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逆子

淇國侯夫人忙看向順妃娘娘,順妃娘娘還沒說話,惠妃娘娘已經詫異地道:“姚七小姐怎麽會深有同感?”

張氏攥起手來,“請娘娘贖罪,婉寧初次進宮,不懂得規矩,”說著看向婉寧,“婉寧,娘娘們麵前不能亂說話。”

張氏的目光中帶著些許威脅,讓她頓時想起自己的種種“劣跡”。

婉寧微微一笑。

就算是她不說出口,張氏一樣會將她推繼母小產,不顧祖父反對私自進京,回到京中卻不肯回家的事說出來。

任她再怎麽巧舌如簧在禮義廉恥上麵都要低下頭來,所以在來宮裏之前張氏才忍氣吞聲,算計好了要在惠妃和順妃兩位娘娘麵前數落她的不是,讓她日後再也抬不起頭來。

張氏的勝利就在眼前,她卻要讓張氏空歡喜一場。

婉寧提起裙子跪在地上,抬起頭看向惠妃娘娘,“娘娘應該有所耳聞,臣女四年前被罰去族中,在泰興四年,臣女被關在繡樓裏不得見人,那四年,臣女沒有學會什麽,隻是看些書,聽聽下人講故事,臣女最喜歡聽的,就是當今聖上在西北打瓦剌的故事。”

人人都知曉那些事,他們在宮中也嚐嚐將這些掛在嘴邊,就因為聖上在西北立下戰功,先皇才會下定決心將皇位傳給聖上。

惠妃和順妃轉頭對視。

“大約民間傳的故事和娘娘們聽到的不同,臣女就將臣女聽到的說給娘娘們聽。”

風吹的草木瑟瑟聲響。

太陽光從大殿裏退下去,讓屋子裏添了幾分的寒冷,順妃不禁握緊了手裏的湯婆子。

“聽說當時瓦剌圍了朝廷的兵馬,就連京城裏的官員們都人心惶惶,在西北打仗的聖上安穩地坐在中軍賬內聽消息,大風也吹了三天三夜,戰場上分不清敵我,武將想要護著聖上離開。聖上卻不肯,一直等到了大獲全勝的忠義侯歸來。”

惠妃娘娘想起皇上和她說起的那件事,那時候聖上臉上是自傲的神情,這件事可見皇上信任忠義侯。

“臣女一直奇怪。為什麽聖上這樣信任忠義侯,若最後等來的是瓦剌軍隊,聖上豈非性命堪憂。後來到了忠義侯府聽說忠義侯斷了糧草戰死在西北,臣女才明白,忠義侯那樣的人才值得讓人信任,讓聖上信任,讓所有人敬佩。”

“若不是因為忠義侯的事,臣女還不敢在這裏說話,如今想想忠義侯,臣女又算得上什麽。有些話臣女就不怕說出口。”

婉寧說著頓了頓,轉頭看向張氏。

張氏不知道婉寧要說什麽,心髒仿佛要跳出喉嚨,婉寧眼睛裏有淡淡的笑容,張氏整個人如同被長長的針穿透了一般。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婉寧到底要說什麽?

在兩位娘娘麵前要說出什麽話?

張氏幾乎不敢喘氣,下意識地阻止,“婉寧……”

大殿中所有人仿佛都沒有聽到張氏說話,而是看著跪在地上的婉寧。

婉寧微微抬起下頜,十分清晰地道:“臣女的祖父說的沒錯,臣女就是個逆子。也怪不得父親要將臣女送去家庵、逐出家門。”

臣女就是個逆子。

逆子。

誰敢這樣稱呼自己。

惠妃和順妃的表情凝在臉上。

安怡郡主也嚇了一跳。

張氏不知不覺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想不到婉寧會稱自己是逆子。

“惠妃娘娘、順妃娘娘,是臣女不夠孝順,四年前我們父女之間就有些誤解,而今臣女更是瞞著父親做了些不孝之事……是臣女將自己的親六叔送去了衙門。”

張氏心忽然一沉,婉寧這話是什麽意思?

怎麽是她將姚宜春送去了衙門?張氏看向旁邊的淇國侯夫人。淇國侯夫人眼睛裏也滿是驚詫。

惠妃深吸一口氣,半晌才道:“朝廷大事本宮並不知曉,七小姐說的……”

婉寧低頭道:“臣女也不懂得什麽是朝廷大事,臣女說的是在泰興時,六叔倒賣漕糧的事。雖然是臣女的親叔叔,臣女卻不能包庇,因為臣女知曉漕糧是要運進京師的稅糧,是要在天災是分發給百姓的口糧,是要在打仗的時候送去軍營的軍糧,是朝廷官員的俸祿,是該運進京城,而不能私下裏倒賣。”

張氏聽得這話幾乎要癱在杌子上。

婉寧這是說的什麽話,怎麽敢在宮裏說出這種話,怎麽敢指認自己的親叔叔,姚宜春買賣漕糧的事又和婉寧有什麽關係。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

坤寧宮內,皇後聽著內侍說話。

內侍慢慢地說著,將翊坤宮中所有的話一字不漏地緩緩道來。

皇後半晌才看向內侍。

沒想到一個十二歲的小姐幾句話就將皇上征西北的事講得清清楚楚,現在看來忠義侯世子是真的受了驚嚇被姚七小姐治好了,並不是忠義侯府想出的什麽手段。

否則一個十二歲的小姐提起這件事早就漏洞百出,不會有這樣仔細的前因後果。

皇後看向欲言又止的內侍,抬起眼睛,“還有什麽事?”

