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喝茶,提頭,下棋,賜教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這一場熱鬧的春雨隨風潛入京都的夜裏,渭北的一條普通街道上有一座普通的府邸,但府邸的主人卻不普通,因為那懸在門楣上的牌匾書寫著三個大字:“禦史府”。
當今手握天下大權的三公之一,禦史大夫的府邸。
此時禦史府的正廳內端坐著十五個不惡而嚴的男子,書僮麻年不停地沏茶送茶,廳外的雨聲與廳內的茶霧將此間的氣氛渲染得有些沉寂,在場的諸人都仿佛心間壓著一塊大石,喘不過氣來。
手指擱在茶畔,時而輕敲,望一眼漸涼的茶霧,為首的張秋池眉尖微蹙,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對著廳外掩雨廊下的朝扶晨恭敬說道:“大人,不知您把屬下召過來有何重要的事情?屬下的家裏還有點急事要做。”
朝扶晨背身觀雨,拿起茶蓋輕輕地刮著碗沿,品一口春茶的清香,緩聲道:“始皇陛下前些日子賜給我一些上好的春茶,想著你們也許久沒有來家裏坐坐,喝茶吧。”
張秋池有些微躁,但他卻不敢表現出來,隻好恭敬地輕聲問道:“大人,不知這茶要喝多久?”
朝扶晨低眉答道:“始皇陛下說,春茶配春雨,想必要喝到這一場春雨停歇。”
始皇陛下的話誰敢不從,所以張秋池哪怕心裏再急躁也不敢多加言語了,隻好同另外十四個侍禦史默不作聲地喝茶聽雨。
喝了七八碗還是沒品得這茶的春意。
……
天下有名的怒馬街上,一眾披墨衣戴黑巾的江湖漢子中,有一人穿麻衫係布繩趿拉著草鞋,淋著春雨,說不盡的瀟灑。
寒雨打在青葉上發出的撲撲聲傳到任平生的耳間就像是金銀落地。
怒馬街天下有名,因為京都五雄的鐵馬盟就在此處。
鐵馬盟的正門是由一塊巨大的金絲楠木雕刻而成,其上再鑲嵌珍貴罕見的玉石珍寶,就連叩門的銅環都是由純銀鑄造,而刻有鐵馬盟三個金字的牌匾則更是價值連城,隨手摳下一小片就可換得百錠黃金。
此外,門前還立著兩尊怒馬。
怒馬不同於普通權貴府前那兩隻發暗有磷的灰色石獅子,要知道這兩尊怒馬可是披著鮮衣的怒馬。
披著鮮衣的怒馬乃是用紅青相間的琉璃龍血石精心雕刻而成,三位京都裏的雕刻大家花了足足十天十夜的功夫才完成這兩尊高高揚起前蹄的怒馬石刻,無論是馬鬃還是眼神,當真同天下神駿如出一轍。
春風自怒馬街那頭忽起。
寒雨淅淅瀝瀝地洗刷著怒馬街的浮華,將青葉的春意清新染滿長街,可鐵馬盟的兩尊鮮衣怒馬卻是毫不理會寒雨的好意,隻是對著那群披墨衣戴黑巾的漢子散發著凜冽的冷意,徐徐間還摻雜了滿街的殺氣。
奢華的金絲楠木門安靜地被裏麵的人推開,一道冷若寒霜的聲音驚破夜色地飄**而出:“想當年我迎娶夫人時,派人去請任樓主,任樓主不願移步,今夜馬某究竟是有多大的麵子,居然能讓任樓主不請自來。”
任平生看著披上暖裘的馬冰河說道:“當年馬盟主娶的是不義二字,任某必然不會移步,今夜為了阻止馬盟主再行不義事,任某索性就厚著臉皮不請自來了,還望馬盟主海涵。”
馬冰河拽了拽肩上的暖裘冷笑道:“任樓主不問江湖已多年,今日竟然會插手江湖事,甚至不惜拉下臉皮來我馬某的不義之地,如此,馬某對那個少年的興趣就更濃了,今夜鐵馬盟上下偏偏要行不義事,如何?”
任平生輕笑,微微側身,高聲喊道:“馬盟主既是執意如此,那我掩霞樓弟子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趙鐵衣、杜望春聽令,如果今夜有一個鐵馬盟的爪牙離開怒馬街,提頭見我。”
“是!”
