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選秀時間緊迫,純粹是為了快速充盈薑瓚的後宮,因此並未在民間大肆采選,而是直接從官宦世家,皇親國戚中挑選適齡的姑娘禮聘入宮。
故而,落到最後殿選的名額,比往屆選秀要少許多,堪堪一百人整。
皇極殿
鍾鼓長鳴過後,主禮的宦官雙手捧著玉碟,斂眉肅目,聲音尖銳又嘹亮。
“從二品鎮國將軍嫡女楊景初,正五品東閣大學士嫡次女舒瑤光,平西郡王庶三女桑落,正四品濟州知州嫡長女……”
禮官唱罷,點到名的秀女從殿外魚貫而入,嫋嫋婷婷的跪在堂下。
白菀放下茶碗,凝眸看向站在第一排第一個的楊景初,淺淺呼出一口氣。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倔驢脾氣。
隻見楊景初跪在地上紋絲不動,乖順的垂著頭,也瞧不出麵上是個什麽表情。
她穿著與其他秀女一模一樣的素色襦裙,一身淩厲的氣勢被收攏得分毫不見,乍一看竟和旁邊嬌軟柔弱的貴女無甚區別。
白菀餘光掃向薑瓚,堂下的秀女比上一批跪得更久,卻遲遲沒等到他喊平身。
薑瓚以手撫額,雙目無神,明顯在神遊天外。
許是又在想,今夜該如何補償他傷心欲絕的小可憐吧。
白菀緩緩移開視線,淡聲道:“平身。”
薑瓚才像是被這一聲驚醒,回過神來時,堂下的秀女已經齊齊謝恩起身。
他掩飾一般輕咳了一聲,道:“抬起頭來。”
白菀跳過楊景初,美目淡掃,在瞧見楊景初身後的那個姑娘時,柳眉一挑。
她想了想,這應該是平西郡王的庶女,叫桑落。
這桑家女並不是這批秀女中容貌最為出挑的,隻是眉清目秀,杏眼檀口,周身縈繞著一股子弱柳扶風的意味,細腰堪折。
那氣質,與白蕊像了個十成十。
果然,薑瓚的眼睛像是定在那桑落身上,過了片刻才皺著眉別開頭,開口留了楊景初的牌子。
“其餘的,皇後看著選吧。”
白菀麵上噙笑,乖順從容的頷首,轉頭便問太後:“臣妾瞧著一排右二的眉目端莊,倒也不錯,太後娘娘可有中意的?”
太後凝目看了許久,這是薑瓚頭一回選秀,她極重視。
她作為先帝的發妻,對他的心思也知曉個七七八八,是以才壓著薑瓚不給他選妃納妾,如今,隻覺得這些年虧待了他,才害他栽在白蕊身上便拔不出頭來。
太後有心要薑瓚多瞧瞧形形色色的女子,一氣點了四個,連被他皺眉的桑落也在內。
白菀笑意如初:“一排右二,及太後娘娘點到名字的,留牌子,其餘的賜花。”
她對太後的選擇一點也不意外,她也瞧上了桑落,但總不好由她來開這個口,太後能選上桑落最好,選不上,她也有法子讓桑落留下來。
薑瓚聽見桑落的名字,濃眉緊皺,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太後看向龍椅之後,驀然說了一句。
“掌印覺得呢?”
皇極殿內陡然一靜,就連白菀也沒想到,龍椅之後還坐著霍硯那個煞神。
白菀側頭看過去,正巧霍硯漫不經心的抬眸,準確無誤的與她的視線對視。
那雙眼睛,冷寂,幽暗,如同吃人的漩渦。
她像是被火燒一般,迅速別開眼,麵色白了幾分。
白菀扣弄著鳳位的扶手,力氣之大,使得她指尖泛白。
那天早上起來,她隨手插在梳妝鏡上的麵人,不見了。
緊接著她便收到楊景初傳來的消息,那日朝會,楊景程再次上奏赴西北戍邊,代替楊景初的職位,薑瓚欲拒絕,霍硯反而施施然的點頭同意,但並沒有讓他去西北,而是去涼州。
涼州不同於西北,西北以邊線守城,涼州則是以城為邊線,而涼州知州陳同本就是山匪招安,一身匪氣,又豈能容得旁人來插手涼州軍務。
霍硯就是要楊景程去涼州送死。
那日以後,霍硯再也沒來找過她。
指甲陡然崩裂,鑽心的疼從指尖蔓延,白菀抬起手,看著指甲上從裂口沁出的血,閉了閉眼。
她不能害了楊景程。
霍硯在白菀回頭的一瞬間,垂下眼簾,習慣性的捏著扳指轉了轉,不帶任何情緒道:“是給皇上選秀女,不是給咱家找對食,太後娘娘問咱家做什麽?”
白菀隱約覺得霍硯生氣了,甚至是從那日起氣到今日。
她在心裏數了數,五日了。
好大的氣性。
這話難聽,太後卻滿麵泰然自若,竟順著霍硯的話道:“掌印這話倒讓本宮想起來,掌印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孤身一人,何不趁機也擇個貼心人?”
