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顧宅出來已是晚上十時多,法拉利一路馳到公寓樓下,高飛向上望,見十二樓的落地窗透出燈光,知道主人還沒睡,停好車上樓。
展翔打開門,見是高飛,一愣,忙讓進屋裏,斟出茶來。
「我回家經過這兒,見你窗燈亮著便上來看看。怎麽,還沒睡?」
「還早,看一會兒書再睡。」
高飛從沙發上拿起一本打開的,「碧血劍?」
「上學時沒空看,這個月發薪水我買了全套金庸作品回來補習。」
展翔捧一杯熱茶,微微笑著閑話家常。
高飛放下書,將茶杯在手中轉幾轉,道,「季天寶斷了一隻手,已經被趕出去。」
「啊。」展翔輕呼一聲,臉上閃過一絲不忍,隨即低下頭去,默不做聲。
「怎麽,覺得我們下手太狠?」
展翔搖頭,「他還小,但是,畢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今天可有嚇到?」
展翔輕輕道:「還好。」
高飛仔細端詳他臉色,確是沒有驚嚇過度的樣子,放下心,正想著是否就此離去,忽然肚子咕咕叫起來,在靜謐的客廳中聽來分外清晰,這才記起還未吃晚飯,頓時饑餓難耐。
「我煮了些排骨蓮藕湯做宵夜,飛哥喝一碗吧。」
此刻自然以填飽肚子為第一要事,高飛從善如流,「好,多盛些排骨。」
不一會兒,一大碗熱湯端上來,香氣撲鼻,幾塊排骨下肚,高飛不禁讚道:「手藝有長進,比五年前我吃過的那次更好。」眨眼間,一碗湯便見了底。
「還有沒有?再來一碗。」
將一鍋排骨席卷幹淨,高飛心滿意足起身,臨出門前道:「若是精神不太好,不妨先休息兩天。」
展翔失笑,「不用,我明天一早上班去。」
點點頭,忍不住伸手揉亂展翔一頭短發,高飛笑,
「可惜不是個女孩兒。」
展翔不明所以,呆呆望過來。
「不然憑這手廚藝,就能嫁個好老公。」
「飛哥又開我玩笑。」
在展翔無奈的抱怨聲中,高飛哈哈大笑下樓去。
天氣轉冷了,幾場雨下來,氣溫一降再降,轉眼間一片蕭殺。
展翔同妹妹吃飯回來,見展翹身上還是件舊大衣,趕忙去商場購置一款新裝給她,卻忘記給自己添置冬裝,在不足十攝氏度的冷空氣中走回家,當晚便有些發熱,第二天早上覺得昏沉沉起不了床,隻得向公司告假。
公司沒了展翔處理一應瑣事,秘書便通知高飛前來坐鎮,一堆賬目報表扔到他桌上,立時看的人頭大。
自從展翔接手工作後,高飛著實輕鬆了幾個月,每日打點好暗裏的事物便四處逍遙,這下又坐回辦公室,隻半天便拘得渾身難受,一會兒鬆鬆領帶,一會兒叫秘書倒茶,沒片刻消停。
「高先生,這幾筆支出是用於年底獎金和酒水采購,請您過目。」
老陳將支出項目清單呈上來,高飛隻看幾眼,就被上麵一連串數字繞的頭疼,拿計算器加了幾遍,每次都是不一樣數目,不耐煩起來,索性也不再算,直接簽下大名。
待老陳出去,高飛喚秘書進來,「林經理有沒有說請幾天假?」
「沒有,隻說好一些就上班來,不過電話裏聽他嗓子啞啞的,最少也得躺上三天吧。」
「行了,你出去吧。」
好容易撐到下午時分,高飛已被種種瑣事煩得疲憊不敢,整個人累得趴在辦公桌上,聽見又有人敲門進來,惡聲道:「有什麽事等林經理上班了再說,別來煩我。」
「你做什麽累成這副德性?」
高飛抬頭,見是顧華城,不禁怨聲載道,「他媽的,做正經生意原來這麽難,屁大點小事都來請示。」
高飛聞言冷笑,「嘿,說得輕鬆,不如你來坐辦公室,我去跟肥仔那幫人談判。」
顧華城想一想,苦笑搖頭,「算了,我也做不來。」