趙鐵衣和杜望春拱手聽令後,迅速將掩霞樓弟子散開,層層圍住鐵馬盟,要想出怒馬街,想必也隻有踏過他們的屍體這一條路了。
……
春意漸盛的時節,攀滿粉牆黛瓦的常春藤正是最討喜的時候,摻了些刺骨寒氣的春雨都被青葉上的新綠染成了春天原本的可愛模樣。
常春藤盟院之一的鞅宮附院便是如此光景。
鞅宮附院的台階上坐著一名不修邊幅的中年漢子,敞開衣衫,淋雨飲酒。
極目的天邊忽地劃過一道閃電,將鞅宮附院映如白晝,袁仙城痛飲烈酒,大咂一聲,朝著院內喊道:“鞅宮附院的臭小子們,今夜你們就老老實實地待在裏麵,談天說地也好,談情說愛也罷,唯獨一條,不準踏出學院一步,否則別怪老夫扒光你們的衣服,讓你們沿著渭水岸跑上幾十圈。”
再猛灌一口烈酒,袁仙城接著喊道:“不服可以,誰不服就出來接老夫一掌,不要說老夫以大欺小,你們要是能讓鞅宮附院的那些老不死出來陪我鬆鬆筋骨,我也絕不會不答應。”
轟隆的雷聲從遙遠的天際滾滾而來,鞅宮附院的學生和教習站在屋簷下往四周探去,沒試探上兩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和教習便噴出一小口鮮血,頓感虛弱。
鞅宮附院居然陷進了一片如海洋般寬闊的神識中。
“袁仙城,你不要太過分了!”
鞅宮附院的學生和教習聽到這句中氣十足的怒喝後,盡皆麵露笑容,院長既然來了,想必那老頭就該有苦頭吃了。
不知何時,鞅宮附院的院長站到了袁仙城的麵前,風雨中衣衫獵獵。
袁仙城抹了一把下頜的雨水和酒水,把酒葫蘆擱在台階上,也不塞蓋,絲毫不擔心會有半滴寒雨落進去。
雙手往懷裏一摸,一個棋盤和兩個分別裝滿白子黑子的棋甕便被袁仙城放到了台階上。
伴著啪嗒滴落的春雨,袁仙城從棋甕裏拈出一枚黑子,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那枚黑子便被袁仙城隨意地放到縱橫交錯的棋盤上,哪怕是棋壇中剛剛入門的棋手也要罵一句臭棋簍子。
袁仙城蹙著眉尖,拈一枚黑子,仿佛在認真地思考著下一招棋路,頭也不抬地說道:“快來下棋,到你了。”
鞅宮附院的院長俯首望著袁仙城許久,終是無奈地坐到了袁仙城的對麵,啪,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
離張秋池府邸不遠處的風雨中停著一輛青簾馬車。
青簾微掀一角,一位容顏清俊的公子從馬車裏走了下來,立在氣勢漸盛的風雨中,公子溫柔地揮了揮衣袖,像是有惹人厭的飛蟲想要往公子高挺的鼻梁間躲雨。
揮袖的那瞬,筆直的雨線斷裂刹那,凜冽的寒風驟停片刻,四野的空間似是泛起了圈圈的漣漪,妙的是泛起漣漪的那片空間恰好籠罩住整座張府,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有急著回巢躲雨的雙燕不經意闖進這片空間,而後便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時而撞上青樹,時而撞上簷角,就連口中一路死死銜住的兩瓣粉紅桃花也在暈眩間無奈地落到青石板的雨窪裏。
哪怕風雨再如何摧殘,雙燕也不願丟下那兩瓣粉紅桃花,巢中的幼燕還等著看桃花呢。
可在清俊公子的溫柔揮袖下,就連回巢都成了難題。
驟起的風雨聲中突兀地響起一片甲胄碰撞聲,一群持戈戟而跺雨的威武禁軍從街的那頭來到馬車前,駕車的小童不驚不慌,穩坐車轅,當先的郎中令看了小童一眼後收回目光望向容顏清俊的公子。
負責調動禁軍的郎中令位高權重,但此刻他也不敢多加言語,因為有一名魁梧的將軍正從他的身後慢慢走上前來。
麵容微黑,目光堅毅。
將軍對公子拱手道:“元良先生,請賜教。”
公子對將軍還禮道:“徐行神將,請賜教。”
……
風雨攪得野湖不得安寧,野湖畔遮雨棚下的草坪間卻有一位麵容安寧的微胖男子。
青煙飄忽冒出,劈裏啪啦的柴火聲隨之響起。
微燙的火光映照上發福的麵頰,唐雲天向鍋中澆了滿勺油,灑了滿手花椒小蔥紅辣椒。
顛勺間,唐雲天望向這一場熱鬧的春雨歡愉道:“他們回來的時候剛好趕得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