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降落在院子的空地上，基地車在旁邊熄火。

江燁掀開車門跳下來，滿意地打量一眼新買的車，光滑漂亮，從濱海市一路飛過來，連灰塵都沒沾。

轉身走向別墅，剛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

黑暗的溫泉池裏仰著白生生的人，長發披散，正歪頭注視著他。蘇菲亞又在泡溫泉。

江燁靈機一動，走過去坐在溫泉邊。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他說。

蘇菲亞挺直身體，從溫泉池裏站起來。她的皮膚太白，周圍又太黑，仿佛暗夜裏升起來的女鬼。

“我有個愛人在結點星，距離太遠了，我過不去，也沒法和她通消息。”江燁誠懇地雙手合十，“你們是做走私的商團，神通廣大，有沒有辦法讓我和她通消息？”

蘇菲亞搖頭，“結點星是軍事重地，駐紮了幾十萬重兵，我們的生意根本不敢向那擴展。”

江燁大為失望，撓撓頭又問，“那你知道有什麽辦法，能讓我聯係到我愛人嗎？”

“一個星站即可，你坐飛船去找她。”蘇菲亞道。

“星站好幾十億呢，而且需要殖民地發展指數到一萬點，這裏現在還不到五千點。”江燁愁眉苦臉，歎氣，“遙遙無期啊！”

“你去過結點星嗎？怎麽去的？”蘇菲亞問。

“去過一次，坐軍方提供的火箭。”江燁忽然眼神一亮，“有沒有做星際旅行的公司，能讓我去結點星短期旅遊的？”

“你想去別的地方，可以坐旅遊公司的火箭。但結點星是軍事戒嚴區，禁止旅遊性質的飛船火箭降落。所以你不可能買張火箭票過去。”蘇菲亞再次搖頭，“即使你將來建了星站，去結點星之前，也要辦理極其繁瑣的手續。直接飛過去，會在大氣層外被擊爆。”

江燁絕望了。

看來隻有一條路，發展指數一萬點，建星站。

他掏出手機，查看排行榜。

【江燁自治區 / 發展指數4267 / 第8639名】

從四千二百點，到一萬點，究竟需要多長時間？

半年？一年？甚至兩三年？

“別難過，你這隻是有期徒刑，而我已經無期徒刑了，我丈夫掉進了黑洞。”蘇菲亞又向著熱水倒下去，屍體似的漂起來，“我的餘生都在思念他當中度過。”

江燁很意外，“你不是有皮膚恐懼症……”

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這是人家私事，怎麽能亂打聽。

但蘇菲亞並不在意，淡淡地說，“沒錯，是有皮膚恐懼。和他身體接觸時也會很難受。但恰恰因為這樣，反而有種恐懼、惡心、刺激、興奮交織的強烈感覺，我會**、幹嘔甚至暈過去。他看我暈過兩次，就不願再碰我，他說看我顫抖幹嘔，有種殺我的錯覺。但我會哀求他碰我，再暈過去。這種感覺很複雜，很病態，你應該不會懂。”

“大概能理解一丁點。”江燁點點頭，“說到底，你還是愛他，所以才願意忍著負麵情緒和他接觸。”

“沒錯。”蘇菲亞罕見地微笑。

“現在醫學很發達，斷肢都能打印，皮膚接觸恐懼症，不能治療嗎？”江燁又想到一茬。

“身體的病好治，心病難醫。”蘇菲亞歎氣。

“這是一種……心理疾病？”

“沒錯。我大概知道我為什麽會得這種病，你有興趣聽嗎？”

“當然有。”江燁早就一萬個好奇了。

“我八歲的一個下午，我父親提著一把長獵槍，射死了我媽媽，就在我麵前。然後，我父親用他粗糙的大手掐著我的脖子，把我推到牆角。他開槍的前一秒，我蹲下去，子彈貼著我頭頂飛過。趁他裝子彈，我在宅子裏逃跑，上樓，藏到頂樓的小床底下。”

“我父親上來找我，大喊蘇菲亞，冒著煙的長槍管都快拖到地上，我嚇得不敢出聲，透過床底，看著他毛茸茸的白腳和槍管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他沒找到我，就朝自己的嘴開了一槍。”

“等我長大成人，我愛上一個有婦之夫。那個男人很溫柔，和我暴躁的父親截然不同，給我一種父愛般的溫暖。我當時不知道他有妻子了，以為他是單身。有一次我在街上走，看見他走進一間民宅，我就跟過去，敲門進了他家。結果看見了他的太太，我們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很快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的老婆是個暴力狂，酗酒，還每天毆打他。我們吵了起來，吵到一半，他老婆突然掏出手槍，一槍射爆了他的頭。”

“我當時呆住了，他老婆伸手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推到牆角，給了我左胸一槍。我倒在地上，她又進屋，開槍打死了她哭泣的兒子，最後飲彈自盡，一家三口全部斃命。我活了下來，因為我的心髒和常人位置不同，長在右邊，也就是俗稱的鏡麵人。”

“兩次，都是我被抓住脖子，推到角落，接著用槍打我。槍傷痊愈出院後，我發現我的脖子特別敏感，誰用手一碰，我就會恐懼的尖叫。後來不僅僅是脖子，隻要和人皮膚接觸，我就會本能地害怕、惡心，說不上來的難受。”

蘇菲亞講完，又倒進溫泉裏，愜意地漂動。

江燁的嘴巴已經張開半天，而他渾然不覺。

他毛骨悚然，不是因為這段令人發指的講述，而是蘇菲亞講述時那種極度的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很抱歉。”江燁站起來，“聽完你的經曆，我更堅定要推行禁槍政策了。”

蘇菲亞不說話，閉眼享受溫水，但伸手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兩天後，十多艘巨型飛船降臨濱海市和溫泉區，帶走了蘇菲亞商團的所有成員。

“回頭再見。”上飛船前，蘇菲亞回頭看著江燁，輕聲說。

江燁怔住，他以為這隻商團走了就不會回來，怎麽還回頭見呢？

他還沒來得及追問，飛船的尾門已經閉合，地裂般的轟響逐漸加大，飛船一艘接一艘地彈射升空，迅速消失在雨雲中。

江燁立刻掏出手機看排行榜，還好，商團成員雖然都離開了，發展指數沒有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