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杏花糕,微甜
一切歸於平靜,屏住呼吸等待多時後,長廊下的教習和草甸上的學生頓時欣喜萬分,同時也有些驚訝。
沒有教習背著趙禾下山,那就說明趙禾破境成功。
可,這怎麽可能?
長廊下的教習和草甸上的學生不解,久久望著厚石山道的副院長若有所思,而院長還是在閉目養神。
登山的人中,三百層山階上的學生早已沒了影,清衫公子還差十九步就能登上山腰,蕭紅葉仍在偷偷跟著。還有碎石山道的曹萋萋正氣喘籲籲地坐在一塊山石上歇息,另外幾名登上寒石山道和拙石山道的甲間學生也都處於昏厥的邊緣。
紅石山道的程幾許還在用雙臂勉強支撐起身體盯著關酸風,而前方五十步的關酸風此時站了起來。
朝著前方插進紅石山道裏的那柄滿是紅繡的長劍走去。
關酸風的眉目很正,梳的發髻也很正,甚至連走路的姿勢都很正,看起來就像是個呆板的人,不經意間總會露出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質,但其實他隻是不善表達而已。
山風與劍意侵到關酸風的臉上,關酸風連眼都沒眨,隻是專注地走著自己的路,盯著那柄自己想取的劍。
似乎是之前的爭鬥起了效果,山道的劍意對關酸風的作用減弱了許多,關酸風寬厚的背也得以在握到劍柄的時候都沒有彎下。
握上劍柄的刹那,關酸風的眉尖微蹙,然後便將劍拔了起來。
五十步外的程幾許看到關酸風拔起紅繡長劍時,喉嚨微動,似乎又有一口不甘的血氣即將翻湧。
三息後,再當程幾許看到關酸風提著劍朝自己走來的時候,他的雙眼中頓時遍布紅絲,不甘的血氣下麵又似乎匯入了惱羞成怒,此刻他的內心中隻是在反複地回**著一句話:“他是來炫耀的嗎?”
關酸風提著那柄滿是紅繡的長劍朝著五十步外的程幾許走去,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結實,目光也隻是注視著由紅石鋪成的山道,並不會偏移,臉上的淡然更是讓關酸風顯得尤為呆板。
五十步後,關酸風來到程幾許的麵前。
程幾許不想趴在山道上朝著麵前的這個少年低頭,但紅石山道的劍意他委實已經承受不來,若再動半步,必死無疑。
春日無恙,讓關酸風的影子躺在了山道上。
程幾許看著身下熟悉的影子,眼角流出了幾滴懊惱且無奈的淚水,他恨自己太不爭氣,與麵前的這個少年比了十七年,卻從未勝過。
拚著最後一絲氣力,程幾許握著拳頭狠狠地捶了一下山道,久久支撐著身體的雙臂也選擇了放平。
最終,程幾許選擇了……認輸。
可就在程幾許的身子將將貼上山道的時候,一雙溫厚的手掌扶住了他的雙臂。
同時,關酸風的周身散發出如大地孕育萬物般讓人安心的氣息逼退了附近的劍意,而後扶著程幾許往後退了三步,並將那柄滿是紅繡的長劍塞到了程幾許的手中,有些僵硬地說了兩個字:“下山。”
這兩個字在程幾許的耳中極具侵略性,他認為關酸風在羞辱他,於是揚手將劍扔掉,虛弱地喊道:“我為剛才的自己感到恥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半點認輸的想法,我絕不認輸,關酸風,我還會和你比下去,直到我贏你。”
程幾許咳出幾點血濺到關酸風的春服上,關酸風還是麵無表情。
盯著程幾許滿是憤怒的目光許久後,他彎下身子,把劍撿了起來,再次遞給程幾許,言語中有了些僵硬的委屈:“你不能再上山了,你會死的,我隻是想讓你活著下山,有了這柄劍,你就能參加春擇了。”
將劍強行塞到程幾許的手中後,關酸風轉身再戰紅石山道。
走了幾步停了下來,歎道:“其實我一直把你當朋友,是你非要和我比,像個敵人。”
怔在原地的程幾許清醒過來時,已是無法望見關酸風寬厚的背影,隻好望了望手中的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
……
燕寧撐傘在山中行走,從厚石山道行到了碎石山道。
碎石山道的道口,燕寧望著滿是細碎石子鋪成的山道以及或橫躺或直立在山石上的清軟腰劍,將黃紙傘收攏好提在手中,而後一掀白衫,由此上山。
清軟腰劍所散發出的劍意不像山般厚重,卻似冬風最盛時的凜冽,猶如萬千把鋒利的小刀片在認真地刮著肌骨。
不過走上兩步,燕寧身上的白衫忽爾襤褸。
即便再次施出白石法身,臉頰也疼得厲害,可自燕寧看到了趙禾的模樣時,他便被趙禾的堅毅深深打動,所以走出五十步後,燕寧仍然在堅持,直到臨近極限的第九十步,燕寧才不得不撐開黃紙傘。
黃紙傘下的行走快意而輕鬆,往往這時燕寧才能看到從山間掠過的幾隻雀。
摟著山風又是行了百步,燕寧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山石上稍作歇息的曹萋萋,被風擾亂的幾根黑發擋住半麵臉頰,用手輕輕撥到耳後時,青澀的曹萋萋竟是多了幾分讓人心動的驚豔。
望著曹萋萋的時候,曹萋萋也轉過目光望見了燕寧,然後笑了起來。
一個披著破布條在山中大好春光下撐著傘的少年,任誰看見了都會發笑。
可笑過之後,曹萋萋皺起了眉頭,她也想不明白之前趙禾沒想明白的事情。
“你叫燕寧?”
