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急切惶急之間,巷底一扇木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灰衣的老婦人,滿臉疑惑的開門向外望來,展眉顧不上遲疑,耳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拉著玉鏡,一頭衝進門內。

那老婦人剛要驚叫,見展眉與玉鏡隻著單薄小襖,滿臉惶急懇求之色。便將那驚叫聲咽了回去,將木門合上。

展眉與玉鏡靠著木門且驚且怕,周身簌簌發抖。隻聽腳步聲追到門口,幾個人七嘴八舌說道:“明明見她們翻.牆過來,怎麽不見人影?”

有人疑惑道:“別是進了張老太家吧。可要敲門看看?”

另一人罵道:“要去你去吧,那張老太家滿院子裏養的毒蛇,誰不要命了敢往她家去?”

幾個人議論了一番,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不見。

展眉聽他們遠去,身子一鬆,跌坐在地上。

那張老太開門向外張望,見確實無人,開口道:“沒人了。兩位小娘子快走吧。”

展眉跑的口幹舌燥,又兼膝蓋受傷,實在動彈不得,隻得懇求道:“求您收留我們一晚。我是麗江縣內韓家的女兒,去當鋪當衣服,那掌櫃偏說我們是逃妾,要捉我們賣去妓院。”

那張老太一聽展眉姓韓,忙問道:“你是韓家的女兒,是哪個?”

展眉聽她口氣仿佛認得,忙解釋道:“我是展眉,排行第二。”

那張老太一聽,細細打量了展眉一番,拍手笑道:“果然是,和你娘長的一模一樣。快起來,你不是出閣了嗎,怎麽出現在這?”

說罷也不等展眉回答,連忙將展眉讓進房中,又將炭火盆移過來讓二人烤火,又沏了碗滾茶來與展眉解渴。

口中笑道:“你們家也算是我的恩人呢,想你們也餓了,我去弄些菜飯來給你們吃。”

展眉心中稍定,又兼身子暖和起來,更覺得腹中饑餓難耐,當下也不推辭,點頭謝過。

那張老太自去廚下忙活,展眉手腳略略活動,見膝蓋處已滲出血來,應是剛才翻.牆時跌破的。

玉鏡上前將裙子拉高,一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展眉低頭一看,隻見膝蓋處一團血肉模糊,內襯及小衣全都跌破糊成一團。方才奔跑時不覺,如今放鬆下來,直覺的一陣熱辣辣劇痛透骨。

玉鏡驚道:“這麽重,我去請個大夫來吧。”

展眉搖搖頭,說道:“沒傷到骨頭,外麵正在尋我們,忍忍就過去了。”

正說著,張老太端了兩碗菜飯進來,見展眉膝蓋,皺眉道:“呦,這可不好。不趕緊止血,可要死人的。”

玉鏡含淚看向張老太,滿眼懇求之色。

張老太笑道:“姑娘別急,我家是養蛇的,什麽傷藥沒有。我去尋點來擦上,你們且先吃飯。”

展眉見雖是糙米飯,白菜湯,聞起來也著實噴香,當下顧不得,與玉鏡對坐大吃。

張老太見二人狼吞虎咽,可憐的撇嘴咋舌,自拿著一包粉末出來,先打水將傷口清洗,又將那藥沫灑在傷口處,展眉隻覺刺痛鑽心,強忍著不呻吟出聲。

不過片刻功夫,便覺得傷口處一陣清涼,疼痛立刻減輕。

展眉奇道:“好靈的藥啊。”

張老太笑道:“每日上山捉蛇,哪天不受點子傷,將養一夜,明兒就能活動了。”

當下又問展眉如何來到此地,展眉隻含混的將對賣柴老翁所說之話重複了一遍。

張老太歎息一番,說道:“且住下,明兒一早我讓他爹雇輛車送你們回家。”

展眉心中大喜,客氣道:“當真是在好不過,給您添麻煩了。”

張老太連連擺手笑道:“你家裏經常來我這裏買蛇,照顧我們生意,怎算麻煩。”

展眉奇道:“我家裏買蛇做什麽?”

張老太本就十分健談,聽展眉詢問,便自絮絮說道:“這蛇渾身都能入藥,蛇膽明目,蛇皮能治惡瘡癰毒,全蛇泡酒更是風痹症的好藥呢,要不家常誰弄這個。”

展眉哦了一聲,好奇道:“外麵那些人說您還養了些毒蛇?”

張老太點頭笑道:“越是毒性強猛,這藥效便是越高。隻是可要小心得當,比如說那金環蛇,毒性最是凶猛,別說被它咬上,就是不小心沾了皮膚,也是立取人命的。我們這裏養蛇的人家,多有死在這上頭的。”

展眉駭笑道:“既如此,便別捕它便罷了。”

張老太嗐了一聲,說道:“誰不要命了敢捉它去。隻這蛇與金錢蛇生的十分相似,不相熟的絕分不出來。金錢蛇入藥最是珍貴,便總是有人錯認,鬧出這人命來。”

展眉聽的津津有味,又問了些蛇藥之事,張老太笑道:“我隻顧囉嗦,你們也累了,去歇歇吧。我也要為老頭子送飯去。”

展眉也覺周身疲乏至極,謙讓了幾句,便順從張老太安排,與玉鏡進內室歇息去了。

至晚時張老漢歸家,張老太又將展眉之事絮絮說與他聽。張老漢自見過展眉,客氣了幾句,便去鄰居處借宿,張老太自在家中與展眉玉鏡同炕而眠。

次日早起,玉鏡起來服侍展眉寬衣,展眉笑著向張老太說道:“這幾件衣服路上太過顯眼,您可有家常舊衣,借與我們換上,這幾件衣服您就當了去,也不值幾個錢。”

