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是淅淅瀝瀝,傅明月嗅了嗅,鼻尖是濃鬱的檀香味兒!
五年了,她化作一縷幽魂藏身於這牌位之中已經是第五年了,她能看到的那扇對著自己、緊緊闔上的窗戶,能聽到的除了那窗外呼呼的風聲,就是下雨時走廊頂落下的滴答滴答水聲了。
叫人心煩意亂!
哦,不對,每逢初一十五還會有丫鬟進來打掃祠堂的,畢竟這個地方可是鎮南侯府的祠堂!
可相比於此,她寧願一輩子沒人進來,那她也就不會在牌位之中被折磨了整整五年,不僅是人受折磨,折磨更狠的是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還記得那還是她剛死不久,顧則淮剛成為鎮南侯,鎮南侯府上下亂成了一團,居然將兩個剛留了頭的小丫鬟派來打掃祠堂。
十多歲小丫鬟身上的規矩還沒被養起來,一看到她的牌位自然是忍不住扼腕歎息,“……咱們這位三夫人真是可憐,原先侯爺對她多好啊,沒想到到了最後蜜糖變成了砒霜!唉,咱們侯爺怕是一早就算計好了的,先是殺了先頭那位侯爺,立馬再殺了三夫人,借機將這件事嫁禍到了先頭侯爺身上,真是好算計!”
“就算是大家夥兒不相信這事兒,懷疑歸懷疑,可等著過個一兩年,這事兒沒人記得了,侯爺娶個門第高的嫡女回來,過不了幾年,怕是眾人都忘了曾有三夫人這號人了!”
另一個小丫鬟看向她牌位的眼神也是極同情的,“誰說不是了?原先侯爺待她那樣好,誰也沒想到竟是侯爺親手害死了她!真是可憐,隻希望三夫人下輩子投胎和侯爺再沒有關係,躲得遠遠的才好!”
當時的她恨不得要從牌位裏頭鑽出來同她們好好理論一番,顧則淮對自己這麽好,怎麽會害死自己?
她們瞎說!
那兩個小丫鬟到底也是曉得些分寸,說了幾句話之後便不敢再多言。
她從此之後再也沒看到那兩個小丫鬟了。
可她卻漸漸相信那兩個小丫鬟的話……顧則淮從來沒有來看過她,她被困在牌位裏頭等啊等,可始終等不來他!
她盼啊盼,終於盼來了顧則淮,可先是一個世家女子的模樣匆匆衝了進來,緊接著顧則淮才進來了。
衝進來的女子模樣生的很是出挑,年紀看著像是不大,鵝蛋臉,大眼睛,通身的富貴,就連襟口盤扣用的都是一顆顆蓮子米大小的紅寶石,軟底撒金緞麵繡鞋上更是綴著夜明珠,這樣的東西,放到一般世家裏當傳家寶都夠了,卻任由著這女子踩在腳底。
她又仔仔細細瞧了一眼,這女子卻是雙眼通紅,像是哭過的樣子,一說話,喉頭皆是哭腔,“顧則淮,你當著顧家列祖列宗的麵告訴我,你到底願不願意娶我?”
顧則淮穿著玄狐色的鶴氅,青灰色直裰,腰間掛著一枚通透澈亮的玉佩——那玉佩,她認得,是曆代鎮南侯才能佩戴的,成色通透,一看便是百年難尋的好玉!
顧則淮說出來的話更是雲淡風輕,“你這話我倒是聽不明白了!我何時說過要娶你為妻?我名聲如何,想必你也知道,這大順朝想要娶你為妻的人不在少數,你的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更何況,我從未有過要娶你為妻的意思!”
?“你!你!”那女子氣的眼眶都紅了,“你從未有過要娶我的意思?你,憑什麽?不要以為自己當了幾年鎮南侯,皇上看重你幾年,你張狂的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不知道了!”
顧則淮黑了些,更是早已褪去了當初的青澀,渾身是說不出的霸道和淩厲,叫人不敢逼視,“我張狂的連自己姓什麽叫什麽都不知道了?那又如何?”
“你回去吧,這兒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若是回去的晚了,皇後娘娘該擔心的!”
那姑娘嘴唇抖了抖,如同蔥白的手顫顫巍巍指向了傅明月的牌位,“是不是因為她?是不是因為她你才不肯娶我的?”
顧則慎淮看都沒有看那牌位一眼,淡淡道:“不是。”
那女子想必是被嬌寵慣了的,當即什麽都顧不上,一把就掃落牌位跟前的祭品,“哐當”一聲,那祭品和香爐滾得滿地都是。
三三兩兩的果子落到了顧則淮腳邊。
可顧則淮更狠,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隻道了一聲“你自便”,抬腳就要朝外頭走去。
“顧則淮!”那女子叫了一聲,可顧則淮腳下的步子頓都沒有頓一下。
那姑娘當真是氣狠了,舉起傅明月的牌位就狠狠砸了下去……
被困在牌位中的傅明月隱隱約約瞧見了顧則淮轉身,其實她很想再瞧瞧顧則淮麵上的表情,可她隨著牌位落地那“哐當”一聲響,她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傅明月猛地驚醒!
