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臨終托孤

“父王!”太子丹俯下身子,望著眼前憔悴得沒有人色的趙王,心下戚戚。

趙王艱難地抬起手,比劃著要太子丹坐的更近一些。太子丹見狀,趕忙主動伸出了雙手,緊緊握住趙王。趙王欣慰的一笑,但太子丹清楚地感覺到了趙王雙手上傳來的虛弱無力的感覺,這預示著趙王的身子已經差到了極限。太子丹心下更是慌張,一陣揪心、懊惱、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王兒!寡人是不行了,這趙國以後就靠你了!”趙王艱難地說道。

雖然明知道趙王所言非虛,但太子丹還是欲要出言安慰趙王。趙王似乎知道太子丹要說什麽,輕輕擺了擺手,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此乃天意啊!王兒不必強求!”

太子丹一語凝噎,惟有淚千行。

趙王憐愛地望著太子丹,長歎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寡人本想好好教導一下王兒,但奈何天不許之。接下來寡人說的話,你要切記,明白嗎?”

“兒臣謹記!不敢忘懷!”太子丹應聲哽咽說道。

趙王輕輕地搖了搖頭,道:“秦國伐我河西的消息,寡人已經知曉了。王兒繼位之後,當速派大軍前往救援。此事不可遲疑,遲則生變。”

太子丹一愣,不知道趙王是怎麽知道的,又不好問詢,隻得唯唯稱是。

“王兒繼位以後,當謹言慎行,喜怒不形於色,以免臣民輕慢。多集思廣益之舉,少武斷專行之風。賞罰分明則群臣信服,親賢臣。遠小人,則宇內清明,諸侯不敢欺。”

“信平君(廉頗)耿直,精於用兵,德高望重,士卒信服。但遇軍中大事。王兒可多加問詢,必能保證士卒沒有怨言。援救河西之事,寡人以為,王兒可任其為將,必能事半功倍。趙奢乃宗室子弟,通曉兵事,謙遜而愛人,此老成持重之人。待寡人駕崩後,王兒可擢升之。以收其心,再令其統領大軍,駐守邯鄲,邯鄲則無複憂矣。平原君、藺相如,皆社稷之重臣,王兒可信之,遇事多垂詢,必能有所補遺。然君王必有主見。從善如流雖好,但不可對大臣的建議聽之任之。宗室和平民出身的大臣多有不睦。王兒切記,為君王者,貴在平衡,切不可讓其中一派勢大,否則必成尾大不掉之勢。王兒可細細體會,若有大成之日。則趙國無複憂矣!”

太子丹唯唯稱是,暗暗記在心裏。趙王喘了口氣,休息了會,繼續道:“王兒年幼,繼位之後必是主少國疑。趙國東與燕、齊不睦。南與韓、魏不和,秦人虎視眈眈,此城危急存亡之秋也!王兒當殫精竭慮,不可沉迷酒色,令忠誠之士寒心,有負寡人囑托!”

“先王(趙武靈王)繼位時,年方不過十五歲,當是時也,趙國也是危機重重。魏惠王聯合楚、秦、燕、齊四國,以會葬為名,各派精兵,趁先王年幼之際,俟機圖趙。然先王臨危不亂,交好韓、宋兩國,終能化險為夷,成就一番霸業。王兒繼位以後,可派遣重臣前往新鄭,交好韓國。韓國若是肯與趙國會盟,秦國必然驚懼,燕、齊也不敢妄動,如此,危機可解也!咳......咳......咳咳......”

“兒臣記住了!”太子丹連連說道,“父王您還是休息一會吧!”

