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李無常早早就休息了，養足了精神，準備第二天與謝大用的舌劍唇槍。
他有種感覺，和謝大用之間的爭論，可能是一個漫長到絕望的過程，要不然的話，所有的一切，都會在第二天圖窮匕見。
果然，李無常猜對了。
謝大用一改昨天的立場堅定，摒棄了那種純粹煽情的爭論，而是和李無常一起商量一種折中的辦法，看起來就好像真的是一心為公，沒有絲毫私人情感夾雜在裏麵。
“我昨天查了查學院的記錄，不論篆刻師和鑄印師，擁有圖紋師專業天賦的學子，在今天申請畢業的，隻有兩位，那便是楚白熊和王初冬，都是李教習的親傳弟子。”
“怪不得李教習在昨天與我據理力爭，原來是已經征求過這兩名學子的意見，想必他們自己也願意去三千異大陸中冒險，首先我要向李教習道歉，同時也對這兩位學子為了人族的整體利益而不惜甘冒奇險的情懷，而感到欽佩。”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堅持我昨天的觀點，要為他們設置畢業條件，如果不能達到的話，就讓他們留在學院之中，不為別的，隻是因為這兩位學子實在是太優秀了……”
“楚白熊不用多說，他在這幾年中達到的成就，就算是我這個教習也被震撼得無以複加，完全可以說，他的成就已經完全超過了我，也許在整個天水印者學院中，在圖紋一道上，也就李無常教習能夠壓製住自己的這個弟子，別人，包括我在內，都是難以望其項背啊……”
“至於學子王初冬，也是同樣優秀，我查閱過學院的記錄，她的天賦竟然是二品，比楚白熊還要高，雖然在這幾年中，被這位同門學子掩蓋住了自身的光芒，但是我聽說在她入學一年之後便可以繪製非標定式圖紋拓片花開並蒂，現在看來，如果學院的資源都向她傾斜的話，假以時日，必然也是圖紋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這麽優秀的學子，放任他們去三千異大陸與妖魔拚殺，萬一有個損傷，那就是百死莫贖，無論是什麽身份，都是在對天水印者學院犯罪，對整個人族犯罪！”
爭論到了這個程度，已經具體到了個人，再提什麽人族的遠望，什麽整個圖紋界之類大而化之的話題，就有些不合適了，尤其這兩個人還是李無常的親傳弟子，這層身份的存在，讓李無常不管說什麽，都好像有一層別的意思在裏麵。
李無常也挺光棍的，根本沒有再爭論什麽，而是直接說道：“我李無常門下的弟子眾多，出名的，優秀的，也有那麽幾個，他們無一例外全部去過三千異大陸，無論是掌印者的品級還是圖紋繪製的水平，都在生死拚殺之後，才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這也算是我門下弟子的一條特殊的成長途徑，楚白熊也好，王初冬也好，不能例外。”
“我老了，在教導這兩個孩子的時候，有的時候也感覺到力不從心，恐怕以後不會再收錄弟子進入門牆……他們，便是我的關門弟子了，別人我李無常管不了，這兩個孩子，尤其是楚白熊，必須按照他師兄師姐之前走過的道路，前往三千異大陸，去為人族拚殺，去用自己的雙手獲取天地靈粹，自己製作基本材料，自己去繪製拓片，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在三千異大陸的拚殺之中獲得突破！”
李無常說完之後，整個會場之中一片寂靜，即使一直站在對立麵的謝大用，在這個時候，都不得不閉嘴。
李無常的話雖然不多，但是有種托孤的悲愴在裏麵，什麽關門弟子，什麽我老了，什麽必須依照著師兄的道路走下去，這樣的話說出口，就等於要用自己的身份為這兩位學子作保，再反對的話，就不僅僅是就事論事了，那已經是選擇與執掌神州大陸西北圖紋界牛耳多年的李無常作對！
整整三十年的人望，整整三十年執教，整整三十年為神州大陸圖紋貢獻了半輩子，這樣的李無常，以一種悲壯的姿態站出來，誰敢說什麽？
就算謝大用身後站著世家聯合和天水印者學院，都不敢！
更有很多對李無常一脈風格比較了解的掌印者，不禁想到，李無常在執教的時候，真正重視的不是弟子的品級，也不是掌握了多少圖紋拓片的紋路，而基礎！是對各種天地靈粹的處理！
李無常門下的所有弟子，無論是誰，隻要扔給他一頭活體元獸，都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將這頭元獸分解成適合繪製圖紋拓片的各種材料，而且那手藝，比一輩子浸**其中的老手一點都不差。
這便是李無常一脈獨特的傳承！
如果斷絕了李無常門下弟子前往異大陸的通道，那麽，對於李無常一脈的獨特傳承來說，其實用意義大為削弱，甚至要被淪為工匠之類的手法！
這是什麽！？
這是要斷了李無常一脈的傳承！
這是要挖李無常的根！
別說斷絕了前往異大陸的道路，就是大肆設置障礙，就足以掀起全麵戰爭的了！
