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函穀關的小插曲

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撒在函穀關城牆的時候,古老的城牆熠熠生輝。發生在三百裏外洛陽的戰事,絲毫影響不到這座雄關險隘的寧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這樣的地形給了守關的戍卒足夠的信心和底氣。除了用奇襲和慘絕人寰的傷亡,沒有第三種方法可以拿下這座要塞。

從秦孝公派人建立函穀關的那一刻起,在長達百餘年的曆史中,隻有兩次破關的記載。一次是齊、韓、魏、趙、宋五國聯軍在齊將匡章的帶領下,前後曆時三年,終於攻克了函穀關(實際存疑)。一次是韓、魏聯手,冒充秦軍,奇襲拿下了函穀關(本書描寫的)。

對駐守函穀關的魏軍來說,可能的敵人隻有兩個,一個是秦國,另一個是韓國。可眼下秦軍在洛陽和韓、趙聯軍打得如火如荼,韓國的精銳之兵全都在向洛陽雲集。在這種情況下,守關的魏軍雖然表麵上還是恪盡職守,但實際上心思早就不在這裏了。

函穀關的守軍們有些鬱悶。如果沒有這場該死的戰事,他們早就可以換防撤回魏國本土了!可因為爆發了中原大戰,所有的戍卒隻能沉下心,等著戰事結束後國內派人來換防。具體的時日,顯得有些遙遙無期。加上日子過得實在無聊,又耽擱了家裏春耕的時節,不能和家人團聚,所有的人都沒什麽好脾氣,顯得無精打采。

戍卒們三五成群地聊著家常。討論著這場戰事什麽時候可以結束,討論著那些權貴們怎麽會改了膽小的性子,居然和秦國合作把韓國、趙國一起給暗算了。慵懶的陽光灑在照在戍卒的身上,人也變得懶洋洋的。

直到一支軍隊出現在函穀關守軍的視線裏,這種情況才發生變化。雖然這支軍隊是服飾是魏國的慣用服飾。雖然他們打著魏軍的旗號,但警覺性甚高的守軍還是迅速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函穀關守將魏咎。城頭值守的曲侯迅速指揮弓箭手們就位,雖然箭矢還沒有瞄準城下的魏軍,但看他們一臉的嚴肅,顯然沒有因為底下是友軍就有絲毫的大意。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重。

“去通知魏校尉。就說王上有令,命我等前來換防,你們可以撤回大梁休整了!”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從人群中越眾而出,高呼道。

“可有虎符和通關的文牒?”城頭的曲侯心裏大鬆了口氣,按部就班地問道。

將軍這次沒有答話。而是把一個包裹交到身邊的侍衛手中。侍衛們拍馬越陣而出,徑直走到護城河前,揚聲喊道:“虎符和通關的文牒在此,你們派一個人下來取吧!”

城頭的魏軍麵麵相覷,很顯然,對方自恃身份,不打算泅渡到城牆下。函穀關的護城河雖然不大,但也有三丈寬。兩丈深。平時吊橋都是收起來的,城門也是緊閉不開。因為魏咎下過嚴令,沒有他的命令。擅自開啟者殺無赦。這意味著,己方要想取得這些信物,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要用繩索縋下城,然後泅渡到對岸,拿到虎符、通關文牒後再泅渡回來,再攀上城頭。這個活。不僅危險,還累人。因此在聽到城下的軍隊這個要求後。城頭的魏軍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不想自己攤上這個苦差事。

曲侯可不管其中的風險。他要做的,就是在魏咎趕來前,拿到這些信物,好好地表現一番。不過,曲侯好歹是有身份的人,犯不著以權壓人,所以他拋出了自己的誘餌,能夠順利拿回虎符和通關文牒的,獎賞十個刀幣。在他看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至於別人是不是也認為十個刀幣是一筆重賞,他就沒有仔細考慮了。

“願意下去拿對方信物的,往前邁一步!”曲侯不理會手下士卒的議論紛紛,望著城下的軍隊,說道。

停頓了幾秒後,曲侯把身子轉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鶴立雞群般的兩個人,一名傻大個,一名老兵油子。雖然和自己想象的踴躍爭先的場景不同,但曲侯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嗯!很好!本曲侯就喜歡你們這樣勇敢的人!”