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不是有展翔嗎,你隻要簽字就好,還會忙成這樣?」
高飛大歎一記,「阿翔重感冒,請了病假,還不知道明天起不起得來床。」
「哦,」顧華城皺眉,「他一個人獨居吧?誰照顧他?」
高飛一愣,「應該是展翹吧?」
並不十分肯定,想想又道:「我呆會兒過去看一看。」
顧華城看他一眼,道:「別去了,今晚有一批貨要出,阿遠沒空,你下了班就去倉庫,和阿平一道查一查數目,我有事,晚些過去。」
「給山口組的那批?」
「接頭人是誰?」
「老相識,石田恭一。」
展翔吃過藥,又睡了一下午,感覺熱度稍稍退卻,便起床找東西吃。翻了半天,隻從冰箱裏找出一袋速凍餛飩,還是展翹上次買來的。
燒上水,展翔想要不要打電話給展翹,請她過來照顧一下,又記起上次見麵時展翹一個勁兒抱怨年底事忙,不禁猶豫,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撐過去。
餛飩煮好,展翔還未及吃,聽到門鈴響。
開門一看,隻見顧華城站在外麵。
展翔愣住,雙眼睜得大大。因發燒的緣故,他臉上現出兩團異樣的紅暈,腦後一撮頭發被枕頭壓得翹起,整個人瑟縮在一件舊毛衣外套裏,驟然顯得小了許多,仿佛又回到十七八歲模樣,令顧華城看得一呆。
不曾想是這樣一位訪客,展翔有些困惑。
「不方便讓我進去?」
看展翔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顧華城挑起一條眉毛。
「啊,不是……」
展翔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此時因這一驚倒清醒了些,側身讓顧華城進來,關好門去泡茶,才想起沒有燒開水,一時手忙腳亂。
顧華城坐在沙發上,看茶幾上一碗餛飩還沒動過,知是展翔還未吃飯,道:「你先吃飯,不用招呼我。」
茶葉忘記買了,罐子裏隻剩下碎末,展翔隻好倒杯溫水放在顧華城麵前。
「三哥找我有事?」
「沒事,聽說你病了,我順路過來看看。」
顧華城指指餛飩,「還不快吃,小心涼了。」
展翔仔細觀察他臉色,確是沒什麽事的樣子,放鬆下來,捧起碗吃東西。
從昨晚睡到現在,展翔並未進食,肚子早餓得狠了,一時吃得有些急,但四五個餛飩下肚後速度便慢下來。這餛飩是鮮肉做的,有些油膩,展翔隻吃下小半碗便沒了胃口,一時覺得胸腹間陣陣惡心。
顧華城看一碗餛飩剩下大半,不由皺了皺眉頭,隻覺一隻貓吃得也比這多些,再看展翔臉色,紅暈消失,隻餘一片青白,心裏一驚,伸手去探他額頭,觸手處一片滾燙火熱。
「去看過醫生嗎?」
「沒有,隻是普通感冒,按時吃藥就好。」
「你妹妹沒來照顧你?」
「展翹工作很忙,我沒告訴她。」
「加多件衣服,我送你去診所。」
「不用麻煩三哥……」
正說著,展翔渾身發冷,止不住一陣哆嗦,臉色愈發難看。
顧華城再看不下去,脫下大衣裹住他,攬進懷裏往外走。
展翔已虛脫無力,讓顧華城挾著坐上他那輛黑色房車,身子軟軟的坐不直,隻得靠在顧華城身上,抵達診所時,神誌亦開始不清。
這間私人診所是顧華城相熟的醫生開設,效率自然沒話說,醫生診斷出展翔已有肺炎跡象,立即安排住院輸液,藥水一點點注入體內,展翔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翌日早上,展翔睜眼,入目是一片雪白,護士正給他測體溫,安慰道:「不要緊,溫度已降下來了。」
