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夏末,隔三岔五仍舊總有人往酒坊送大口的木箱子,許菁菁早見怪不怪,甚至不再到門口去接,也不再打開來看,隻讓人抬到後院的屋子裏鎖上了事。
紅玉也離開了好一陣,江家尚未有人前來,她心中也漸漸平息,來與不來,都照舊釀酒做買賣。
隨著陸家把許菁菁的酒沿著運河帶出去,榆樹村許家酒坊的名號越來越響,差不離日日都有人上門來取酒,往來的馬車和拉貨的板車把村裏的泥路都壓出了溝痕。
村裏更是幾乎每家都有人在酒坊裏幹著活,酒坊掙錢,村裏人也跟著掙錢。
她還掏錢給村裏重新修了石板路,進出村子的路好走了,城裏酒樓食肆來取酒的時候,也會順帶著收些菜和禽肉蛋,家家戶戶日子都好過了許多。
許家一躍成了村裏的香餑餑,許菁菁也成了附近十來個村鎮的媒婆眼裏的金疙瘩,門檻都要給人踏破了。
即便人人都知道她成過親,也知道她那相公在一次外出後就沒了音訊,但抵不住她身價高,還有一間來錢像下雨似的酒坊。
奈何她一概推辭不見,手裏的銀子多了,除了修路,又給村裏建私塾,搭醫堂,把覬覦她手裏銀錢的人氣得牙癢癢,偏偏分毫沾不上。
加上給村裏建私塾和醫堂都是大好事,村裏的娃娃可以在家門口識字讀書,瞧病看診也不必趕著到城裏去,就連隔壁的村子也紛紛出壯丁來幹活。
在榆樹村口的空置院落旁,搭起了學塾和醫堂,裏正做主,把空置的院落拾掇出來,等著給到村裏來教孩子們識字念書的夫子做屋舍。
私塾和醫堂搭得都簡單,一排木屋和籬笆圍起來的院子就能用,來幹活的人多,很快就有了雛形,裏正傍晚來叩響了許菁菁的門。
許菁菁平日裏都跟鍾湘菱住在酒坊後院,今日因是鍾湘菱生辰,她非要留在榆樹村過,大舅一家隻得依著她,帶著廚子上家裏來燒菜。
鍾子鈺喊了徐之遠夫婦,徐之遠喊了楚譽,楚譽帶了玥娘母子,還有前幾日船上見過的溫家兄妹,一大屋子的人正熱鬧著,許菁菁聽到敲門聲,牽著小石頭去開了門。
“菁菁在家呢,我也沒啥事,就是村口的私塾快搭好了,來跟你商量著請夫子的事。”裏正在門外看了眼許家院子,人多熱鬧,好似在慶祝著什麽。
“印生叔來了,進來一塊兒邊吃邊說吧,剛好飯菜要做好了,今天是湘菱的生辰,我大舅他們都來了。”
許菁菁拉開門請裏正進來,小石頭也從衣兜裏掏了一把麥芽糖出來,要給許印生吃。
“正好楚公子也在,先前那幾個夫子都是他介紹的,若是不合適,找他幫忙再問問。”
楚譽坐在院子裏跟徐之遠下棋,聽到許菁菁提到自己,忙起身把位置讓給了溫家溫祁,走到門口來。
“何事,方才聽到你說夫子,可是還缺人,前幾日有幾位舉子回鄉,改日我們可一同去拜訪。”
楚譽說著,溫婉意也湊了過來,“要去哪裏,可否也帶上我,兄長總說我閱曆不夠,家裏的買賣也不放心我參與,菁菁,你就跟楚公子說,也帶上我吧。”
許菁菁看著嬌憨撒嬌的溫姑娘,臉頰處還泛著可人的微紅,樂得成人之美,“沒問題,隻是去拜訪有學問的舉子,邀請他們到村裏學塾給孩子們講課,溫姑娘若是想去,到時讓楚公子叫上你一塊兒。”
溫婉意眼裏亮起星星,楚譽別過臉幹咳數聲,暗暗遞給她一個無奈的愁苦眼神,許菁菁被他倆追逃的模樣逗得笑起來,眉眼彎成弦月一般,整個人都如同明輝一般晃人眼。
還站在門口的許印生看著有些滯住的楚家公子,清了清嗓子,“菁菁,不是呀,楚公子介紹來的夫子都很好,沒有什麽問題。”
“我這就是尋摸著孩子們識字歸識字,是不是還找個武先生,那文曲星下凡才能一路考到狀元爺呢,這大部分孩子也就圖個不當睜眼瞎,身體也得練起來,幹活兒有勁兒也、也重要的……”
許印生說著說著似是有些忘詞了,磕巴起來,抬手抹了把汗,詞兒在家他是背好了才來的,到了這兒不知怎的有些緊張就給忘了大半,好在關鍵的請武先生幾個字是說出來了。
