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趙何德

時近正午,少年姑娘貪玩妃子們拿著各色風箏紛紛跑進春芽苑裏,即便白草池較為偏僻,但宮裏的人也多,沒用多久便站滿了姑娘們。

燕寧隻好起身從白草池畔離開,在上林苑裏轉悠著。

也不知始皇陛下何時召他。

也不知朝大哥說的另一件事是何事,而且朝大哥還說他不會有事。

思忖間,燕寧按了按貼在懷裏的兩張金柳小箋。

上林苑裏有許多的宮苑觀林,但沒有一處宮苑觀林的高度能夠高過章台宮裏的那處高台。

高台名為射鴻台。

築台登高,極目遠眺,射鴻台乃是始皇陛下目觀星辰胸懷寰宇的地方。

據說始皇陛下第一次登上高台時,恰有一群鴻雁經過,始皇陛下正值意氣風發之際,當下便和身邊大臣打賭要射落第三隻鴻雁,眾臣皆搖頭不信,隻見始皇陛下張弓搭箭,箭到雁落,麵帶微笑間,便輕鬆將鴻雁隊列中的第三隻射落到高台上,於是始皇陛下親賜射鴻台。

仰首觀望射鴻台慨然多時,燕寧離了春芽苑,路過淩波水榭。

淩波水榭連綿十二座長亭,每座長亭皆半臨於湖,半伸入湖,湖裏植滿了搖曳自得的淩波仙子,水仙花。

燕寧一麵行於湖畔一麵賞水仙花,不時有幾尾紅魚從水仙花的根部遊曳而過,就像是有春風路過,使得燕寧忘卻煩心事,專心遊覽始皇陛下的這座後花園。

等燕寧走過淩波水榭後,高挑婦人和一名衣著樸素的夫人驀然出現在長亭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宮裏居然會有衣著這般樸素的夫人。

高挑婦人和衣著樸素的夫人站在水仙花前遙遙觀望著燕寧的背影,神情複雜,小聲喃喃。

未幾,夫人的眼角有淚花漸次綻湧,高挑婦人隻能拍背安慰。

上林苑裏有灞、牢、橘等八水出入其中,盤活了整座宮苑,猶如畫龍點睛那一筆。

此時燕寧就站在流經葡萄宮的灞水畔,見到了一群人。

有八個係著黑色圍裙的禦廚正跪在地上,拜向麵前的那位身著黑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齊聲諂媚喊道:“趙大人。”

身著黑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便是始皇陛下身邊的寵臣,中車府令趙何德。

趙何德笑容滿麵地走上前去,扶住跪在最前麵的禦廚的肩膀,慢慢用力往上輕抬,說道:“尚食令大人怎能給我這個吃餿水的小打荷下跪呢?豈不是辱了尚食令大人的顏麵。”

大秦朝設三公九卿,九卿中有少府一職,少府屬官中便有尚食令。

尚食令掌管尚食局的所有禦廚,專門負責始皇陛下的膳食。

在趙何德成為中車府令之前,曾在尚食局做過打荷,也便是尚食局所有禦廚可以共同使喚的下人。

肥胖的尚食令本以為趙何德念著舊相識的情誼是真的想扶他起身,可聽到“吃餿水的小打荷”時,尚食令那剛要立起的右腿旋即又重重地跪了下去,忙忙磕頭顫聲道:“趙大人,以前是小的有眼無珠,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趙大人能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的一命吧。”

尚食令身後跪著的七名禦廚也慌忙哀求道:“還請趙大人能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以後給趙大人做牛做馬,下輩子也給趙大人做牛做馬,下下輩子還給趙大人做牛做馬,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趙何德平生坎坷,進宮後,他曾先後在尚食局做打荷,在尚書局做跑腿,受盡白眼,任人欺淩,後來憑借一流的阿諛奉承和一流的書法水平,從一眾少府屬官中脫穎而出,擔任中車府令一職,每日陪伴在始皇陛下的身邊。

日久,權勢遮天。

在趙何德上任中車府令的第一日,他便去了一趟尚書局,當夜,聽說那些曾經百般欺淩過他的尚書們盡皆在家中上吊自盡,包括尚書令。之後趙何德在始皇陛下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那些死去的尚書們便被扣上了叛國的罪名,趙何德親率衛尉軍誅殺尚書們的上下九族。如今尚書局的尚書都是趙何德的走狗。

