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刻骨銘心
“真的是沒有想到,再見到你的時候,居然是這麽狼狽!”
“我以為,上一次已經是你一生最狼狽的時候了!”
這幾句話出自一個冷清秀美的女子口中。
說這句話的時候,薛語嫣正按著慕容棄的胸腹部位,猛地拔出插在他右腿膝蓋位置的帶著鉤刺的短箭,一股黑色的血液噴濺而出。
慕容棄除了額頭冒出絲絲冷汗,卻是一聲不吭,一動不動,那剜骨的痛楚,仿佛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
“怎麽不說話?覺得愧疚了?還是傷心了?愧疚於自己一次次欠下同一個人的人情卻無以回報,傷心於救你的人不是君天遙!”
諷刺地笑著,薛語嫣纖弱的手指卻靈活如飛花走葉,瞬間變將慕容棄膝蓋周圍插滿了金針,將那猛烈的毒性,凝聚在了一個小小的範圍。
慕容棄還是一言不發,自從被她救到這裏之後,他便是這個樣子,死氣沉沉,滿身的陰霾快要將自己淹沒。
薛語嫣細長的眉微微蹙起,因著慕容棄的態度,也因為那膝蓋處迅速腫脹蔓延的青黑色彩。
“到頭來,原來是我看錯了,你便是這樣輕易認輸的一個人嗎?”
失望的,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低首,女子淡色的唇毫不猶豫地湊上前去:“可惜,我總是不舍得讓你死的!”
是嘲諷慕容棄,更是嘲諷自己,唇張開,向著猙獰中散發著惡臭的傷口附上,便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吮吸出毒血:“別!”
慕容棄終於開口說了一個字,他艱難地伸手阻止了薛語嫣的動作,淡色的唇與冰涼的掌心相互碰觸,女子的臉色不變,卻停下了強製的動作:“我是你的妻子!”
淡淡的,冷冷的,沒有埋怨,沒有哀婉,剩餘的,是陳述事實的平靜。所以,這樣的事情,她有資格做,也有權利做。
慕容棄的臉色也是平靜到近乎冷酷,他靜靜地看了一眼薛語嫣,女子眼中的堅持,與他曾經在鏡中看到的自覺的眼神如此相像,想到了什麽,眼底的陰霾一閃,越發深重,最終,垂下了眸子,淩亂的披散而下的發絲遮住了眼底的光:“我身上的毒還不礙事,畢竟以前吃了那麽多毒藥,早就形成了抵抗力了,你是不是應該先幫我看看心口的傷?”
一直按在心口處的手放下,順勢撕下了包裹著傷口的,已經被徹底印染成暗紅鮮紅交錯的布條,那是怎樣一個可怕而詭異的傷口,那是一個深深的血洞,潺潺的鮮血汨汨流出,隱約間,可以看到那砰砰跳動的心髒,還有包裹在心髒周圍的薄膜。
以薛語嫣的眼力,自然是一眼便看出了隻差一點點,那個創口便要刻印在心髒正中的位置了。
“你怎麽現在才說!”
薛語嫣冰白的容顏上一抹暈紅,卻是惱怒憤恨之極,慕容棄一直捂住傷口,不讓她看,她便沒有發現,現在真的直麵,卻是直到心脈的重傷,那傷口若是再移動一點點,也許,她現在見到的便不是一個讓她恨,讓她怒,讓她諷刺的活生生的人了,而是一具冰冷透涼的屍體了,隻要想到這個畫麵,薛語嫣便是一陣徹骨的寒,手中又抓起了一把銀針,撥開慕容棄礙事的,垂在胸腹位置的手,還有周邊的衣服也整個撕開了,刷刷刷,幾聲輕響之後,慕容棄心口周圍一圈顫巍巍的金針在空氣中抖動。
慕容棄的身子劇烈的一顫,若不是掌心緊握成拳,狠狠地壓下本能的衝動,恐怕他已經因為心口周圍的無邊痛苦,而拔下那些帶來綿延不絕的苦楚的金針了。
麻癢痛,一開始的痛若是可以忍受,後麵的麻癢,恐怕便真的是非人的折磨了,那是一種擴散開來的,仿佛萬蟻噬心的滋味,一股股的奇妙力量,修補著傷口處的血脈,而清醒著的人,隻能這麽忍受著。
偏偏,慕容棄的薄唇張張合合著,無聲地喘息,便就是不願吐出一聲示弱的呻|吟。
薛語嫣的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白,她雖然精通毒術醫術還有些許控製鳥獸的異術,卻到底是個隻練過普通強身招式的女子,這幾下兔起鶻落的金針起落,實是費勁了心力,雖然如此,她嘴上卻還是忍不住低斥諷刺:“你究竟是在逞什麽強!方才你若是告訴我這裏的傷,及早處理,現在便不會遭這樣大的罪了,我師門的續命神針梅花九變,你以為是那麽好享受的嗎?”