許菁菁聽了破覺著有些道理,許印生說的磕巴她倒沒怎麽注意,“是這個道理,還是印生叔您想得周到,武先生可以請,我覺著挺好的,隻是我也不認識能叫孩子騎射的人,回頭我管別人問問看。”
“哎,哎呀,那你同意就好了呀,這事我來辦,我在城裏認得一個捕快官爺,他有一個從外頭回來的、的同僚,對對對,是同僚,同僚,說是可以勻出時間來咱們村給孩子們當武先生。”
許印生好不容易把準備好的話都說完,鬆了口氣,抬眼看許菁菁似是沒有起疑心,更加放下心來。
“那也好,印生叔你看過若是人品好,沒什麽糾葛在身上未了的,便讓人先來試試吧,畢竟教孩子們還是跟在外頭走任務不一樣的,孩子們吵鬧,須得有耐心的人才成。”
“那是應當的,這事就不麻煩你了,我回頭看過沒問題就直接讓人上學堂去。”許印生說完事情,也不留下吃飯,說家中還有客人,便道別回去了。
許菁菁關上門,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隻管出錢建學堂,請夫子的事一直都是交給村裏去辦的,裏正人又負責,她沒什麽不放心。
許印生緊趕慢趕回到家中,婆娘孩子都在忙活著上菜,院子裏拉了一張大圓桌,上頭坐著縣令章時重,還有幾個衙役捕頭捕快,都是今日下午才到村裏的,一來就直接上他家裏來了。
“許叔,事情辦得如何了,許家可同意了?”章時重讓裏正娘子和幾個小子都別忙活了,坐下吃飯,“許家嫂子,菜夠了,我們幾人也才吃過,有酒的話上兩壺,這就行了。”
許印生趕緊招呼婆娘孩子都坐下,親自給縣令大人倒酒,“同意了,同意了,就照著您教的說的,菁菁人好說話,也沒什麽意見……”
一溜兒酒倒過來,輪到坐在一角的一個常服打扮的人時,許印生愣了愣,但彎著腰沒敢多看,隻立即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同意就好,那改日可要麻煩你帶我這位兄弟先到村裏的學塾認一認住的地方,他的東西我改日再派人送過來,這孩子們練練體魄是好事,人我可給你找到了,可得看顧好了,別叫人給攆出村去啊。”
章時重端起酒碗,嗬嗬笑著說道,話說給許應生,眼睛卻看著坐在末位的人,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
“哪裏哪裏,大人您放心,必不會趕出去的,不會的……”
許印生額角直冒汗,從沒跟縣令大人同桌吃過飯,手心都是汗涔涔的,加上末位那個人,實在是……實在是眼熟得很。
他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才是對的,隻好裝作不認識,不敢多看,低頭扒飯猛吃。
“有勞裏正,聽說村裏還有醫堂,我帶了位老大夫,醫術尚可,若是可以,想勞煩您給在醫堂裏找個位置,給人診脈看病。”
坐在末位的人輕抿了一口酒,聲音酥沉,側著臉時,眼角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疤。
隨著他的話音落,衙役群裏走出來一個白發長須的老大夫,朝許印生鞠了一躬。
許印生一看直接呆住了,“……李……李大夫?”
……
許菁菁跟著家人一同給鍾湘菱慶生,大舅和她阿爹還在院子裏喝著,大舅母已經帶著溫家溫婉意,和徐之遠夫婦先回去了。
院子裏鍾湘菱拉了鍾子鈺和楚譽,還有玥娘在大竹塌上玩葉子牌,小石頭百無聊賴地躺在竹靠上數星星,沒一會兒就傳來了輕輕小小的呼嚕聲。
她原本也坐在一旁看話本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小石頭扇著扇子,忽然覺著有些口渴,便起身去灶房拿了些果子,到後院的井口打水洗果子。
她蹲在樹下洗果子,絲毫沒有察覺,身後的院牆上,暗處坐著一個人,從頭到尾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