下歇息。

銀月斟了杯茶送過來,顫聲開口道:“少奶奶喝杯茶,莫要生氣,為了這起子小人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展眉接過茶,微微一笑道:“我怎會因此事生氣,她如此對咱們也不是頭一次。我反倒有些高興呢。”

銀月委屈道:“高興?奴婢恨不能代您受辱。您不與她計較也就罷了,何苦還賠不是給她呢!”

展眉微笑道:“我自是不會平白任她侮辱。你仔細想想,我為何要將花草送與她賠罪呢?”

銀月凝神尋思道:“大少奶奶可是借機試探?”

展眉點了點頭道:“正是。我不惜示弱於她,一則是想讓她輕視於我,對我不存戒備之心。二則我故意將墨蘭說成玉簪,又說玉簪有寧神之效,稍懂花草之人都會察覺。她卻絲毫不知,倒解了我的心疑,這下毒之人想必不是她。”

銀月眼圈泛紅道:“大少奶奶為了此事費盡心思,奴婢急在心裏,又幫不上忙。好在玉鏡就要回府。多少能為您分憂。”

展眉正色道:“我正要囑咐你,此事不要告訴玉鏡,她性子衝動,不能忍耐,容易闖出禍端。何況讓她知道也無濟於事,反讓她擔心牽掛”

銀月點頭不語。展眉自在貴妃椅上乘涼消暑,銀月在旁為展眉打理貼身衣物。

到得第三日清早,李貴便來回道:已將玉鏡接回府中,現在門外候著。

展眉忙將玉鏡喚進來,銀月與玉鏡此番相見,俱又痛哭不已。

展眉也不加勸解。足足過了一盞茶時分,兩人才止住哭聲,彼此說笑起來。

展眉這才微笑開口道:“兩位小姐可啼哭完了?倒叫我想起小時你們彼此爭吵,也是這般又哭又笑的情形。”

銀月臉色微紅道:“少奶奶怎麽想起這等陳年往事。若不是一起長大,她這般心狠,一絲消息也沒有,我真不再理她了。”

玉鏡抿嘴笑道:“你每常與我生氣,都說在不理我,這次想必是真的了。隻是你不來理我。我倒偏要跟著你,讓你非理我不可。”

展眉搖首笑道:“都這般大了,還是喜歡鬥嘴。快去洗漱換身衣裳。你此番回來,還需去給老太太磕頭謝恩的。”

銀月噗嗤一笑,陪著玉鏡沐浴更衣完畢。三人徑直來至林老夫人房中問安。

此時家中人等都在林老夫人房中陪侍說話。見展眉引著玉鏡進來,李星兒先開口道:“大嫂何時將玉鏡喚回來了,怎的我絲毫不知。可知玉鏡闖了大禍,是老太太親自吩咐出去的,大嫂是連娘的話也不放在心上嗎?”

展眉隻做聽不見,推玉鏡上前磕頭道:“奴婢給老夫人請安,奴婢自知犯下大錯,原不配再回來伺候主子。如今得老夫人垂憐,奴婢來世當牛做馬,以報老夫人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