想想天水印者學院每一年正月初七年度交流會的盛況，在場的眾人都不寒而栗，那樣的實力，那樣的人脈，就算踏平了整個天水印者學院，都不算什麽難事！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李無常在謝大用提到楚白熊王初冬兩個名字之後，反應竟然是如此強烈，表現竟然是如此剛烈！
一句“我老了”把自己放到一個心灰意賴的位置上，隱隱的，卻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金戈鐵馬！
想到這裏，眾人看待謝大用的眼神，都有些玩味了。
李無常已然破釜沉舟，現在就要看他敢不敢接招了！
謝大用一直沉默，在緊張思索的過程中，腦門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
顯然，他也想到了這個極其可能出現的後果。
顯然，他怕了！
之後，他做了一個動作，徹底暴露了一切。
謝大用求助地看了一眼張教諭！
原來是他！
李無常嘴角，不由得掛起了一絲冷笑。
張教諭狠狠瞪了謝大用一眼，很是不滿他僅僅在與李無常爭論的第二天，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不過也對謝大用沒有更多的表示了，張教諭也沒有想到李無常研究圖紋三十年，竟然在詞鋒之上也如此犀利，別說謝大用，如果自己正麵麵對李無常剛才那句“我老了”，可能也說不出什麽來。
沉吟半晌，張教諭在李無常陰沉的目光中展顏一笑。
“李師，您可能誤會了謝大用教習的意思了……”
“哦？”
李無常很是玩味地看著張教諭，等著這位幕後主使赤膊上陣能有什麽出乎意料的說法。
“剛才我聽了半天，你們兩人爭論的事情，好像有些偏了……昨天，謝大用教習的提議，是給輔助行業的學子製定畢業條件，根本沒有說過，不讓這些學子前往三千異大陸啊……我想，如果李師堅持異大陸的征戰對輔助行業的學子成長有好處，咱們完全可以把畢業的條件製定成‘去異大陸曆練一年’，然後才可以畢業，這樣的話，不就是皆大歡喜了……哈哈……”
張教諭說完，場中很多人都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這番話，就是明顯的胡說八道了。
不說張教諭如何弱化李無常和謝大用之間的矛盾，就是單單就話語本身，就根本不著四六了。
一名圖紋師學子，在畢業的時候，被要求去異大陸曆練，卻根本不提在圖紋一道的發展，這還叫做圖紋師學子的畢業條件！？
這條件，和圖紋師有個屁關係啊！？
看來張教諭也被李無常的那一句“我老了”逼得不輕，隻不過他實質上執掌天水印者學院多年，在座的高層們，都不忍心揭穿他，也就讓他把這件事情含糊過去了。
不管怎樣，場中的氣氛，卻是略為緩和。
張教諭特意讓侍從換了一遍茶水，之後，才滿臉堆笑地對李無常說道：“李師，其實，謝大用教習的提議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不管怎麽說，都是為了輔助職業學子的人生安全考慮，也算是老成持重之言，就算有什麽冒犯的地方，李師也就事論事，千萬不要想得太多才是啊……”
李無常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張教諭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減。
“這樣吧，既然李師堅決反對，那麽，咱們也不在討論了，這樣，我把這幾天的討論內容做成一個簡單的紀要，上報給皇家印者學院，讓皇家印者學院甚至整個神州大陸所有印者學院去討論一下，看看咱們兄弟院校關於這一點有什麽高見沒有……李師，這個卻沒有問題吧……”
李無常一撇嘴。
“這都是你們的事情，學院的管理，除了和圖紋有關的事情，我一概不管……”
“不過，今天就說說楚白熊，他是我的弟子，另外，昨天我也征求過他的意見了，我們師徒一致認為，楚白熊要畢業，畢業之後要去三千異大陸！”
“關於這一點，誰說都沒用，我不管其他學校形成什麽決議，也不管皇家印者學院怎麽說，明話放在這裏，就算他冉長風同意他謝大用的提議，我的弟子楚白熊，也要去三千異大陸！”
李無常話說完，生生把張教諭給噎在那裏了。
李無常今天就是倚老賣老，要把無賴進行到底了！
旁邊有的人都在心中暗笑，這個老頭子，收了個弟子叫蠻子，四年的指導下來，不但沒有把他教育過來，現在老頭子的做事方式，倒是有些蠻橫不講理了。
張教諭狠狠回了幾口氣，這才說道：“楚白熊天賦極佳，他不僅僅是您李師的弟子，也是咱們天水印者學院大業七年癸三班的學子，這樣優秀的學子如果不能留在學院，是學院的損失……再者，三千異大陸危險異常，萬一損傷了，更是學院的損失……”
李無常沒等著張教諭說完，很不耐煩他的老生常談又把謝大用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直接打斷了張教諭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吧？”