堂堂太後,竟做起拉皮條的事情來。
薑瓚本就因他選秀還要過問霍硯而有些不高興,聞言更是眉頭緊鎖。
“咱家一屆閹人,福薄,受不起那等軟玉溫香。”
白菀聽著霍硯那微啞的聲線自後傳來,心如擂鼓。
她覺得,霍硯在含沙射影的警告她。
太後小心翼翼的討好道:“能伺候掌印,才是他們天大的福氣。”
“雖然太後娘娘盛情難卻,但咱家總不好強人所難,畢竟誰願意跟著個閹人呢。”
霍硯句句話意有所指,白菀咬著牙有些繃不住。
太後竟回頭朝秀女們道:“可有人願意伺候掌印?”
此時撂了牌子的秀女已經退下,留在殿內的唯有賜了香囊的。
秀女們聽著堂上的對話本就心慌意亂,隻怕一句話就被賜給了凶狠殘暴的霍硯。
她們進宮來是為了伺候皇上,可不是與太監當對食的。
雖說如今霍硯權勢滔天,可到底是個太監,而且如今新帝登基,身強力壯年輕有為,這太監還能不能如先帝在時一般囂張肆意還兩說。
這會兒聽太後如此問,自然沒人願意,但又怕霍硯惱羞成怒,一個個囁嚅著竟沒人點頭也沒人拒絕。
白菀甚至覺得太後瘋了,這批秀女全都出自官宦世家,甚至皇親國戚,霍硯在外又是惡名漫天,怎會有人自願的?
她正想著,卻見嬌嬌怯怯的桑落盈盈下拜,柔聲道:“臣女仰慕掌印已久,望太後娘娘成全。”
太後本就隨口一問,沒想到真有人出頭,還是她瞧上眼的桑落,不由得有些怔愣,扯著笑道:“哀家同意可不行,得看掌印的意思。”
白菀看著桑落,隻見她眼波流轉,目含春水,極期盼的望著霍硯。
“好。”
白菀猛然抬起頭。
桑落聽見霍硯的話,先是一怔,緊接著,麵上爬滿欣喜,雖然她強壓著喜悅,但控製不住向上翹的嘴角將她的心緒暴露無疑。
白菀有一瞬發蒙。
她看見桑落臉上壓抑不住的喜悅,她竟是真的高興。
白菀想起來,話本裏說,霍硯在宮宴上對白蕊一見鍾情。
雖然不知是哪場宮宴,但至少目前來看,霍硯對白蕊並沒有興趣,但這不保證他對桑落沒有興趣,畢竟,桑落的氣質與白蕊如出一轍。
霍硯看上桑落了嗎?他為什麽會同意?
白菀端莊優雅的闔眸含笑,內裏已經將口中的軟肉咬得破裂滲血。
是了,她並沒有那麽獨一無二,她所能提出的籌碼少之又少,雖然霍硯是太監,但他手裏的權勢足夠讓人垂涎,照樣有數不清的宮女朝他飛蛾撲火,這不還有秀女為他而來嗎,他轉頭看上旁人也情有可原。
是她自大了,以為能將這樣一頭凶獸握在鼓掌之中。
再睜開眼時,白菀眼底是一片豁出去的決絕。
見霍硯真的同意,太後還有些懊悔,那是她為薑瓚挑的替代品,為的就是徹底取代白蕊。
但霍硯已經開口,太後隻能含著苦澀同意,擺手讓下一批秀女上來。
而另一側的薑瓚,也是麵色沉沉。
*
白菀從皇極殿回來,便讓清桐去打聽了霍硯的住處。
“玉堂?”白菀執著螺子黛,將清桐的話喃喃重複了一遍。
玉堂就在椒房殿的後麵,隻隔了一條橫貫馳道。
清桐站在身後替她通發。
白菀咽下自嘲的苦笑,這麽久了,她從未過問霍硯的住處在哪兒,沒想到,竟然這麽近。
霍硯不是蠢人,即便是交易,他要的也是心甘情願。
要想騙過他,得先騙過自己。
白菀望向水銀鏡中,那張如同春梅綻雪的煙霞色相,鬢邊的十二尾遊鳳金釵綻著光華。
天色漸漸暗下來,霜露也漸深,白菀裹著一件短兔絨的披風,帶著清桐往玉堂走去。
玉堂果然離椒房殿很近,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白菀便瞧見了玉堂的殿門。
她還未走近,一個執著宮燈的太監迎了上來,引著她們往裏走。
穿過小花園和魚池水榭,正要進內殿,清桐被攔了下來。
小太監一板一眼道:“掌印隻許皇後娘娘獨自進去。”
看來霍硯猜到她會來。
清桐知道白菀這回要做什麽,心裏酸得想哭,又不敢攔她,眼裏的淚便如同開閥一般滾滾而落。
白菀拍拍她的手,轉頭走了進去。
玉堂不大,多的位置竟都勻出去做了小花園和水榭,往裏隻有一處內殿,此時隻有一間亮著燈。
白菀邁步走過去,站在門外叩了叩。
霍硯並沒有出聲,倒是殿門咿呀一聲悄然打開,她下意識閉上雙眼。
白菀靜默了許久才睜開眼,她聽見了霍硯的聲音。
“皇後娘娘如此害怕看見什麽,那還屈尊來這做什麽?”
霍硯像是已經沐浴過,穿著一身雪白褻衣,坐在矮榻上,敞出大片胸膛,一腿放倒,一腿支起,長指把玩著白玉扳指,看上去閑適又慵懶。
白菀抬手拉開披風的係帶:“我來增加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