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收網

婉寧看向李太太,“都說人多好想法子,幾位太太來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太太們幫我出出主意,我這一關興許就過去了。”

李大太太皺起眉頭來,崔二奶奶仰著臉,眉眼中都是笑意,哪裏像是沒有主意的人,這雙晶亮的眼睛望著她們,仿佛是在提醒她們,這次登門拜訪崔家的用意。

明明是當麵讓她們難堪,卻又將話說得無法挑剔。

拒絕了一次,讓她不好意思再說下一次。

錢不肯借,主意總要出些。

她們本來是看笑話的,哪裏有什麽正經的主意,總不能當麵斥責崔二奶奶不該去福建收茶。

畢竟是客人,哪有這樣的權利。

再說,勸說崔二奶奶說出實情的人是她。

李太太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這可不是小事,家中錢財要如何用,我還要回去問問老爺。”說著看向周圍。

周圍的太太也紛紛頜首。

話說到場麵上,雖然暫時搪塞過去,卻也不好再在崔家坐著,李太太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崔夫人不禁詫異,“廚房都備好了宴席,前麵又還說著話,怎麽就走了?”

李太太垂著眼睛,掩飾尷尬的神情,“家中尚有事。”

婉寧道:“我們夫人說得是,太太怎麽也要留下,前麵有要事正在商議,說不得一會兒還有什麽消息傳過來。”

什麽消息?李太太有些緊張,忙看向婉寧。

婉寧一臉諱莫如深,“都是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得,隻是老爺吩咐下來,讓幾位太太寬坐,一會兒興許就有消息……”

李太太向左右看了看,幾位太太從方才的事不關己,到如今的莫名詫異,心中已起了波動。

王太太試著問,“是不是崔二爺的事?”

婉寧搖頭,有了這樣的變故,也該輪到她來旁觀了。

……

崔實圖回到書房裏,幾位大人已經等得不耐煩。

崔實圖坐下來不等李軾來問,就看過去,“如今我不在朝堂上,有些事幾位倒可以幫我出麵。”

李軾不禁欠身過去聽。

崔實圖道:“方才我又仔細思量,李世兄說的話沒錯,福建那邊的事犬子卻是處理的太過匆忙,不免有失偏頗。”

李軾揚起眉毛,他還是有幾分把握能說服崔實圖,崔實圖向來不是張揚的人,自然不會認同兒子的做法。

外麵鬧成一團,若是整個崔家再亂起來,父子二人針鋒相對,崔奕廷兩麵受擊,也不能支撐多久。

再說福建商賈找上門他是親眼所見,在關鍵時刻他也能和禦史言官一起彈劾崔奕廷。

今日崔實圖說的話,來日他就會寫在奏折上,連父親都不站在兒子這邊,誰又能去支持崔奕廷。

李軾覺得自己已經做完了想做的事,正準備要功成身退。

卻聽外麵傳來聲音道:“莊王爺來了。”

有人撩開了簾子,李軾等人見到了麵色略微蒼白的莊王。

病怏怏的莊王突然進門,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眾人立即站起身行禮。

崔實圖讓出正位讓莊王坐下,莊王環顧一周,“戶部侍郎李大人,都察院王大人都在。”

不等李軾說話。

莊王接著道:“聽說福建有賣茶的商賈連番來崔家,諸位可看到了?”

李軾心中已經笑出來,莊王和崔奕廷有幾分交情,如今也坐不住了。

李軾麵有難色,看了崔實圖幾眼道:“我們也是恰好趕上,眼下今年的新茶正要上市,崔家二奶奶一直做茶葉生意,有商賈上門也情有可原。”

莊王不置可否。

李軾瞧瞧地看了崔實圖一眼,崔實圖緊抿著嘴,神情陰沉。

莊王道:“你們可知來的商賈要賣多少茶葉?”

李軾搖了搖頭,所有人都看向崔實圖。

崔實圖吩咐身邊的下人,“去將二奶奶簽了的文書拿過來……”

“不著急,”莊王端起茶來喝,“聽說還有商賈在府裏,我們就看看,到底有多少茶葉要買賣。”

莊王突然關切起茶葉來,定然是因為外麵謠言四起。

看好戲的時候到了。李軾趁著端茶的功夫向旁邊望去,大家雖然抿著嘴,眼睛裏卻是輕鬆的神情。

此時此刻該著急的是崔家人,他們就是個見證罷了。

莊王爺親自來問,崔家人不敢怠慢,一張張文書很快被送過來。

莊王爺看了看遞給李軾等人。

李軾接手過去,看到文書上的數額不禁驚住。

大量的茶葉買賣。

怪不得人人都說福建的茶葉就要被崔二奶奶一手遮天。

他身在戶部,對閩浙的茶稅十分的清楚,太祖時茶葉興盛,光福建就收了茶稅一百萬斤,這些年茶戶每年減少,如今福建的茶稅每年不過百餘兩。

李軾看著買賣茶葉的數額,他耳邊仿佛聽到算盤清脆的聲響。

這是怎麽回事。

福建哪裏來的這麽多茶葉,如果有這麽多茶葉,朝廷每年收的茶稅為何隻有百餘兩白銀。

李軾漸漸笑不出來。

他不是看崔家的笑話,是在看戶部的笑話。

作為戶部當家侍郎,如同在外人麵前將戶部的賬目抖落出來給人看。

“不可能,這不可能。”