傻大個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袍澤們給坑了,自己明明沒有向前邁一步啊!明明是他們集體往後退了一步,自己立在原地,沒及時反應過來,就造成了這樣的“美妙”誤會!老實人被欺負啊!傻大個哀歎世風日下,都不厚道。

傻大個倒是不怕死,問題是他恐高,又不會泅水。所以在這個關口,他難得反應迅速了一回,對曲侯訴苦道:“大人,小的很想拿這十個刀幣,可小的不會泅水,又笨手笨腳,怕丟了大人的麵子!”

曲侯眉頭擰了起來,不悅地說道:“那你還站出來?莫非是戲耍我?”

傻大個兩股戰戰,誠惶誠恐地說道:“大人,小的腦袋一發昏就站了出來,真不是有意欺瞞大人!”

曲侯冷哼一聲,沒再言語,心裏麵卻是暗暗諷刺對方的膽小,就算對方會泅水,自己也不會讓他去拿信物。否則,對方一定會笑話自己禦下不嚴,治軍無方。自己一心想要好好表現,在魏咎麵前出個風頭反而會變成給他丟臉。念及於此,曲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傻大個歸位。傻大個如蒙大赦,知道自己逃過一劫,手忙腳亂地退了一步。

然後,所有的人都同情地看向僅剩的老兵油子,老兵油子現在是有苦難言。自己才不會為區區十個刀幣就冒險,方才是走神了,無意中被坑了一把。自己一恍惚,想好的理由居然被這個傻大個搶去了。真是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以前都是自己坑別人,沒想到天天打雁。到頭來反被雁啄了眼。看眼下的情況,自己若是再找理由推脫的話,曲侯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所以,在曲侯望向自己的時候,老兵油子幹脆將錯就錯。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道:“大人,卑職願意前去取信物!”

曲侯滿是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我果真沒有看錯你!去吧!”

老兵油子心在滴血,悲壯的回道:“那卑職去了!”說好的是十個刀幣呢?說好的十個刀幣呢?

曲侯揮了揮手,算是道別!心裏默默地回道:“你要是能活著回來。這十個刀幣自然會給你。現在要是給了你,對方要是敵軍,你肯定會拋屍城外,自己不就虧了嗎?!”

老兵油子一步三回頭地走到了城頭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曲侯權當做看不見。倒是其他戍卒一擁而上,幫助老兵油子固定身體,把他用籃子墜了下去。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看城牆下麵的軍隊有恃無恐的樣子,多半真的是魏王派來接替自己的軍隊。那這樣的話,自己就可以前往大梁休整,各回各家,孩子老婆熱炕頭了。

在城頭所有魏軍的目送下。老兵油子一跺腳,大起膽子,一鼓作氣地跑到了護城河旁邊。泅渡了過去。對方也沒有為難老兵油子,將虎符和通關文牒交給了老兵油子。老兵油子強忍住尿意,沒耽誤片刻,又泅渡了回來,被城頭的魏軍拉了上去。老兵油子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也才發現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在衣服濕透了,別人也看不出。

在看到校尉魏咎已經趕到了城頭上時。老兵油子隻覺得自己的冒險沒有白冒,當即做出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邀功似地又不乏正義慷慨地說道:“卑職幸不辱命,這是對方的信物,請將軍過目!”