趙王臉色有些漲紅,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道:“寡人沒什麽再能教給你的了,王兒,去把外麵的幾位大臣喊進來,寡人當著你的麵,有話跟他們說。”

“吱!”房門發出難聽的聲音。在殿外侍奉的平原君、藺相如等人皆是下意識地往門口瞧去,卻是發現了太子丹的身影。燭火把太子丹的身影拉的很長,在晚風的吹拂下,顯得忽明忽暗。

“諸位大臣,王上有請!”太子丹疲憊地說道。

眾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當即慌不跌地卻井然有序地往宮殿走去。平原君居首,藺相如居於次,平陽君、信平君再次,四人魚貫而入。

“臣等見過王上!”四人瞥了眼趙王,一同行禮道。

“諸位愛卿,都起來吧!”趙王有些興奮地說道。

四人卻是感覺不妙,趙王方才還是病怏怏的樣子,現在卻是精神抖擻,多半是回光返照了。趙國的天是要塌了啊!

“謝王上!”四人各自懷揣著複雜的心情,一起起了身。

“秦師伐我河西,諸位瞞的寡人好辛苦啊!平原君,大軍什麽時候出發?”趙王怒氣衝衝地說道。

平原君一愣,知道現在不是忤逆趙王的時候。既然趙王已經宣布要出兵,那自己就得按照這個思路來回話。

“啟稟王上!糧草已經準備妥當,大軍兩日內就可以完成征召。隻是這出兵的將領人選問題,臣一直等著王上的確定......”

趙王揮了揮手,道:“信平君乃國之名將,趙國上下,再沒有比信平君更適合的人選了。信平君,你代寡人去教訓一下秦國,如何?”

廉頗肅然道:“王上有令,微臣敢不效死乎?!”

“好!好!好!”趙王一臉說了三個好,道:“不愧為寡人的將軍!寡人等著你凱旋的捷報!”說完,竟是連連咳嗽數聲,咳出好大一攤血。

“王上!”平原君四人齊聲驚呼。

“速傳太醫!”太子丹則是手忙腳亂地對宦者令吩咐道。

趙王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死灰,道:“寡人是等不到老將軍報捷的時候了,諸君,寡人把太子托付給你們了。你們不可不忠,要像侍奉寡人一樣侍奉太子,可否?”

“臣等遵命!”平原君四人齊齊跪下,淚流滿麵道。

太子丹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不想讓趙王看到自己怯懦的一麵,但還是忍不住淚眼婆娑。隻是硬生生地將哭號聲憋了回去。

過了一會,眾人抬起頭望向趙王,隻發現趙王神色委頓,剛剛舉起的手無力倒下,眼見了沒有了呼吸。大殿內頓時哭聲響徹一片,“王上駕崩了!”

“哐……哐……哐”深夜裏。趙國王宮傳來不絕如縷的鍾聲,打破了邯鄲的寧靜,哭號聲從王宮最深處開始蔓延,聞者無不垂淚。所有的邯鄲人都知道,趙王駕崩了。趙國送別了一位勵精圖治的君王,又將迎來一位新的君主。

公元前267年3月3日,子時三刻,趙王崩於臨泉殿,為王三十一載。時年四十有一,諡曰文,後世以趙惠文王稱之。太子丹親自扶王棺前往昭興陵下葬,並於翌日前往太廟祭祖、行登基大典。

祭曰:嬴趙第九代諸侯王丹,年十七歲,受命於天,承祚於祖,秉政於朝。百官賀之,宗室佑之。記於史冊,特告於太祖烈侯之廟,先考文王之廟,告於先祖武王之廟,告於曾祖肅侯之廟,告於高祖成侯之廟。謹以太牢祭之,尚饗!

太子丹正式登基為趙王,所有大臣職位一律不變,各有封賞,並大赦國內。降低了今年賦稅。同日,趙王任命信平君廉頗統領十萬大軍前往河西增援,以丞相、平原君趙勝為使出訪新鄭,以上卿藺相如為使出訪臨淄,以平陽君趙豹為使出訪薊城。整個天下的形勢,因為趙惠文王的身死而變得愈發波譎雲詭起來。

韓國,新鄭。

趙惠文王的身死徹底打亂了韓國已有的計劃,新任趙王年幼,主少國疑,韓國想要秦趙兩國火拚的主意怕是要擱置了。更何況,如今趙國東麵的燕國和齊國虎視眈眈,稍有不慎的話,趙國就有被瓜分的可能。

