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典型的草原漢子,穿著簡單而莊重的灰色正裝,但身高高的出奇,居然有兩米多,麵容粗獷而憨厚,讓人一看就覺得這人是個好人。

江燁起身,“您好,貢畢力格先生對吧?”

“江總兵閣下。”貢畢力格微笑,伸出手來。

兩個人虛空握了握手,動作完全不同步,但沒人在乎,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

“江先生比我預想的要帥氣,在我還是肉體人的時代,或者說我肉身死亡之前,各星球的統治者都是些麵容古板、鼻孔噴出森森陰氣的家夥。”貢畢力格坐下,“但您看上去非常平易近人。”

“我的位置沒有經過什麽艱辛就得來了,算是個暴發戶,所以沒有架子。”江燁寒暄,“而且目前我還能管理的了我的星球,有些球長和總兵的領土太大,破事兒太多,自然容易臉色冰冷,說不定以後我也會變成那種樣子。”

貢畢力格又往四周看了看。

“現在的建築風格也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他嘖嘖稱奇。

“這麽問可能有點冒昧,您是哪一年變為意識體的?”江燁問。

“年代太久遠了,我有點記不清。”貢畢力格仰頭想了想,“大概……五百年前吧,五百一十年到五百二十年。”

“真是漫長啊。”江燁吃了一驚。

“雖然作為意識體五百多年,但和您還是比不了。”

江燁一怔,心說我多年輕啊?

隨即又反應過來,自己可是古人,在冰凍艙裏待了數個世紀,而且是肉身,確實比貢畢力格老的多。

突然感覺自己是什麽史前老怪物是怎麽回事兒?

“您時間寶貴,我們進入正題吧。”貢畢力格中止了寒暄,“我和您交個底,索拉裏斯星的人,其實並不關心畢嶸星的歸屬問題。”

江燁麵不改色,隻是微笑。

“畢竟我們都是意識體,領土也好,風景也好,資源也好,和我們關係都不大。”貢畢力格繼續說,“去畢嶸星,隻是一種……漫長無聊歲月中的解悶。”

江燁臉色忽然變化。

他想到了什麽。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江燁說,“你們索拉裏斯星人,作為意識體的感覺是怎麽樣的?你們會懷念擁有一具肉身嗎?”

“意識體的感覺很難描述,我們身處在不同的軟件不同的場景中,感受也完全不同。比如最開始的意識城市,畫質很低,吃東西的味道很奇怪,激素感模擬也不到位。這幾百年科技進步,這些問題都解決了,我們就像重新活在陽間,甚至能在虛擬空間中做生前不能做的許多事。”貢畢力格說到這裏忽然停住,皺了皺眉頭,“不過坦誠的講,如果能擁有一具肉身,重新活過,肯定會有很多意識體義無反顧。”

“我覺得……江燁星或許可以幫你們回到肉身。”江燁說。

貢畢力格表情震驚,“什麽?”

“回到肉身啊。”江燁眨眨眼,“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江燁星可以吸納你們為公民。當然,如果你們重新變回人之後,覺得江燁星不理想,想移民其他星球,也是完全可以的。”

“這得怎麽實現?”貢畢力格問,“我們的肉身都沒有保存。”

“重新造一個肉身啊。”江燁說,“現在人造人都能出來,無非就是單造一具肉體軀殼,然後把你們的意識注入進去,這在技術上應該不難實現吧?”

貢畢力格愣住,好像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這件事好像不是很簡單。”貢畢力格語氣謹慎,“據我所知,索拉裏斯星目前還沒有意識體通過這種方法重回人世,有一些靈魂無法忍受活在虛擬世界中,甚至會自我刪除,盼望轉生來世,但其實有沒有轉生來世,真的不知道,可能就是永遠刪除了。”

“可能以前沒人想過,說不定我這就是第一批呢。”江燁說,“具體有哪些方麵不簡單,你知道嗎?”

“從技術角度講,雖然現在有人造人,但核心技術是不一樣的。”貢畢力格解釋,“人造人是直接生成腦結構,在生成的過程中一步步誘導出意識,進行意識修改。而如果把意識體注入肉體,需要造出和意識體完全吻合的腦組織。意識是腦發展出來的,高等動物的腦是宇宙中最複雜的東西之一,千億個神經元,每個神經元都有不同的突起,數不勝數的連接網絡,非常的困難。”

“技術方麵的問題我也不清楚。”江燁說,“我認識一些星球的球長,他們那裏有科技發達的實驗室和公司,回頭我問問他們,說不定能行。”

“除了技術上的難關,還有法律上的。”貢畢力格說,“意識體重歸肉體,用古話說就是借屍還魂,這件事背後是巨大的現實問題。”

“首先是社會倫理,一個地區乃至整個宇宙,能不能接受街上行走的人,擁有的是幾百年前鬼魂的靈魂?”

“如果死掉的人都靠這種技術複活,那麽人人都永生不死,會給社會帶來何等巨大的衝擊?如果不加限製,讓所有人都複活,這個人滿為患的銀河係能不能容納下如此多的人口?”

“還有,現在一些讓人永葆青春和長生不老的產業,都正在賺取海量金錢。而意識重歸肉體,如果成本低廉,必然會遭到那些產業的瘋狂阻擊。這個阻力會非常大,甚至可能引發高層的神仙打架,不是你我能夠抗衡的。”

江燁聽的麵色凝重。

這件事確實不簡單。

他再抬頭看向貢畢力格的眼神已經變了,這麽短的時間,貢畢力格能說出如此多有關死人複活的現實阻力,可見他一定曾無數次考慮過這個問題。也不知道他想出這些答案時,確定自己永遠無法複活,內心是怎樣一種心情?

“這件事我還打算試試,我相信可能會有辦法。”江燁說,“如果有進展,我會告訴你。”

貢畢力格表情複雜,他不相信這件事能辦成,但又懷揣一絲微小的希望,“謝謝!如果真的能行……那就太感謝您了。”

他忽然又一拍腦門,“說了這麽多,扯遠了。我直接說吧,我打算帶著索拉裏斯星的人向您投誠。”

“嚴謹點說,您這不是投誠,是戰場起義。”江燁滿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