隻覺得似夢似幻,不知道是真還是假,掐了自己一把,覺得疼,這才覺得安心。
都回來了三個月了,回想起當年的事情來還是覺得難以相信,她竟然又重新活過來了?
而她,和顧則淮卻是半點關係都沒有了,一想起自己曾經的丈夫,心裏還是說不出的憤恨。
可再憤恨又能有什麽用了?當年害死她的那個人卻是平步青雲,如今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此時此刻的顧則淮卻是坐在鎮南侯府的書房內,看著書桌前壘的半人高的折子,莫名覺得煩躁。
恰好這時有屬下在外頭稟告,“侯爺,首輔大人過來了,說是有要事和您商量!”
“不見!”顧則淮想也不想,一口就回絕了。
那屬下也是急的不行,大半夜的,首輔大人過來定是有要緊事!
正覺得踟躕不安的時候,他又聽到裏麵傳來了聲音,“將他帶進來說話吧!”
那屬下身後還帶著一位僧人,他一進去,隻見著顧則淮臉色陰沉,發問道:“虛雲大師還是沒能想出辦法來?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當初我就已經說過,若是三日之內你想不出辦法來,休怪我血洗白馬寺了!”
“阿彌陀佛!”虛雲大師搖搖頭,無奈道:“侯爺這是何必了?五年前侯爺將貧僧挾持之後,貧僧就已經說過,萬般皆是無、萬般皆是命,侯爺這般勉強又是何苦?若您故去的妻子真的活過來了,一切早已回不到當初!”
顧則淮麵色冷峻,“能不能回到當初該是由我說了算,用不著你來教我!”
虛雲大師雙手合十,“可貧僧是人,非魔非神,不可能萬事皆成功,更何況起死回生這種事事關重大,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若貧僧沒有算錯的話,侯爺故去的妻子已經活過來了!”
顧則淮麵色更冷,“活過來了?她的屍身我昨日才去看過,哪裏活過來了?”
虛雲大師道:“侯爺還是太過於執著了,之前貧僧就告訴過您,想要叫人起死回生講究頗多,貧僧夜觀天象五年才等到這一日,可您卻忘了,就算是您用寒冰將您故去妻子的屍身冰存起來,這麽些年,那肉身早已腐朽,她的魂魄就算是回來了,那魂魄也不能寄存於肉身,興許……回來不成,又魂飛魄散了。”
“更何況,您故去妻子的情況又是特殊,她去世時腹中還有一個尚未成型的胎兒,或者她含恨離世……所有的一切,都會有所影響的!”
“這就是你的說辭?”顧則淮怒極反笑,幾步走上前去,緊緊捁住他的頸脖,眼見著虛雲大師喘不過氣來,依舊沒有鬆手的意思,“你口口聲聲說你夜觀天象,拖了一天又一天,要不然她的屍身怎麽會腐爛?”
“你也別給我找借口,若是她真的魂飛魄散,我要你們整個白馬寺一起陪葬!”
魂飛魄散則意味著永世不能再投胎為人!
虛雲大師去掰顧則淮的手,可顧則淮神色不改,艱難道:“貧僧還有辦法……”
顧則淮才狠狠將他掄在地下,居高臨下道:“我看你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就再最後相信你一次,從今日開始,若是你沒辦法叫她起死回生,每隔十日我殺白馬寺一個僧人,你看著辦就是了!”
虛雲大師隻能點頭。
即刻有人將虛雲大師帶了下去。
顧則淮隻覺得累,很累,年少的時候總想著位極人臣,可真到了這一天,身邊沒她,又有什麽意義?
而傅明月因為昨夜的那個噩夢,又是一夜沒睡好,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瞼下麵自然是一片青紫。
可更讓她覺得吃驚的卻是今日她要去梅家做客了。
此事也算是說來話長,她如今轉世投胎的這個小姑娘與自己同名同姓,雖說從小被看的極其嬌慣,但自幼喪母,前三個月跟著父親傅德文一起從金陵來了京城,在甲板上鬧著要去看魚,一不小心落水了,誰知道裏麵的芯子卻已經是換了換。
來了京城,父女兩人遠不如在金陵自在,傅明月的祖母傅老太太一心想要替傅德文張羅著續弦,如今去梅家就是因為這事兒了。
傅明月對自己上一世的父親沒什麽好感,畢竟上一世自己的父親光是姨娘都有十多個,一年父女兩人也就能見兩三回的麵,因為她嘴笨,還隻是遠遠的瞧上一麵,她剛湊過去,就被別嫡姐庶妹給搶了風頭,久而久之,她也不願意去湊這個熱鬧了。
可她卻對這一世的父親很是喜歡,這人啊都是有眼睛的,誰對你好對你不好,都是看得到的,如今她敢拍著胸脯說,天底下沒幾個比傅德文更好的父親了。
因為每日相處的時間多了,就連她都看的出來傅德文對這門親事不大感興趣,更是對傅老太太的強勢極為不滿,別的不說,就說今日去梅家做客的事情吧,原本她的病還沒有完全養好,是不該出去走動的,可架不住傅老太太對梅家說傅德文膝下就一個病怏怏的女兒,要帶過去給梅家那邊瞧瞧了。
這話雖沒人親口對她說,可她也知道差不多就是這麽個意思了。
所以一大早的,傅明月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傅明月身邊的貼身丫鬟念星見她發怔,隻能勸道:“姑娘您別這樣子,若是老爺知道您不高興,定會責罰奴婢們的,雖說老太太性子是強勢了些,可凡事都要往好處想,這梅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今日能出席梅家宴會的姑娘定是不一般,若是您能認識幾個……”
她是傅明月的乳姐,興許是與傅明月從小和一樣奶長大的緣故,所以在傅明月跟前很是隨意,之前兩人的脾性也是相投。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鬆迎皺著眉頭打斷了,“念星,可別在姑娘跟前說這些話,當心我告訴老爺,將你發賣出去!”