韓國群臣們對於眼下的時局爭論的厲害,一些大臣認為,趙國如今動**不安,秦國得知趙王駕崩的消息後,一定會大舉進犯,區區的河西之地絕對滿足不了秦國的貪欲。以趙國目前的軍心、士氣,肯定是難以和秦國抗衡的。燕國和齊國前段時間被趙國打壓的厲害,一旦趙國展現疲態,兩國又怎麽會放棄這個天賜良機呢?!就連魏國,多半也會出兵分一杯羹吧!所以對韓國來說,這是伐趙的大好時機!隻要韓國出兵,肯定分到一塊最大的蛋糕!

另外一些大臣則是反對出兵伐趙,理由嘛,有兩點,一是趙國國君新喪,伐之不義。二是趙國被秦、燕、齊、魏四國瓜分後,四國的國力會大增,於韓國不利。不僅秦國、燕國的勢力會拓展到韓國的北麵,就連齊國多半也會和韓國相連,韓國麵對的將是更加複雜的形勢。與其扶植起三個強大的國家,將秦國放虎歸山,不如留下趙國,用來牽製四國。

韓王沒有表態,而是派出典客陳筮作為使者,前往祭拜趙惠文王。與此同時,各懷鬼胎的其他國家,包括秦國、燕國、齊國也紛紛派出使者,前去邯鄲探聽趙國的虛實。誰都知道,看似平靜的戰局下,暗流湧動。隻要有一方對趙國大打出手,那接下來趙國麵對就是四麵圍攻。

韓王不表態是在等陳筮的消息,如今列國都派了使者吊唁趙惠文王,邯鄲風雲際會。新任的趙王打算執行的是什麽策略,誰也不清楚,韓王不打算那麽快明確自己的主張。

苦等了三日後,韓王終於等到了加急的情報——趙王命廉頗領兵討伐河西,以平原君趙勝為使出訪新鄭,以上卿藺相如為使出訪臨淄,以平陽君趙豹為使出訪薊城。看樣子,趙國打算尋求韓、齊、燕三國的諒解,專心對付秦國。

既然趙國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韓王也打算宣布自己的決議,於是召集了三公九卿,第一次對伐趙與否開了口。

“趙惠文王駕崩,趙國動**不安。諸位愛卿,為韓國計,為寡人計,有言伐趙者,有言援趙者,寡人遲遲未下決定,非不知所措,而是不知趙國之計較也!若趙國割地向秦國求和,何必援趙?若趙國向寡人求援,願意奉韓國為執牛耳者,何必伐趙?”韓王解釋道。

“方才寡人收到了陳典客的加急信件。趙王已然決定,命廉頗領十萬大軍援救河西,秦、趙大戰,不日就會爆發。趙王同時派遣平原君為使,已然在前來新鄭的路上。趙國向我韓國之心已經明確,諸君不必多言。寡人已有決定,結交趙國以抗衡秦國!”

“王上聖明!”群臣齊聲說道。既然韓王已經有了決斷,那群臣隻能遵從。誰也不會自討沒趣,和韓王對著幹。趙國做出這樣的決定,似乎讓韓國原本的計劃踏入正軌。秦趙兩國爆發大戰,韓國需要做的,不過是製衡燕國、齊國,讓兩國不要搞什麽小動作。

韓王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平原君訪問我們韓國。可陳(筮)典客尚在邯鄲,丞相,你乃百官之首,務必責令有司做好接待工作,不要讓趙國人小覷了我們,說我們不知道禮儀,寒了趙國的心!”

“臣遵命!”張平一臉恭敬地說道。

“也不可過於迎合,太過熱情。畢竟趙國是有求於我們,這裏麵的分寸。丞相要拿捏準!”韓王多交代了一句。

“喏!”張平銘記於心。

又交代了包括征召大軍、督促春耕等幾件事情後,韓王便宣布退朝了。三公九卿一邊聊著局勢,一邊就要離開。宦者令卻是一把叫住了想要離去的禦史大夫範睢,道:“文興侯,王上在禦書房等你!”

