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渠黃超光
怒馬街,鬱蔥青葉在雨中撲撲作響像是金銀落地。
四五個富家翁般裝束的大漢從那扇昂貴的金絲楠木門裏走出,臉上堆滿虛偽的笑容,對著檻內披暖裘的馬冰河拱手致謝,似乎是馬冰河對他們做出了美好的承諾。
以紅青琉璃龍血石雕刻而成的怒馬鮮衣在馬冰河的眼裏變得愈加鮮豔了起來,更像是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是權勢的象征。
“掩霞樓,雪衫門。”
馬冰河站在檻內望夏雨輕笑語,冷哼一聲,入了院內。
不多時,數十人馬在當先雙槍懸腰的男子帶領下,迅速遠離怒馬街,看其蓑衣笠帽逐漸隱去的方向,想必那占地極廣的柳井市馬上就要迎來上馬奔襲的一群漢子。
柳井市內,原就很幹淨的老槐街在夏雨的衝刷下,更顯清淨,清靜。
其緣故自然是最熱鬧的酒樓和醫館如今已閉門謝客。
兩牆相隔巷口間的老槐樹沉默地屹立在風雨中,簌簌作響的枝葉孤獨地在酒樓和醫館間搖擺不定,不時擦著醫館的牌匾,抹去道道雨水,深埋地下四通八達的根係一邊接受著雨水泥土的滋潤,一邊滿懷喟歎,不聞藥味已久,卻不想今日便是連酒菜香都無法嗅滿鼻,那是它很喜歡的味道啊。
積雨裏濺起數十朵映著清寒天光的水花,一群人馬來勢洶洶。
當先雙槍懸腰的男子拽住馬韁,雨線從笠帽邊沿滑落,男子透過清寒天光盯著酒樓和醫館的牌匾看了很長時間,似在回味,但並不覺得如何可惜,反而很是滿意,因為在他的示意之下,身後馬背上便躍下十幾個魁梧的漢子,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鐵錘,分成兩撥朝著兩處走去,步履堅定,目光沉默。
“掩霞樓,雪衫門,牌匾很舊了啊,砸了吧。”
雙槍懸腰的男子微微笑著,喃喃自語道。
十幾個漢子趟過積水,掀掉笠帽,站在雨水裏仰頭看著酒樓醫館的古樸牌匾,待聽到男子的命令後,舉起手中鐵錘,放至腦後,意欲拋出。
便在這時,醫館緊閉多時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打破沉寂壓抑的晨時雨街,一群腰懸秀麗短劍的姑娘從檻內跳出,穿雪衫繡桃花,抽劍,清喝,站於簷下,也敢戰於簷下。
“誰敢砸我雪衫門的招牌!”
雪衫門姑娘站在醫館簷下喝道,但聲音同樣對著酒樓前的舉錘大漢傳去。
畢竟雪衫門也是做過一段時間的京都五雄,在位期間的威名可是不弱於任何老宗派,所以這片清喝的威力確實不容小覷,仿若給這夏晨雨天平添一聲雷,故此大漢們舉錘不定。
“繼續砸。”
好像早便猜到雪衫門姑娘一直守在醫館裏麵,雙槍懸腰的男子看都不看一眼,淡然說道。
雪衫門一夜解散這是江湖人盡皆知的事實,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隻有這群三十五個雪衫門姑娘還不想清醒過來,可卻沒人在乎。
見大漢們完全不聽從她們的言語而再次舉起鐵錘,雪衫門姑娘們便臉紅脖子粗了起來,急迫卻沒有任何辦法,便隻好挺劍而出。
就在雪衫門姑娘從簷下踏出一隻腳落進積水裏的時候,嗖嗖呼嘯聲乍然破空。
十幾枝羽箭劃破晨光,呼嘯而來,極為精準地射中無人騎的十幾匹駿馬,臀部濺血,悲嘶驟起,人群一陣慌亂,舉錘漢子轉過頭去看尤為憤然,他們平日裏向來不舍得打自己的坐騎一下屁股,今日竟……鐵錘劇顫。
雙槍懸腰的男子回頭望去,依舊平靜。
百餘青衫漢子半跪於後方雨中張弓搭箭,身姿如山,銳目如鷹。
鐵馬盟賴於叱吒江湖的七十二匹良馬已經是江湖裏很具鐵血味道的江湖人了,可先前的慌亂對比眼下青衫漢子的氣質神情,又遜色許多,更加確切地說,那群青衫漢子完全不像是江湖人。
徐薛翎一身緊窄青衫,英姿颯爽,雙手空空立於前頭,嗓音清亮地說道:“馬冰河麾下三匹神駿最末,區區渠黃超光也敢學人砸招牌,真是可笑。”
馬冰河麾下有七十二匹良馬,三匹神駿。
神駿之中,擅使兩杆短槍的渠黃超光排名最末。
渠黃超光調轉馬頭,看向徐薛翎,說道:“深柳會何時和掩霞樓勾搭在了一起,區區一個小丫頭也想學人護犢子,特別可笑。”
徐薛翎皺著眉頭說道:“學我說話,你太可恥。”
渠黃超光隨意道:“我向來以可恥為榮。”
徐薛翎著實還是個小女孩心性,氣憤道:“渠黃超光,你真可恥。”
渠黃超光摸著懸腰雙槍間的雨珠,淡然道:“多謝,繼續砸。”
弓弦拉扯繃緊的聲音在落雨聲裏猛然響起,雨絲沾染寒光四綻的箭鏃頓然如絮飄散,一大片凜冽殺機籠罩此間人馬,徐薛翎舉著手喝道:“我看誰敢砸!”