傅明月讚許的看了鬆迎一眼。
鬆迎與念星都是她身邊的貼身大丫鬟,鬆迎勤勤懇懇、慎言慎行,是傅德文親自幫她挑的丫鬟,隻可惜原先一直不大得她的看重。
傅明月畢竟不是原先的小明月,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她還是看的出來的,如今隻看向鬆迎道:“今天除了我,還有誰去梅家?”
“老太太除了帶您去,還有六姑娘和八姑娘一起去了!”鬆迎說這話的時候不免有些戰戰兢兢,她隻覺得自家姑娘最近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原先姑娘的脾氣雖說不好,可她卻能摸得透,如今卻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想了想,她又是道:“老太太知道您和八姑娘不合,昨日就吩咐下來了,說是要八姑娘和她同乘一輛馬車,您和六姑娘坐一輛了。”
傅明月點點頭,“哦”了一聲。
鬆迎最怕她這樣子了,隻能勸道:“姑娘,方才念星有些話說得對,凡事得往好處想,雖說這門親事是老太太的意思,可奴婢這幾日出去打聽的,說是那位梅家姑娘身份不一般,是鎮南侯的表妹。”
“若是這樣算起來,到時候您管鎮南侯也要叫一聲舅舅的,雖說這親戚隔的有點遠,但好歹也是親戚,鎮南侯的外甥女,不少人求都求不來了……”
聽了這話,傅明月的臉色一下子冷下來了,“你說什麽?”
她隻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鬆迎愣了愣,小心翼翼道:“您不知道嗎?這梅家老祖宗乃是鎮南侯的外祖母,奴婢聽人說了,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隻怕老太太也不會這般著急讓老爺與梅家大姑娘結下這門寢室了……”
傅明月隻覺得心底某個地方被狠狠扯了一下,疼的她喘不過氣來,
念星忙道:“是啊姑娘,若老爺真的娶了梅家大姑娘,別說傅家上下沒人敢小瞧您,到時候走出去,旁人一聽說您是鎮南侯的外甥女,都不敢怠慢您的……叫奴婢說,這可是門打著燈籠都難尋到的好親事!”
“這話你都是聽誰說的?那些亂嚼舌根的婆子們?那她們有沒有和你說,這鎮南侯是怎麽坐上侯位的?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嫡兄,坐上了鎮南侯之位,又覺得當初的發妻身份低微,殺了自己的結發之妻!”傅明月冷笑著說道:“他……更是親手殺了先皇,所以這才成為如今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紅人,就連內閣中的幾位大臣也要看他臉色說話,你覺得這樣一個人,和他攀上親戚算是什麽好事嗎?”
都說善惡有輪回,她就不懂,像顧則淮那種壞事做盡的人,自己都死了,他怎麽會平步青雲了?到了如今,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念星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傅明月,還是鬆迎忙道:“這事兒,奴婢可是沒聽人說過,不是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傅明月驚覺自己露餡了,隻道:“你們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你們差人去與老太太說一聲,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去梅家了……”
可話音還沒落下,傅老太太身邊就差人來請了,瞧著她臉色雖不大好看,可也不像是病的嚴重的樣子“……七姑娘請吧,老太太和六姑娘、八姑娘都在門口等著您了。”
傅明月道:“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去了。”
這位曾媽媽乃是傅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是個人精,瞧見她衣裳妝容一應俱全,曉得是這位七姑娘的脾氣又上來,笑吟吟道:“七姑娘可別耍小孩子性子了,這梅家可不比別處,您就算是身子真不舒服,那也得去,要不然梅家老祖宗遷怒下來,誰也擔不了這責任。”
說著,她更是一把上前抓著傅明月的胳膊道:“叫奴婢看啊,您這病就是憋出來的,說不準多出去走走,對您的病還有好處了。”
“再說了,四老爺去年的考績雖得了優,可這兒是京城,不是光憑著他有真才實學就能留下來的,若是能走了梅家的路子,讓梅家老祖宗在鎮南侯跟前美言幾句,四老爺以後的仕途還用愁?”
話畢,她幾乎是拽著傅明月的胳膊,將她拖出去的。
傅明月是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一來是她真的擔心傅德文,二來想著顧則淮和梅家並不親近,再加上如今顧則淮是大忙人,說不準今日並不會去梅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