張老太聞聽,尋出幾件自己不常穿的衣裳,皆是布襖布褲,將展眉的衣裳收起,說道:“我且替你收著,等你有空時取回去,若是提錢,我可就惱了。”

展眉見她真心相讓,也不強辯,當下將衣服換過,見玉鏡一副鄉下小媳婦的樣子,想自己也必是如此麵貌,果見玉鏡瞧著自己,抿嘴笑個不住。

二人吃了早飯,又謝過張老太搭救之恩,方才出門,張老漢早已趕著輛青布驢車,在外等候。

展眉與玉鏡拜別張老太,坐上驢車,一路出城向麗陽縣趕去。

足足行了六七個時辰,終於趕到麗陽縣城,進得城內,玉鏡不住掀開簾子向外張望,滿臉興奮之色,對著兩旁指指點點,不是發出幾聲驚歎。

展眉含笑望向她,知她自幼生長在這裏,心中自是欣喜。

玉鏡臉上興奮之色大起,說道:“少奶奶,轉過這條街,咱們便到家了。”

展眉含笑道:“既回家了,便稱呼我小姐吧。我做這少奶奶,也真是做夠了。”

展眉此話自是另有所指,玉鏡卻滿臉喜色,說道:“那是最好。您未出閣前,咱們在家中,可比在那林府自在的多。”

展眉心中也泛起一股溫馨甜美的回憶,當下含笑不語。

轉過一條街,便見一坐院子,前後也有十幾間房子,雖也有些氣派,卻遠遠不能與林府相比。

車轎在大門前停下,玉鏡等不及停穩,便已步跨下車來,上前打門,大聲喚道:“小生子,快來開門!”

隻聽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探頭出來道:“是誰?”

玉鏡向他一打量,驚呼道:“小生子,你怎麽長的如此高了?”

小生子見喚他乳名,正老大不高興,正欲開口,見竟是玉鏡,當下高興的大跳起來,叫道:“玉鏡姐姐,你怎麽回來了?”

玉鏡向他頭上一彈,笑道:“等下在和你說,快進去告訴佩姨娘,小姐回府了。”

小生子這才看見含笑在旁的展眉,忙上前行了個禮,眉開眼笑的向內跑去,邊跑邊喊道:“二小姐回府了,二小姐回府了。”

不多時,隻見從裏麵黑壓壓的出來一大群人,當先一人便是家裏的老管家許伯。

許伯見事展眉,高興的老淚縱橫,拉著展眉向內走,一邊不斷拭淚。

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美婦人上前皺眉道:“許伯,你怎麽越老越沒了規矩。”

許伯麵露驚慌之色,展眉忙笑道:“佩姨娘身子可好,不礙的,許伯自小便看我長大,經常牽著我去買糖吃的。”

佩姨娘方一笑作罷,展眉向眾人看去,見長姐靈霄,小妹玉竹都出來相迎,青年姐妹經年不見,如此重逢,俱都是又哭又笑。

靈霄見展眉粗布衣褲,青布包頭,不禁掩口一笑,柔聲說道:“你又搗什麽鬼,怎麽這副樣子?”

初相見時大家都未留神,如今聽靈霄一說,皆是一楞。

佩姨娘笑道:“性子還象小時一般愛玩笑,行李車馬可在後頭,我去找人接接。”

展眉搖頭道:“隻我與玉鏡二人回來,後頭再無車馬了。”

佩姨娘目光閃動,微笑道:“先進去在說吧,這一路上可冷壞了吧。”

靈霄挽著展眉手臂,自進廳內取暖。

展眉打量著這花廳,見與自己記憶中的完全一樣,不禁微微一笑。

見小妹玉竹遠遠望著自己,笑著招呼道:“怎麽不說話,可是與我生疏了。”

玉竹上下打量一番展眉衣著,嘴角一撇,滿臉驕縱說道:“姐姐不是嫁進林府享福去了,怎麽弄成這樣?”

展眉心中微覺不快,佩姨娘已走進來,沉聲喝道:“怎麽如此無禮,還不叫人。”

玉竹扁扁嘴,不情不願的喚了聲二姐,轉身變向廳內跑去。

佩姨娘笑道:“自從老爺過世,便無人管束,縱的這丫頭沒個樣子,別理她。”

展眉心中詫異,麵上卻微笑道:“爹爹在世時便最疼小妹,可許了人家了?”

佩姨娘搖搖頭,含笑招呼展眉坐下。問道:“怎麽突然回來了,可是有事?”

展眉剛要提起靈霄寫信之事,卻見靈霄滿臉急色,心念一轉,改口道:“年下府裏太忙,趁現在得空回來看看,家中一切可好?”

佩姨娘笑道:“多虧你這幾年照顧著,給家裏帶錢帶物,尚可支撐下去。”

展眉還欲在問,佩姨娘已站起身來,笑道:“走了一路也累了,我已著人將你舊時住的屋子收拾出來了,快去歇歇。”

靈霄站起來欲陪展眉進房,佩姨娘沉聲道:“還不去廚房為展眉吩咐飯菜。”

又轉頭對展眉笑道:“這丫頭,總是不分個緩急。我送你回房去。”

展眉心中疑惑,麵上隻笑著不語,帶著玉鏡自回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