顧不得周遭人的詫異,範睢緊跟著宦者令來到了禦書房。韓王早在裏麵批閱奏章。見是範睢來了,也不客氣,道:“寡人方才在大殿之上,看到文興侯欲言又止。文興侯可是有什麽不方便說的?現在書房隻有你我君臣二人,文興侯可以暢所欲言了!”

範睢沒想到自己這麽小的動作都被韓王注意到了。赧顏道:“臣慚愧!方才在大殿之上,臣確實是有要說的,但思之再三,覺得此事可說可不說,畢竟平原君尚未抵達新鄭,一切操之過急。”

韓王竟是點了點頭,道:“文興侯想說的,可是結盟的條件一事?”

範睢一愣,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神色愈發恭敬道:“王上聖明!這正是臣想說而未說的。”

“趙國蒙難,我們韓國義而救之,些許的好處,不要也罷吧?倒是一些承諾,還是需要趙國給的。”韓王皺著眉道。

範睢笑了笑,沒有直接反對,道:“昔日晉文公流亡楚國,得楚成王厚待。一日,二人飲酒,楚成王戲謂晉文公曰:‘今日,我待你如何?’晉文公答曰:‘甚厚!’楚成王又問:‘他日若你返國,將作何報答?’晉文公對曰:‘若返國,皆君之福。倘晉、楚對戰於中原,我必然退避三舍,以報今日之恩!’後,晉文公回國執政,晉、楚兩國爭霸中原,城濮之戰時,晉軍果真退避三舍,然這次戰敗的卻是楚國,晉國鞏固了在中原的霸權。如今,趙王年幼,主少國疑,王上發兵救援趙國乃是一大恩情,亦如晉文公蒙難時楚成王的厚待。然晉文公雖然感恩楚國在自己蒙難時對自己的厚待,卻在國家利益前不會手軟。趙國眼下雖然感恩,但卻不代表趙國以後就會時時遷就。中原隻能有一個霸主,或韓國,或趙國,王上覺得,等趙王威望既成,百姓信服,趙國還會對韓國言聽計從嗎?所以臣以為,王上在答應趙國的結盟請求前,需要趙國先答應我們幾個條件!”

韓王微微作揖,自己隻顧著趙國的顏麵,覺得趁人之危有失仁義之名,但卻忘了人性。對於施恩於自己的人,人們當時總是感激涕零,但時間一久,就會忘卻。國與國之間的相處,不可摻雜太多的道德,而是要以實實在在的利益來判斷進退!

“那我們該提出什麽條件?”韓王問道。

“臣以為,若是趙國同意三個條件,我們可以立即出兵援助趙國,王上可與趙王會盟。一者,趙國派長安君為質。二者,趙國割讓百裏之地。三者,趙國奉韓國為盟主。”範睢說出了三個條件。

“長安君為趙王之弟,寡人聽聞,趙太後深愛之,此事怕是不易。”

範睢嗬嗬一笑,道:“正因為趙太後深愛長安君這個幼子,我們才可以讓趙國忌憚,不敢背棄韓國。如今趙王年幼,必定是趙太後執政,趙國大事,真正可以做主的就是趙太後。有藺相如、平原君這等明智之人,想要說服趙太後應該不難!”

韓王點了點頭,如今秦國伐趙,燕、齊蠢蠢欲動,這孰輕孰重趙國應該還是分得清的!至於遵韓國為盟主,這隻是麵子的問題,問題不大。不過,對韓國卻是意義深遠,這昭示了韓國已經成為中原的霸主,整個國家的自信心和歸屬感會更強。百裏之地,如果不是特別膏腴要害之所在,問題也不大。和滅國之禍相比,這區區的百裏之地,又算的了什麽呢!

“就依文興侯之見!”韓王下了決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