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綠字錦橫街
春擇官劉大人從懷中掏出一道詔書,迎著晨光,麵容肅然地橫舉過頭。
台上的殷言良攜著殷吒和殷支麵向詔書跪倒在地,湧至暮雲三疊台前的眾人以及白石場外看熱鬧的閑人也隨即跪地山呼,剛剛還在翻白眼的豆腐老西施慌忙擦了擦手,無比虔誠地撲到地上,絲毫不嫌之前她還在討厭的灰塵染滿老花容。
在三百郡卒轉身麵向詔書持戈單膝下跪後,春擇官劉大人扯開嗓子開始宣讀定有春擇規則的詔書。
“今年的春擇由常春藤盟院的奉心六道院出題,題意幻境。”
言語間,春擇官劉大人朝著白石場的上空張手微轉,那時眾修行者隻覺附近的天地元氣像是一缸清水被一隻無形巨手猛然攪動,一隻黃蜂死去落地的時間,一個看似平靜的金暈幻洞就在白石場的中央上空處霍然出現,惹得眾人齊齊抬頭觀望。
“元良先生的大手筆啊。”
春擇官劉大人望著金暈幻洞猶如在仰慕著一座此生無法企及的高山,滿目的尊敬。
而後繼續說道:“想要獲得今年的春擇名額很簡單,隻要成為第一個從幻境中脫離出來的人,就能前往京都任意一座常春藤盟院修習高深的道法。但作為春擇官,我有義務提醒你們,元良先生的大手筆可不是市麵上那些自稱幻術大師的小螞蟻所能比的。”
春擇官劉大人頓了頓,看見眾修行者流露出的驚歎神情,滿意地點了點頭再度開口道:“無法從幻境中脫離出來的人也不要擔心,三個時辰後,幻境會自動消失,在這之前你們就在裏麵好好瞻仰一番元良先生的天賦吧。而且我很有必要再強調一句,元良先生創造出的幻境真假難分,在裏麵死了有可能就是死了,所以,萬事小心。”
馬上就要進入幻境的修行者在聽到那一句在裏麵死了有可能就是死了後,神情頓凜,看得出有些卷袖赤膊的江湖漢子已經心生退意,但當餘光瞥到暮雲三疊台上麵色冷峻的殷吒時,這些江湖漢子便旋即將退意壓了下去,心中暗自歎上一句:“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春擇官劉大人不顧眾修行者的神情變化,將橫舉過頭的詔書收回懷中,待四下黑壓壓的人群全都起身時,道了一句:“參加春擇者,入幻境。”
金暈幻洞於此時陡然增大,像是富貴人家的一道精致拱門,參加春擇的學生和漢子望了一眼後,魚貫而入。
待白石場間的參加春擇者走盡,殷言良大手一揮,數十個婢女便端著各式樣的菜肴各年份的美酒從暮雲三疊台的兩側湧入,三四個家仆也眼疾手快地在台上搭了一張青玉案。
殷言良與春擇官劉大人用飯時,留在場間等候春擇結束的人群也在吃著小蔥拌豆腐,樂得豆腐老西施又回了趟夕巷,拉了一滿車新出鍋的老豆腐和四五十棵青翠的小蔥。
……
……
燕寧不知元良先生是何方神聖,但當他由幻洞進入幻境後,他便打心底地敬佩起這位元良先生,這幻境裏的城簡直就是一座真正的城池。
一言以蔽之,磚瓦草木不減一分真實。
進入幻境的修行者會隨機地落到幻境裏的某個地方。
燕寧的落處是一座橋。
橋是長虹臥波的十七孔白玉拱橋,橋下是帆影如雲的如畫江河。
這橋,這河,燕寧在春風來的那夜見過,更為準確些說是用神識窺探過。無論那時還是這時,他都不知這河是天下聞名的渭水,但他卻猜到了這幻境是按照那座城的格局創造出來的。
想必元良先生就在此城中吧。
燕寧立在橋上最高處,目光四望時看到了刻在橋欄麵上的“天漢橋”,應當就是此橋的名字。
天漢橋是由十七個橋洞和五百四十四根望柱組成的白玉拱橋,每根望柱上都雕刻有神態各異的石獅子,個個惟妙惟肖。橋額北麵書“靈獸偃月”,橋額南麵書“修煉淩波”。
此外,在南北向的兩橋頭還各有兩隻大水獸,像是瑞雲麒麟,又像是鎮水神牛,十分威武。
看著想著,燕寧的麵龐上漸漸湧出了許多驚訝的意味。
猶記得大黃書第三十二卷《閑花雜記》中出現過“天漢橋”這三個字眼,而那時燕寧讀得是發生在大秦京都裏的故事。
如此看來,難道這座城就是素有天下第一城之稱的大秦京都嗎?那麽借春風破境之夜自己用神識窺探的也是大秦京都了?
愈發確定自己的猜測後,燕寧的神色由驚訝慢慢轉成了虔誠,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信仰。他三歲讀書,從書裏看過太多太多有關這座城的故事,每一個都讓他心生向往之意。
比如四歲那年,他從大黃書裏看到京都有個英俊的將軍喝了八斤烈酒斬了北方草原八百勇士的故事,他就醉了,然後那夜他做了個夢,夢裏那英俊的將軍在向他招手。
還有六歲那年,他從大黃書裏看到京都有個不出世的大賢為了掙回大秦失去的顏麵,推開了堆積七十年灰塵的破門,獨自一人背著劍闖進了魔族的百窟魔地,一劍劈了上百魔頭,兩劍斬了三個魔王,三劍取了魔君的半條命。大賢斷了一條胳膊後,大笑出魔窟,無人敢近其身一寸。
這樣的故事,大黃書裏還有很多,於是大秦京都默默間就成了燕寧心頭上的一座很高很美的青山。
他想去看看那座山,他也想成為站在山巔的那些人。
觀江扶欄憶故事又望見城中最高的塔尖時,天色忽變。
此前還合乎心意的微風驟然呼嘯,把河麵上的點點白帆撕扯得獵獵作響,岸邊綠樹上的青葉也在簌簌而下。
這座幻境裏的城雖真實,卻少了煙火氣,因此天色昏暗下來的時候,散落在岸畔的民居裏沒有光亮漏出,於是隱藏在昏暗天色中的除了這座城和遠處隱隱約約的山影,還有眾修行者。
天上落了幾滴冷雨,燕寧也不撐傘,就這樣提著黃紙傘數著散落在岸畔的民居有多少走到了北橋頭,踏上綠字錦橫街。
綠字錦橫街平直如線,就像是漸漸落得筆直的雨線。
昏暗的天色下,春雨淅淅瀝瀝,燕寧撐傘走在風雨中,四顧無人的昏街暗巷仿佛多了幾分凜冽的殺意。
臨街的一家糖鋪隱藏在昏暗的天色中沉默不動,被春雨打濕的布幡甩著尾巴想要借風上昏天。
燕寧提傘立在布幡下,不時有幾滴冷雨甩上睫毛,雙眼微眯了起來。
綠字錦橫街很長,大黃書上說這條街直通空桑山後的金陽原,而且平直得像是某些頑固的大臣。
燕寧散發出的神識在這條長直的街上承受著風雨的摧殘時,還要接下滿街殺意的試探。
抖了抖手中掛滿雨珠的黃紙傘,踏了踏腳下因積雨而成的淺泊,燕寧輕聲歎了一句:“看來要殺一條街了。”
風雨中,變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