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同一年凍的。”乜陽平說,“隻不過我要早解凍幾十年,所以看上去咱們的年齡差距就出來了。那年頭冰凍人技術還不成熟,我的冰凍艙出了故障,導致我的消化係統開始消化自己,隻好提前解凍。”

“未必是壞事,我的冰凍艙沒出問題,結果被扔到殖民地星球,那地方窮山惡水暴徒多,不知道多少回好懸死在荒地裏。您到這麽顆輕鬆怡人的星球來當第一法官,地位尊崇,應有盡有,也算是因禍得福啊!”江燁笑道。

“您現在可是總兵,坐擁一整顆星球,資產無算。我這個星球第一法官,每天都是戰戰兢兢,就像盲人騎著瞎馬,大半夜在懸崖邊走,山穀裏還不停起暴風。”

“哦?”江燁一愣。

“小官司到不了我手裏,到我手裏的都是轟動社會的大案子,載入法史的奇官司,業界熱議的難卷宗,往往被告席和原告席的來頭都大的要命,誰都招惹不起。說來不怕你們笑話,好幾次我差點被人殺掉呢,很多品牌都不賣東西給我,我的名字出現在各大超級企業的黑名單裏,以前想買個洗發水,都得讓朋友給我代買。前狼後虎,進退維穀啊!”

“依法去辦呢?”岑夜夢開口。

“有法可依的案子當然輕鬆,但比如你們這個案子,沒有明確的法律法規。藝術法裏隻說了由人或者合法程序創作的藝術品,智菌這東西還是頭一次出現。外星種族接觸法典裏,也隻提到銀河帝國範疇內登記在冊的外星文明所創作的藝術作品,並沒有智菌的這一條。”乜陽平笑容苦澀,“業界稱這種案子為硬幣案,意思是哪怕拋個硬幣來判,也不會有人挑出毛病。”

江燁和岑夜夢都怔住。

黎楠楠眯著眼,微皺眉頭。

“當然了,所謂硬幣案純屬玩笑話,坐在這個位置上,還是得有職業精神,按照道理去判。否則業界笑話,自己也良心難安。”乜陽平不慌不忙,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茶。

“這是自然,您能到今天這個位置,想必曆次判決都是合理公正的。”江燁說,“我是法盲,有一些稚嫩的想法,還請您不要笑話。”

“請講。”

“如果這個案子的相關條文是一片空白,傳統道德也難以權衡,或許我們可以從社會經濟的角度來考慮。”江燁沉吟片刻,“您聽說過馬糞案嗎?”

“馬糞案?”乜陽平眨眨眼,“哈斯勒姆訴洛克伍德案是吧?”

“好像是這個名字。”江燁道,“一個人辛辛苦苦從馬路上收集了一大堆馬糞,放在路邊,回家去找馬車來運走。收集者前腳剛走,另一個人路過,驚奇地發現這裏有堆馬糞,等了半天也沒見有人來,於是自己撿去賣錢。”

“官司打到法官那裏,收集馬糞的人說,他辛辛苦苦壓馬路收集的糞,這些糞歸他所有,另一個人是偷竊。撿現成馬糞的人說,馬糞這玩意兒不屬於財產,平時和泥巴一樣黏在路上,收集者隻不過是暫時占有。誰最後拿去賣,這錢就該是誰的。”

“如果法官判這堆馬糞歸收集者所有,大家就會知道,勞動賺錢是受保護的,投機取巧是不行的,長此以往,這個地區的勤勞者越來越多,社會也日漸富裕。但如果法官判這堆馬糞歸撿走的人所有,大家就會想,辛辛苦苦撿馬糞,還不如蹲在路邊守株待兔。勞動者越來越少,這個地區就會陷入貧困。”

乜陽平眯了眯眼,“我當時學這個案子的時候,並沒有講這個原因。”

“隻是舉個例子。”江燁微笑,繼續往下說。

“這次我和三巨頭,或者說64家音樂公司的官司,也是一個馬糞案。智菌作曲賺的錢,判給誰都行,但是不同的判決,將帶來不同的長遠影響。”

乜陽平表情嚴肅,認真盯著他。

“智菌的曲子已經大火,現在平均日賺利潤超過八十億,而且作的所有曲子都廣受好評,沒有一首失敗。這是全新的藝術形式,這是全新的市場版圖,如果您判智菌勝,整個音樂市場會更為繁榮,利潤更大。而且也能鼓勵更加多元化的創作形式,善莫大焉。”

“而如果您判三巨頭勝,則會從好的極端走向壞的極端。”

江燁停頓一下,喝了口茶,悄悄觀察乜陽平的臉色,他明顯在思索,說明已經被這通敘述短暫的套進去了。

“首先,默認了三巨頭對音樂市場的壟斷,現在音樂榜單前一千名,已經幾乎是三巨頭的內部榜單,很少有新人能在這份排行榜上存活超過半年。看似欣欣向榮,新曲層出不跌,實則僵化日久,三手遮天。沒背景有才華的音樂人要繼續在工廠裏揮汗如雨,在轟隆隆的車間裏唱一些本能傳世的神曲,三巨頭家裏則不斷添酒回燈重開宴,用口水歌曲和無腦宣傳,堆起一座又一座金山銀山。”

“其次,褻瀆了阿薩克星法庭的神聖和莊嚴,徹底淪為大商賈的家中小房間、首富子女們娛樂消遣的戲台,而您則淪為一張薄薄的皮影。我相信這種趨勢會從三巨頭這樣的音樂公司向外擴展,泡透各行各業,毒害整個經濟環境,帶來難以估量的險惡後果。”

“第三。”岑夜夢忽然插話進來,“尊敬的乜法官,我們夫婦倆臨行前,已為您在音樂城準備了一棟豪宅,家具除了黃金寶石就是名貴實木,麵朝大海,離地三尺,冬天溫暖,夏不生潮,離繁華商業區和海濱風景區都很近,地段鬥金,還是永久產權。如果三巨頭勝利了,這棟宅子不得不去巴結噪聲公司的代表,求它們分一杯羹給智菌們。”

房間裏忽然寂靜下來。

江燁和岑夜夢都說完話了,緊張地等待。

乜陽平的目光依次在每個人臉上停留,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夫婦倆好口才,天花亂墜,像提前背過的稿子。雖然說的很動聽,但紕漏太多,可無法說服我啊!”乜陽平笑眯眯的。

江燁微微變了臉色。

奶奶的,怎麽還有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