李軾麵色鐵青,“哪來的這麽多茶葉,難不成今年福建茶葉大收……這……這……”

恐懼漸漸地遍布他全身,汗幾乎濕透了他的脊背。

一張又一張紙送過來,然後是賬目,他幾乎不能呼吸。

“莊王爺……這怎麽可能。”

“是啊,”莊王握著手裏的茶杯,“本王也覺得奇怪,本王曾聽皇上說,閩浙因為倭寇猖獗,沿海的村民四處逃竄,田地荒蕪,百姓吃飯都困難,哪裏能收到田賦,田賦也就罷了,茶稅也少之又少。”

“可今天看來,福建產茶和太祖時也差不了多少,那麽每年的一百萬斤茶稅哪裏去了?”

李軾哆嗦著嘴唇,耳朵嗡嗡作響。

他忽然想起崔實圖方才回到書房時臉上的神情,並沒有太多的怒氣和焦躁,他早該想到,這件事沒有這般簡單。

一百萬斤茶稅。

他是來作壁上觀的,如今卻被莊王爺逼問一百萬斤茶稅。

戶部已經多少年沒有收到這樣的茶稅。

莊王道:“本王聽說一件事,海商最喜歡蘇杭的綢緞,福建的茶葉,閩浙還有多少好東西?連皇上都見不到的好東西,直接讓大船運了出去。”

李軾的臉豁然抽起來,他倉皇地抬起臉,“王爺,這,下官可不知曉,戶部年年催賦稅,可……還是一年年虧欠下來。”

“那是因為什麽?”莊王忽然站起身,“李大人隨本王去麵聖吧,皇上還等著戶部的答複。”

李軾覺得渾身脫力,手開始不受控製的顫抖,“這……未免有些……太兒戲……怎麽能信商賈的文書……”

“李大人錯了。”從容平緩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緊接著簾子掀開,一身錦衣衛官服的崔奕廷踏進門。

李軾看到崔奕廷嘴邊淡淡的笑容,身上就如同瞬間被水洗了般,手心裏的汗珠掉下來摔在地上。

“壽寧,福州,崇安這些地方,我已經讓人將現有的茶園畫了圖,幾個月才將這差事做清楚,如今李大人要查可是方便得很了,可將戶部原有這些地方的茶園數量拿出來對證,就知曉福建官員到底瞞報了多少。”

李軾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李大人,”崔奕廷輕叩腰間的繡春刀,墨黑的眸子如同夜裏的繁星,雍容又高傲地仰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李軾,“走吧,皇上還等著呢。”

崔奕廷話音剛落,立即就有錦衣衛走進屋。

李軾頓時麵無人色。

……

皇帝將手裏長長的奏折看完,閉上微微泛紅的眼睛,他好幾日沒有闔眼才將閩浙多年的稅收理了清楚。

“都說稅收繁重,”皇帝冷笑一聲,“從太祖開始就一直降稅,到了朕,收上來的賦稅更是寥寥無幾。”

“這些銀錢都去哪裏了?不是給了百姓,也沒有進國庫,而是進了他們的腰包。”

“可恨的鄧嗣昌,每年向朝廷請撥軍費時,朕都要四處挪借銀子省給他……”皇帝說到這裏,不禁咬牙切齒,“恨,朕恨不得殺光他鄧氏一族,方能平複心頭之氣。”

“他不是朝廷命官,他是一頭狼,一頭吃人血肉的畜生。”

皇帝漲紅了臉,“朕就要將這些畜生都抓出來,看誰還替他們隱瞞,”說著看向內侍,“傳戶部侍郎李軾,朕要見見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生。”

內侍不敢怠慢,急忙去傳旨,等到莊王爺和崔奕廷帶著失魂落魄的李軾進了大殿,內侍才悄悄地走到後殿小花園裏,那裏已經有個小內侍在接應。

“告訴夏大學士,這次皇上是動了怒,福建的事兜不住了。”

福建的事兜不住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腦袋要搬了家。

……

很快所有跪在宮門外的老臣手裏都多了一份奏疏。

下了大獄的廣東按察使一語道破了整個閩浙的秘密,“閩浙不是沒有賦稅上交,也不是沒有田產也不是沒有茶稅,而是官員上下瞞報,內外勾結,海上的大商船日日滿載而歸,真正苦的是百姓和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