聽聞消息後的尚食令和一眾禦廚們每日忐忑不安,唯恐也落得如此下場。

可不知是趙何德念著往日在尚食局不會餓著肚子的情誼,還是趙何德擔心殺了他們這些禦廚就沒人給始皇陛下做可口的飯菜,至今趙何德還沒有任何動作。

其實,趙何德隻是沒空。

一揮袖,趙何德微微低身再次扶起尚食令,說道:“唉,大家都認識這麽久了,這點小事我怎麽會放在心上,快點起來吧。”

七個禦廚瞥見趙何德把尚食令扶起後,盡皆鬆了一口氣,也隨即起身,連連道謝。

肥胖的尚食令艱難起身後,肥肉裏擠滿笑意,諂媚道:“謝趙大人,趙大人胸襟廣闊,以前的事從此抹去,小的與趙大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以後一定做牛做馬,好好地服侍趙大人,哪怕趙大人要吃天上的鳳凰,小的拚盡這條賤命也要讓趙大人嚐一嚐鳳凰的味道。”

趙何德挺直身子,雙手負手,沒有理會尚食令的討好,昂首硬聲道:“不打不相識!”

尚食令連連點頭時,趙何德往後退了幾步,一揮袖招來兩個禦廚,示意兩個禦廚屁股對屁股跪下後,坐到了兩個禦廚的背上。

再硬聲道:“我在尚食局的時候,日出到日落,從沒休息過一刻,永遠都是在砍柴燒火,砍柴燒火,一把菜刀我都沒拿起過,這都是拜你尚食令大人的福!”

肥胖的尚食令見語氣不對,慌忙間再次跪了下來,額頭磕出血跡,喊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趙何德猛然指著尚食令喊道:“你確實該死!但我不想讓你死得痛快!你說,我該怎麽辦?”

趙何德收斂怒容,再一揮袖,又招來兩個禦廚,命道:“刨土。”

兩個禦廚不敢有絲毫的遲疑,當即用雙手在灞水畔的草坪裏開始刨土,指甲磨出血的時候,刨出一個小土坑。

趙何德坐在禦廚的背上將右腳往前一放,喊道:“撒土。”

兩個禦廚忍著鑽心的痛麵麵相覷,遲遲不敢有所動作,惹得趙何德一聲厲喝:“撒土!”

於是這兩個禦廚方才顫抖著將小土坑裏的濕土撒到趙何德的黑色錦麵官靴上。

滿意地看了一眼官靴上摻著碎石子的濕土,趙何德再命道:“捧水。”

兩個禦廚哪還敢麵麵相覷,連滾帶爬地捧了兩把灞水裏的清水,在趙何德的命令下灑到官靴上的濕土裏,指甲處的血絲也被順帶著灑了進去。

喝退兩人後,趙何德盯著肥胖的尚食令,說道:“爬過來,舔幹淨。”

肥肉亂顫的尚食令爬到趙何德腳前,沒有任何遲疑地伸出蒼白的舌頭舔向趙何德的靴麵。

他心裏明白,如果此時有半分遲疑,趙何德絕對會把他的小命取了去。這對如今位高權重的趙何德不過是小事一樁,可對他來說,這就是比天還大的大事,他家中還有妻子還有老母,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活夠。

他也根本不關心今後他在尚食局的威嚴會不會有所下跌,因為那根本就不是值得關心的問題,畢竟他身旁的七個禦廚此時也盡皆膽顫心驚,汗流浹背。

趙何德看向湛藍的天空,心情舒暢地說道:“當年你給我吃的餿水,就是這個味道。”

接著忽然低頭問道:“好吃嗎?”

尚食令澀然頷首,稱讚道:“好吃,好吃。”

趙何德猛然起身,將右腳從尚食令的嘴下抽出,狠狠地踩上尚食令的肥胖腦袋,把尚食令踩到了小土坑裏,笑道:“那你就多吃點吧,哈哈。”

正當另外七個禦廚擔心趙何德會不會如此這般對付他們時,一個少年突然跑了出來,減輕了他們的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