魏咎微微點頭,算是對老兵油子的讚賞,隨即拿起了虎符,和自己手頭上的半塊虎符比對了起來。兩塊虎符合起來沒有一絲偏差,虎符是真的。魏咎的戒備之意稍除,接下來審閱通關文牒,也沒有問題。雖然有些疑惑這支接替自己的軍隊會來得這麽快,但魏咎還是初步相信了對方確實是友軍。但一些必要的流程還是要的,所以魏咎令人打開了城門,自己隻帶著幾名隨從,來到了護城河邊,和對岸的魏軍隔河相望。

“我乃校尉魏咎,有請對麵領軍的段校尉出來一見。”魏咎高聲說道。在通關文牒裏,魏咎已經知道,要來接自己班的人姓段。段氏在魏國也是一個望族,能夠做到統領一營的校尉,魏咎不敢說認識所有,半數應該是知道的。

少頃,一個中年將軍拍馬而來,也是隻帶著幾名隨從,隔著窄窄的護城河和魏咎兩兩相望。

“魏校尉別來無恙!”中年將軍拱了拱手,示意道。

“一切尚可,段校尉可好?”魏咎現在放下心來,自己和對方有過一麵之緣,算是認識。如此看來,這支軍隊確實是來接替自己駐防函穀關的。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段校尉笑了,回道:“好到極致。魏校尉還不知道吧!我們包圍了新鄭城,韓國已經向我們魏國求和!用不了多久,汝南郡就會劃歸我們魏國了!甚至半個三川郡,也會割讓給我們!要不然,王上又怎麽會派我來接替魏校尉戍守函穀關呢!”

魏咎略一吃驚,恰到好處地反問道:“半個三川郡也給我們?那秦國會同意嗎?校尉一路上都沒有遇到韓軍的阻擋嗎?”

段校尉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笑道:“這半個三川郡不是白送的,韓國想要我們反攻秦國,把秦國的勢力從中原趕出去。我從大梁來的時候,大臣們對這個爭執的正厲害。路上確實遇到了韓軍,不過,韓軍已經不成氣候了。韓王生死不知,新鄭和其他郡縣的消息又被我們阻擋了。韓軍現在是各自為戰,不少人還以為我們魏軍是他們的友軍呢!看他們的物資豐富,我在來時的路上沒忍住打劫了些糧草。喏,糧草都在後麵押陣呢!”

魏咎微微點了下頭,認可了對方的解釋,自己早就發現,這支魏軍有一些人衣甲沾著些血跡。如果對方遮遮掩掩,魏咎自然懷疑。但對方毫不避諱地暗示了一番,倒是讓魏咎放下了戒心。魏咎好奇地說道:“難道洛陽還沒有打下來嗎?”

“打下來了!不過我聽說,有一隻小股軍隊逃了出去!白起現在怕是在忙著追趕吧!畢竟,在洛陽城裏。可是沒有發現韓王、趙王的屍體。秦軍對韓王、趙王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哪能安心?!”

說完,段校尉一停頓,抱怨的說道:“我說魏校尉。我們長途跋涉的,你該問的也問了,趕緊放我們進去吧!讓大夥們歇口氣。我們還要熟悉城防,你們也好撤退回大梁不是?”

魏咎拱了拱手,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魏)咎太過謹慎了,倒是讓段校尉笑話了。來人啊!放吊橋!開城門!今晚加餐!我要慰勞段校尉一行!”說完,擺轉馬頭,立在一旁。

很快,沉重的吊橋被緩緩拉起來,城門也緩緩地張開。段校尉一馬當先,率先越過了護城河,走到魏咎身前。和魏咎並肩往城內走去。城頭上的魏軍迫於軍紀,沒敢放聲言笑,但臉上的喜色卻是出賣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對方果真是援軍。是要接替自己前來戍守的,這意味著自己很快就能回家,很快就能見到家人!這該死的戰爭,終於要結束了!

魏咎還是有些疑惑,因此在兩人並肩而行的時候,出言問道:“王上對秦軍還是沒有決議嗎?若是讓秦軍在中原站穩了腳跟。這三川郡我們不但得不到!連河東都有危險啊!”