冷冷地勾了勾唇,似是回應薛語嫣的諷刺,更像是不在乎,慕容棄方才握緊的拳頭猛地張開,露出掌心處四個深深的血色月牙,完美的半弧形,格外的不詳。
薛語嫣的唇微微顫抖,纖弱的玉手,卻是穩如泰山,靜若磐石,額頭的汗珠快要滴落到迷蒙的雙眼中,刷的一聲,迅如閃電般,手中最長的一根金針,穩穩地插入了傷口正中的位置,單純隻看九根金針圍成的形狀,一朵簡略的梅花染著點點血珠躍然其上,正中心最突出的花蕊位置,金芒點點,別有意趣。
慕容棄卻是感受不到這種別樣的美麗了,“厄!”的一聲破碎的長吟,劃破了這塵埃點點的小廟,五根鬆開的手指忍不住抓握住地麵的破敗石板,狠狠地一撓,修剪的圓潤精致的指甲,斷裂破碎,留下了點點血芒。
那雙完美有力的手,此時的樣子,近乎是慘不忍睹,十根半禿著的手指顫抖著,卻是除了那第一聲之外,再也沒有了第二聲,生生地忍住了,生生地折磨著自己。
薛語嫣的手指,停留在金針的尾端,不敢再顫動一下,等到慕容棄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忍不住開口:“我手邊沒有麻沸散,梅花九變的話,點了穴就影響氣血之力了,若是真的很難受,用這個!”
薛語嫣向著男人的唇邊遞過去一方巾帕,她了解這個男人,不是為了一點自尊便這樣生受的人,更遑論,兩個人熟悉至極,在她麵前,不需要壓抑掩飾,但是,他現在的表現不論是為了什麽原因,她都會尊重。
慕容棄看了薛語嫣一眼,惡狠狠地咬住了那方巾帕,卻是在下一刻,舌頭使力,雪白的巾帕,掉落到地麵上,為血汙泥塵玷汙。
薛語嫣的臉色更形蒼白,卻也不再言語,既然慕容棄如此倔強,為了他好,便應該盡快結束這場折磨,淡色的唇緊緊地抿著,抿出一點嫣紅,手中的金針頻繁閃爍,宛若星落交錯,自有規矩,耗盡了心力之前,終於是將慕容棄的傷勢壓了下去,掌心一拂,金針收入袖中,薛語嫣鬆了口氣,一直跪坐著的雙膝一軟,向著後麵踉蹌了一下,幸虧被一隻冰涼的手掌扶住。
男人的樣子還是很憔悴,卻到底是有些精神了,他的一隻手輕輕地拂過女子鴉羽般柔滑的雲鬢如此溫柔,讓薛語嫣慌了神,失了魂,驀然間:“知道我怎麽會傷在這裏嗎?”
薛語嫣怔了怔,微微側著頭,與男人的眸子相對,冰色的眸子中,一片死寂,不見絲毫情感,隱隱的,她猜出了些什麽,卻不敢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猜測。
靜默在兩個人之間徘徊,慕容棄垂低了眸子,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遮去了眼底的暗色:“傷我至此的,是我自己!”是他自己將自己的性命感情置於別人的一念之間,是他自己將自己逼迫到如斯境地,是他自己的執迷不悟,讓他嚐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是他自己,將一層迷障牽扯,遮住看清真相的眼簾。
“怎麽會!”
薛語嫣低呼一聲,滿臉的不敢置信,她本來以為是君天遙又想要對慕容棄下死手,卻想不到,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慕容棄冷笑一聲,抬起的眼簾中,卻是殊無笑意,殘破的手,輕輕地湊近自己的唇,啟唇,露癡,撕咬:“這是最後一次,刻骨銘心!”
薛語嫣忽然打了個冷顫,為了男人話中的陰冷,為了慕容棄眼底純粹的暗,那是沒有絲毫希望的殘虐,那是將自己也置於無情中的絕望:“別這樣……”
薛語嫣喃喃著,忽然抓住了慕容棄唇邊受盡折磨的手,抓握著那隻手,放到自己的腹部,眼底,是一絲祈望:“和我離開這裏,好嗎?無論去哪裏,一家三口,總歸是幸福的,可以嗎?”
這個驕傲的女人,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自己所有的籌碼壓上,隻是為了讓男人找回將要丟去了的一些東西。
慕容棄怔愣住了,掌心下,溫暖的腹部微微鼓脹,他不是傻瓜,薛語嫣的話,他聽得明明白白,正是因為明白,才越發的震驚,那裏,沒有任何的動靜,卻已經,蘊含著一個新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笑了笑,卻是比哭更加難看:“晚了……”
殘破的廟宇,破敗的牆壁,蒙塵的佛像,還有,染血的男女,慘淡,絕望,還有,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