渠黃超光根本不忌憚同為京都五雄的深柳會,硬聲道:“砸!”
騎在馬背之上的數十匹良馬掣刀麵向青衫漢子,絲毫無懼。
百餘枝羽箭仿若一道從天傾瀉的瀑布,強勢衝散細雨簾,朝著鐵馬盟人馬鋪天蓋地飛去,數十匹良馬穩坐馬背,手不顫,刀寒亮,明顯經曆過多次這般的大場麵。
箭瀑驟至,掣刀狂舞。
哪怕手臂擦傷麵頰血紅也不亂。
大半箭瀑被數十匹良馬以輕微的代價斬斷,剩下的小半箭瀑原本就是朝著酒樓醫館前的舉錘漢子飛撲過去,能攔下這群青衫漢子的大半箭瀑已是值得稱讚,每匹良馬的內心都是震驚不已,心想這群人是從哪裏突然出現的,江湖上何時有這麽厲害的人馬,箭法簡直如軍隊般強悍,所以那小半箭瀑實在無法。
其實那百餘青衫漢子還沒有使出全力。
畢竟深柳會本就內斂,他們又更是深柳會隱藏許久的強悍人馬,沒有使出全力隻是今日不想鬧得太大罷了。
眼見小半箭瀑即將籠罩向酒樓醫館前的舉錘漢子時,摸著懸腰雙槍間雨珠的渠黃超光陡然動身,拔出短杆雙槍,閃電般躍起。
一形十影。
夏雨裏出現了十個渠黃超光,二十杆短槍,眨眼間便接下小半箭瀑,重新坐回馬背,灑入積水裏。
與此同時,在渠黃超光的保護之下,鐵錘已是從酒樓醫館前漢子的手中拋飛了出去,無視深柳會與雪衫門遺下的威名,分別朝著酒樓醫館的古樸牌匾砸去。
“渠黃超光,久仰大名。”
一道溫和的聲音穿透雨簾落入此間,十幾個拋飛的鐵錘便懸滯在空中,距兩塊牌匾一指遠。
扶蘇從老槐樹之後的巷子走了出來。
渠黃超光連同鐵馬盟所有人馬紛紛躍下,麵朝扶蘇行禮:“拜見長公子。”
雖然渠黃超光沒有看到徐薛翎此時麵龐上的笑顏,但卻察覺到深柳會的青衫漢子依舊一動不動,並未行禮,這讓他大為狐疑,即便江湖很少真正在乎朝堂之人,哪怕是大秦長公子,但表麵的禮數畢竟還是要給足。
十幾個鐵錘垂直砸落積水裏。
向來彬彬有禮款語溫言的長公子扶蘇一改常態,聲調微揚,看向和他對視的渠黃超光說道:“我不準你砸。”
目光毫不退讓的渠黃超光說道:“長公子想要摻和江湖事?這好像不合規矩吧,陛下他……”
“我說不準,誰來都沒用。”
扶蘇直接打斷說道:“如果你覺得不合規矩……”
麵帶微笑的扶蘇看向徐薛翎以及百餘半跪於雨中的青衫漢子,隻聽一片齊整震天的喊聲直衝天際:“參見掌門。”
“那現在呢?”
渠黃超光聽著喊聲和扶蘇的發問是徹底地吃驚了起來,江湖中曆來神秘的深柳會主人竟然是大秦的長公子,稍後這個消息傳出去不知道會在江湖中鬧騰起多大的水花。
可神秘了這麽長時間的深柳會主人為何突然要公開?畢竟是兼具大秦長公子和深柳會主人身份的扶蘇啊,難道真的隻是為了掩霞樓和已經不存在的雪衫門招牌?
渠黃超光示意收好銅刀鐵錘,問道:“深柳會和長公子為何非要和鐵馬盟作對,就為了這兩塊牌匾?”
“作對?”
扶蘇微笑說道:“我弟弟是掩霞樓的人。”
渠黃超光心中更為詫異,扶蘇公子的弟弟不是滿亥公子嘛,怎麽成了掩霞樓的人,突然想起什麽後,再次問道:“雪衫門難道也有長公子的弟弟?”
扶蘇沒有多做解釋,燕寧與慕有枝之間的關係扶蘇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隱隱間身為兄長的扶蘇當然能察覺到什麽,自然也要攬下雪衫門的招牌。
沉默了小會後,沒有主意不敢妄為的渠黃超光便隻好在對大秦長公子行禮後,率數十良馬倉促離去。
江湖很少真正在乎朝堂之人。
但很少在乎,不代表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