曹萋萋的眉毛很好看,像是大草坪的齊整與茂盛。
片刻後,曹萋萋見燕寧沒有答話的意思,微挑眉毛接著說道:“聽說你和殷支打了一個賭,還將紅葉教習牽扯了進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紅葉教習是個很好的老師,你不該把她牽扯進去。”
頓了頓,曹萋萋認真地皺起眉頭似是在自言自語道:“等春擇之日,我一定要把殷支打得不能下床,免得紅葉教習落入他的髒手中。”
燕寧聽到後不自禁地輕笑了兩下,想著曹萋萋修行天賦雖好,但心地單純的果真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有郡守父親有府主哥哥的殷支怎麽可能會在春擇之日遇上她這樣的學生,他隻會遇見像自己這樣的學生,那些他自以為可以憑下品洗塵境打敗的學生。
春日漸漸西落,午飯還沒吃過,幸好清晨的時候在路上捎帶著買了一包杏花糕。
燕寧撐傘往前走了幾步坐到曹萋萋旁側的山石上,從懷中掏出杏花糕掀開油紙而後拿了一塊放在嘴中,同時將油紙盛著的杏花糕朝著曹萋萋的方向遞了過去,道了一聲:“肚子餓,吃點吧。”
這時燕寧才發現曹萋萋正瞪著水靈的大眼睛盯著他看。
嚼著杏花糕的動作放緩了下來,而後將嘴角的殘屑舔掉,最後塞滿杏花糕的雙腮始終保持著鼓起的狀態,燕寧一臉無辜地看著曹萋萋,心想著難道我吃杏花糕的樣子很帥嗎?
曹萋萋不奇怪燕寧在登山的時候帶杏花糕當午飯,但她很對燕寧坐上山石之前走得那幾步感到詫異。
她從燕寧的位置走到這塊山石上出了很多汗,而燕寧此刻竟然還能悠哉地吃著杏花糕,他不是人們口中未入洗塵的廢物嗎?
“吃啊。”
燕寧又拿了一塊杏花糕塞進嘴裏,順帶著再好心地讓曹萋萋吃一塊填填肚子。
山風吹來的時候很舒服,曹萋萋雙手抱著一塊杏花糕放在嘴邊小口地咬著,餘光總是朝著燕寧的側臉瞥去,完全沒有平日裏的活潑直爽。
“你也覺得那個賭我會輸嗎?”
燕寧吃盡最後一塊杏花糕,在將油紙折起放進懷中的時候,問了一句。
還沒咬完三分之一杏花糕的曹萋萋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發問,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支支吾吾道:“啊……啊?”
如果是之前的曹萋萋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聲是,但現在她見到了燕寧登山時的輕鬆,尤其是吃杏花糕時的滿足,那是隻有在最放鬆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的滿足,所以曹萋萋現在有些不確定了。
燕寧起身拍了拍手和衣衫,低頭間隨口再問一句:“你怎麽不登山了?”
曹萋萋將抱著杏花糕的雙手擱在腿上,有些失落地說道:“還差百步到山腰,雖然我知道我走不完這百步,但我還是想歇一會再試試,那裏的劍更好些。”
燕寧順著曹萋萋的目光看向了百步後的碎石山道,那裏有一柄直立在山石上的清軟腰劍,比偏下幾步的那柄橫躺在山石上的劍確實好上許多。
日西落,天邊的晚霞義無反顧地燃紅了山脊。
“那裏的劍更好些,但不見得適合你。”
燕寧站在晚霞裏對著曹萋萋說道:“就像是杏花糕分微甜和極甜,極甜的杏花糕比微甜的更能將杏花的香味衝撞出來,而且還貴,可我喜歡吃微甜的,因為微甜的更適合我,極甜的吃了我會牙疼。”
說完這番話後,燕寧衝著曹萋萋笑了一下,那笑意裏仿佛住下了滿天的晚霞。
撐一傘晚霞,燕寧沒有朝百步後的碎石山道盡頭走去,而是再次選擇了下山的方向,想要看看剩下三條山道的晚霞會是何種景色。
“你去哪?山腰不去嗎?”
“我去看看別處的晚霞,過會再去。”
良久,曹萋萋吃完杏花糕,取走那柄橫躺在山石上的劍,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