張教諭這個時候，也保持不了臉上的笑容了，麵對著李無常的質問，聲音很冷。
“想畢業，行，給學院留下點東西來，無論是文字拓片套裝的製作方法，還是方印傳承的製作方法，或是點什麽別的，讓他把足夠代表著他天才圖紋師的作品留在學院之中，我就讓他畢業，就算他死在了三千異大陸，我也不管了！”
李無常聽了之後，給氣樂了。
“方印傳承？文字拓片套裝？張教諭你真是敢想啊！那是人家楚白熊的不傳之秘，我這個做老師的都不好意思開口討要，即使在交流會的時候不得不拿出來，那也是成品，根本沒有製作方法，你想要這些東西，那就砍死了我們師徒，從屍體上找吧！”
房間之中的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卻不想這個時候，謝大用說話了。
“李師，您先別著急，張教諭不是也說了，其他別的也行，隻要能夠代表著楚白熊天才圖紋師的水平的東西，都可以，哪怕是一張圖紋拓片也是可以的……他本身就是天水印者學院的學子，在學院的要求下，留下點東西，為自己揚名，為學院添彩，也不是什麽強人所難的事情吧……”
“李師， 你看這樣行不行？讓楚白熊創造一張非標圖紋拓片出來，把材料，繪製方法，感知應用方式都留下來，也算可以了……大家就各退一步吧……”
說完了之後，眼巴巴地看著李無常。
李無常看看謝大用，又看了看滿臉鐵青的張教諭，仔細想了想，這才開口。
“這件事，我可以和楚白熊商量一下，答應與否，全看他的意思，但是，無論成與不成，你們不能再用畢業這樣的條件來脅迫他！”
“這……”
謝大用和張教諭麵麵相覷，要是答應了，那就根本沒有控製楚白熊的方法了，李無常的這個條件實在是有些苛刻了。
張教諭不愧是執掌天水印者學院多年的老油條，即使被李無常氣得暴跳如雷，但是也沒有喪失最基本的判斷，在這件事情被徹底掀開之後，竟然還能思考出折中的解決辦法。
“好，李師，我答應你！楚白熊是我天水印者學院的學子，我這個做教諭的，也不想和他的關係搞得太僵，你告訴他，我不會再用畢業來限製他，不過， 我真心希望他能夠為學院六點東西下來……”
“這樣吧，請李師轉告他，就以一套非標圖紋拓片為準，隻要他在畢業之前製作出來，我就把他的半身像送進天水印者學院的名人堂！”
送半身銅像進入名人堂，這在天水印者學院，絕對是天大的殊榮，按照校規規定，隻有畢業於天水印者學院的學子，在為人族做出突出貢獻的時候，才有資格送半身銅像進入名人堂，以此來激勵後來的學子奮發向上。
事實上，天水印者學院名人堂中的各個半身像，都是在神州大陸甚至整個蒼穹之中名操一時的掌印者，無一不是強大至極，同時又為人族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有的曾經指揮過一場人族對妖魔的關鍵性戰役，有的曾經開拓出了足足十座異大陸，還有劉傑，在生死逃殺之中創造出“急救章”，為人族鑄印師的地位提升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不說別人，就說李無常，以他執掌神州大陸西北圖紋界整整三十年的地位，至今還沒有將自己的半身像送進天水印者學院的名人堂，也許，在他死了之後，請皇室正式議定諡號的時候，如果是以“文”、“武”開頭，才有可能進入！
更別說楚白熊今年僅僅十六歲，就有希望入主名人堂，這絕對是殊榮之中的殊榮！
不過，李無常竟然還有些看不上。
“名人堂？這個條件恐怕打動不了我那個徒弟……不說別的，單獨創造出一副非標圖紋拓片，本身就有資格爭取，更不用說他今年剛十六歲，以後還不知道要製作多少方印傳承出來，就算單獨以文字拓片套裝，也是有資格爭一爭的……”
“我老頭子是看不見了，不過我知道，等他死了之後，必然會進入天水印者學院的名人堂，甚至皇家印者學院的名人堂，也是有可能的……”
“這麽看來，隻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的事情，你覺得我那個出身山林的蠻子徒弟，能看上這樣的條件麽？”
李無常的話說完，頓時滿場大嘩。
不過在爆發驚呼之後，眾人也不得不承認，李無常所說，都是事實，楚白熊這些年在天水印者學院的所作所為，想進入名人堂還真不是什麽難事！
眾人紛紛羨慕地望著李無常。
能有一個進入名人堂的人做親傳弟子，是多少人畢生的追求，李無常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實現了，確實有狂妄的資格啊！
張教諭沒想到李無常會這麽說，在憤慨過後又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反駁他，看來隻能再次加碼，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想了想，咬了咬牙，又附加了一個新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