展翔隻覺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頭腦卻因退燒而變得清醒許多。
這種私人診所的護理條件比公立醫院好上許多,但亦收費昂貴,展翔環顧裝修精致的單人病房,暗想一個月的薪水恐怕就此花光。
顧華城推門進來便看到展翔雙眼瞪視天花板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以為他仍未退燒,不由擔心。
「好一些沒有?」
「顧先生請放心,已經沒事。」
護士回答後出去。
展翔坐起來道謝,「謝謝三哥。」
顧華城點點頭,打開手中的保溫杯,倒一碗粥出來。
「吃一點東西。」
粥是合著蓮子煮的,還放了些糖,十分清甜爽口,展翔食指大動,埋頭吃起來。
「三哥,我好多了,想這就出院。」
展翔吃完道。
顧華城不置可否,問他,「你這病還得養上一個星期才好,家裏有人照顧你嗎?」
「我會叫展翹過來。」
「展翹工作那麽忙,顧得過來?」
展翔一怔,「那就請個鍾點工人。」
「現在找工人來得及嗎?」
看展翔皺起眉頭,顧華城慢慢道:「既然不想住病房,那就搬到我那裏吧,好歹有個菲傭,可以省你不少事。」
展翔身體頓時僵硬起來,好半晌才能出聲,「不用,太打擾三哥了。」
「你以前住了那麽長時間,也沒見打擾我什麽。」
展翔還要再說,顧華城已斬釘截鐵道:「就這樣吧,我派人把你的用品收拾一下搬過去,下午接你回去。」
說完,人已走出去,留下展翔,作聲不得。
寧靜路的顧宅是一棟獨立洋房,由一名欠了高利貸的商人抵押給顧華城,這些年住過不少任男寵,皆是睡在二樓西麵的一間臥室中。
展翔坐在這間臥室的**,透過右手邊的窗子望到花園裏,司機正從停在那兒的房車上往下搬他的東西。
本以為逃出生天,誰知兜兜轉轉又重回牢籠,雖說是為了養病,但展翔心中存了陰影,此時說不出的難受。亦或許是仍在低燒的緣故,他不停發著抖,隻覺一股冷氣不斷從腳底升上直至心頭,要死死咬住嘴唇,才不致呻吟出聲。
又坐一會兒,展翔終於撐不住躺下,將被子緊緊裹住身體,蜷縮成一團,昏睡過去。
他沒有看到顧華城稍後進來,站在床前半晌,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展翔到底年輕,三四天功夫已複原,隻是因發燒的緣故清減些許,看上去有種單薄的味道。
這一日晚上,展翔睡得極不安穩,半夜被噩夢驚醒,一時無法入眠,起身去廚房找水喝,又坐了片刻,才覺心神稍定,返回臥室。
經過起居間,隻見顧華城正坐在沙發上吸煙,旁邊一隻煙灰缸裏已盛了五六隻煙蒂。
「這麽晚還不睡?」
這幾日顧華城極少在家,每天均早出晚歸,與展翔碰不上麵,這日也是淩晨才回,一件外套還未脫下,見展翔深夜還未入睡,不免奇怪。
「半夜醒來口渴,去喝了杯水。」
展翔輕聲答。
他此時隻穿件睡衣,修長勻稱的身形落進顧華城眼裏,怦然心動。
「晚上冷,以後記得多披件衣服。」
咳嗽一聲,顧華城垂下眼睛,掩飾住一瞬的失態。
展翔從未見顧華城這樣溫言軟語關懷他人,一時詫異非常,過了好一會兒才曉得點頭。
「身體都好了?」
「太晚了,去睡吧。」
展翔轉身欲走,雙腳卻不自禁的遲疑,輕道:「三哥也該去休息了。」
顧華城撣撣煙灰,「睡不著。」
展翔不語,退出去,過一會兒拿杯熱茶過來放在顧華城麵前。
看一眼飲料的色澤,顧華城已猜到裏麵物事,那是五年前展翔每晚為他準備的飲料。
顧華城低笑,將煙掐滅,一口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