皇後話音剛落,外麵琉璃簾子一動,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

看到皇帝的身影,皇後忙要下地行禮。

“你躺著,”皇帝威嚴的聲音傳來,“身子不舒坦就好好養著,眼見就要入冬,你的咳疾又要犯了。”

皇後不肯,就要掙紮著下床,卻被皇帝一雙手按在炕上,皇後蒼白的臉上頓時一片緋紅。

“讓你躺著就躺著,”皇帝說完看向旁邊的內侍,“在說什麽?”

“妾在問姚七小姐的事,惠妃今日將姚七小姐召進宮中問話。”

皇帝頜首,忠義侯爵的事,是皇後體諒他的心思,要讓惠妃去問個清楚,畢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治病,聽起來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皇後看向內侍。“還有什麽沒說?”

內侍看了看皇帝和皇後,忽然覺得在翊坤宮聽到的那些讓他驚詫的話,說不得會讓姚家那個十二歲的小姐,日後的生活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在宮中這麽多年。還從來沒聽過一個女子,說出那種話。

內侍潤了潤嗓子才道:“姚七小姐說,忠義侯不但救了忠義侯世子,還讓她……還讓她敢於承認做了一個逆子。”

“逆子?”皇後娘娘的聲音中也有了幾分的驚訝。

內侍將婉寧的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皇後越來越覺得驚奇。

一個十二歲的小姐,竟然會懂得這麽多,真的親手將自己的親叔叔送進大牢。

皇帝豁然站起身來,臉上神情沒有什麽變化,讓人看不透到底在想什麽。

皇帝向前走了兩步。

“廣東十縣,海潮泛濫,田禾欠收。奏請朝廷撥賑災米。”

低沉的聲音在大殿裏響起來。

“瓦剌又在饒邊,西北奏折請朝廷增撥軍糧,戶部尚在東拚西湊……”

“他們還敢貪墨漕糧。”

“一個十二歲的小姐尚知曉漕糧是要運進京師的稅糧,是要在天災是分發給百姓的口糧,是要在打仗的時候送去軍營的軍糧。是朝廷官員的俸祿,是該運進京城,而不能私下裏倒賣……”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高,腳步停頓了片刻,轉身從坤寧宮走了出去。

坤寧宮重新恢複了安靜。

皇後娘娘靠在引枕上半晌沒有說話,旁邊的內侍看了看身邊的女官,抿了抿嘴唇。“娘娘,這……要怎麽辦?”

皇上說出方才那番話,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庫裏挑一隻玉如意送過去給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救治忠義侯世子有功……本宮理當賞賜,”皇後娘娘接過茶喝了一口,“難得小小的年紀卻如此……等本宮身子好一些。傳她進宮說話。”

好久沒有聽說有這樣的孩子。

皇後娘娘長喘一口氣,“去姚家的兩個嬤嬤叫來,本宮要仔細問問。”

……

南書房外,內閣的大臣們已經等候多時,整整一日他們就站在這裏。手裏都是彈劾崔奕廷的奏折。

崔奕廷從一個小小的知縣查起如今牽扯到了戶部尚書,這樣查下去還要查出多少人來?崔實榮進了大牢,開始有人借機鏟除異己,各種彈劾的奏折堆滿了內閣,京官幾乎被人彈劾一遍,現在是人人自危,這股歪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刮過去。

禦史開始對準崔奕廷口誅筆伐。

不孝之子何談忠君,一個從未入仕的黃口小兒,鬧出這樣的事來。

就是要整個朝局都亂起來,讓崔奕廷一發不可收拾,不敢再接著查下去。

南書房的門打開,一個小黃門走出來。

閣老們頓時迎上去。

小黃門不敢怠慢一個個地問好,然後收起臉上的笑容,“皇上傳崔大人並沒有傳各位閣老。”

傳崔奕廷?

隻傳崔奕廷?

一旁的夏大學士抬起了眼睛。

內侍道:“皇上讓崔大人帶著他的算盤進南書房。”

……

“整整兩箱的算盤,動用了戶部所有的官員,就在南書房一起打算盤。”

宮裏的消息傳出來,張戚程不禁驚訝。

“皇上親自回了禦史言官的奏折說,如今隻有孤臣逆子在朕麵前說實話,從今往後,朕就要重用這個孤臣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