段校尉唯唯稱是,長歎道:“這些都是宗貴大臣們決議的。你我這等小角色,左右不了魏王的決議啊!”

魏咎默然。位卑則言輕,哪怕自己的想法再好,也得不到魏王的重視,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哪像韓國,聽說韓國凡是三百石以上的官員,都可以上奏韓王,韓王會親自審閱!隻要夠大膽,見解夠厲害,飛黃騰達不過是韓王一句話的事情!

“王上有沒有限定我們時候抵達大梁?”魏咎又問道。

段校尉一愣神,不自然地說道:“魏校尉的意思是?”

魏咎怕對方誤解自己貪戀軍權,馬上解釋道:“洛陽已經攻克!韓王、趙王北逃,用不了一兩日,必定會傳來準信。我擔心秦國會俘虜了韓王、趙王,借此來要挾韓國、趙國,這函穀關,秦國可是誌在必得啊!秦、魏兩國說不定一言不合就會大打出手!到時候,段校尉的壓力可大的緊!”

段校尉,默然不語,沒有任何反應。魏咎神色有些尷尬,雖然明知道這樣會產生羞辱對方的誤解,但心直口快的魏咎還是說了出來。魏咎卻是沒有發現,他右側的段校尉右手悄悄摸向了腰間的長劍,而他身後的這支魏軍,已然大半湧入了函穀關。

“嗬嗬,魏校尉實在是為國為民啊!隻是啊!這些事情,魏校尉不用再擔心了!”

魏咎一愣神,段校尉這時語出驚人地說道:“不過,魏校尉有一點說得對!那就是秦國對函穀關確實誌在必得!可誌在必得的......”

魏咎隻覺得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小,忍不住湊上去仔細去聽,沒料想一把鋒利的長劍突然在自己脖頸間一閃而過,魏咎突然發現自己的頭被段校尉握住了。不對!自己怎麽看到了自己的背影?那個冒著汩汩鮮血的身體頹然掉下馬背,居然是自己的身體。那自己豈不是死了?為什麽會這樣?這是魏咎最後的一個念頭!

出其不意斬殺了魏咎的段校尉露出猙獰的神色,高舉著死不瞑目的魏咎頭顱,揚聲吼道:“魏咎勾結秦國!放任秦軍過境,攻打大梁!我奉魏王之命,誅殺此賊!爾等立即放下兵器,否則以從賊論處!”

“繳械不殺!繳械不殺!”近萬名魏軍齊聲吼道。

城頭上下的魏軍頓時慌了,彼此相望,皆看出袍澤眼裏的懼怕之意!魏咎的威望甚高,又愛兵如子,看著他的頭顱被高舉是半空中,任誰都會心頭湧上一股寒意。誰也想不到,方才還談笑風生的魏咎轉眼就成了一名逆賊,身首異處。勾結秦國?難道前段時間十萬秦軍入境,魏咎真的不是遵照魏王的旨意去做的嗎?無論如何,現在已經是死無對證了,加上前來剿滅“逆賊”的魏軍已經湧進函穀關了,數量又是己方的兩倍有餘,再如何死忠的人也不敢對抗,因為,對方搬出了大義,和他們對抗就是和魏王對抗!所有的人下意識地看向軍侯魏方。

“王上有令,隻誅首惡、不究脅從。難道你們要附戝嗎?謀逆者,殺無赦!”段校尉把魏咎的頭顱舉得更高。

“繳械不殺!繳械不殺!”近萬名魏軍再次吼道。

隨著一名魏軍丟下手中的武器,越來越多的函穀關守軍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他們的眼神充滿了迷茫,也充滿了無助。剛剛湧上心頭的喜色一掃而去,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轉眼間,自己就差點成為逆賊了呢!不少人更是暗暗思量,如果魏咎真的勾結了秦國,何不把函穀關拱手相讓!隻是,大勢所趨,這類人小心翼翼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