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相貌的臉,各種特征的身材,一具具完整的人體出現在艙內,但是皮膚各處都還貼著金屬片,金屬管道像臍帶一樣連在金屬片上。

江燁緊盯著其中幾具人體,發現所有的轉生人都還沒有生命跡象,它們的胸口沒有因為呼吸而一起一伏,皮膚表麵怎麽看都透著一股僵硬,比起新生的人,它們更像剛剛死去的屍體。

“接下來就準備下載意識了。”林育任道。

指示燈顏色再變,葡萄般的紫紅色。

每個轉生人頭頂都有一條半透明的白塑料管道,此刻齊刷刷亮了起來。

江燁以為意識下載需要很久,但隻是一瞬間,那些管道的亮光就消失,像是突然斷了電。

緊接著,劈裏啪啦的響聲從生產車間開始擴散,聲音像是一片大水塘裏有幾千幾萬條魚在向著水麵吐泡泡,連接在那些身體上的密密麻麻的管線連片連片地脫落,像是咬完人的蛇注射過了毒液,到了鬆口拔牙的時候。

江燁發現那些身體開始呼吸了,胸口緩慢地一起一伏。

他以為接下來轉生人們就要睜眼,但並沒有,它們隻是呼吸。

“大概需要十分鍾左右,這些下載到腦部的意識才能逐漸適應新的身體,也就是說,他們十分鍾後會陸續蘇醒過來。”林育任說,“趁著這個時間,我們會給這些轉生人打印好衣服。畢竟這一個車間有男有女,他們複活之後就是活生生的正常人,是江燁星的合法公民,得照顧他們的隱私權,不能剛醒過來就難堪臉紅。就算生的喜悅讓他們暫時什麽也不在乎,但過些天之後回憶起來,如果是赤條條從艙內爬出,肯定還是會難為情。”

他話音剛落,生產車間裏又響起滋滋的聲響,一些織物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在轉生人身上。

江燁以為會是什麽高級的衣服,但隨著打印的進行,他發現不過是一些病號服般的衣物,男人的衣服是淺綠色,類似於荷葉剛綻開的那種顏色,女人的衣服則是嫩黃色,類似於黃豆芽的顏色。

打印過衣服之後,每個人的眼部還被戴上了淺藍色的眼罩。

“為什麽戴眼罩?”江燁問。

“您知道地震之後,從廢墟裏搜救出來的人,都會戴上眼罩。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時間太久,如果猛然睜眼,會遭受強光刺激,損傷眼部細胞和視神經。”林育任伸手指指場上的人,“您能看到他們,但轉生人艙的玻璃是特製的,內部非常黑暗,光線和太陽落山後半小時那陣子差不多。他們也需要一個眼罩幫忙適應環境。”

“而且他們的眼罩都是吸淚的。”林育任又補充了一句。

“吸淚?”江燁一愣,隨即想到了什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趁著這些轉生人還沒醒過來,江燁去上了趟廁所。

廁所裏有兩個正在尿尿的工作人員,一看到江燁進來,就像看見魔鬼一樣,就像看見複活的老祖宗一樣,嚇得渾身一抖,接著連褲子都來不及提,就猛地向江燁鞠躬。鞠躬的時候,沒來得及斷掉的尿液就澆到他們自己的鞋上。

江燁很無語,“嚇成那個樣子幹什麽?我又不吃人。”

兩個工作人員誠惶誠恐,也不敢繼續尿了,慌忙提上褲子離開。

江燁搖頭失笑,自己現在已經能給人如此大的壓力了嗎?

為啥啊?我平時不是挺親民的?電視報紙網絡也沒怎麽有“江總兵很恐怖”的傳聞啊?

可別給人嚇出心髒病來。

小便池裏的冰塊居然是一些完美的冰球,球內還有櫻花瓣。

江燁嘖嘖稱奇,他頭一次見這種櫻花冰,居然就這麽扔在小便池裏。

總算在江燁星見到一些透著高級感的東西了。

以江燁的經驗,越是老牌越是富裕的星球和地區,越是會在這種小細節上,展現出令人嘖嘖稱奇的東西。現在隻是索拉裏斯科技公司的小便池這樣,等整個江燁星各大城市的公共廁所都這樣,這顆星球肯定就進化到相當發達的程度了。

離開廁所,回到車間。

等了幾分鍾,一些轉生人開始動彈。

檢測到他們動之後,艙蓋立刻彈開,就像古代戰鬥機摁下跳傘鍵後的機艙頂一樣。

接著,轉生人背後的托板緩緩升起,讓他們坐起來。

江燁莫名其妙地聯想到了鬼故事裏從棺材中坐起來的屍體,不過這些人也的確都是死人複活。

車間的廣播開始講話,柔和的女聲,聲浪像水一樣衝過每個轉生人,傳向每一個角落。

“各位轉生人請注意,暫時不要做任何動作,以免受傷。”

“各位轉生人請注意,暫時不要做任何動作,以免受傷。”

原本那些坐起來後動來動去的轉生人瞬間老實下來,安安靜靜地坐著等待。

但接下來,有人開始哭了。

等所有轉生人都坐起來之後,哭聲迅速蔓延。

江燁從沒見過幾千人在一起哭的場麵,這場麵非常有意思,能明顯地看出每個人的性格是不一樣的,有人是小聲啜泣,有人嚎啕大哭,有人試圖憋住哭,有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千個人有一千個人的哭相。

江燁想起一些大醫院的育嬰房,滿屋子的新生兒等著做檢查,也是哭的一個比一個響。這些轉生人最小的生理年齡也有十幾歲,大的有三十歲,居然也都像0歲的小嬰兒一樣哭個沒完。

能理解他們為何哭泣,畢竟這是重生,畢竟在黑暗的小黑盒子裏作為意識體被關了幾百年。

接下來,整個車間的燈光變暗,暗到看不清那些人臉,隻能看到一個個鬼似的人影。

廣播提示轉生人們,可以摘下眼罩了。

所有人迫不及待地把眼罩摘下來,開始向四周看。

大片的說話聲取代了哭聲,相鄰艙位的人彼此握手,自我介紹。這是他們降臨到世上見到的第一個人,有種穿越百年的親切感。

燈光逐漸變亮,花了十分鍾的時間,調整到和室外差不多的亮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