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莫非早有預料?”看著那諭令,蕭寰詫異不已,不由問道。
“你是朕的兒子,你想做什麽,朕豈會不知。”皇帝緩緩道,“朝廷的正式任命,隨後便會到達。憑此禦詔,你可行一切便宜之事。”
蕭寰露出笑意,即刻向皇帝謝恩。
“此事之後,你有何打算?”皇帝卻接著問道,“仍要留在朔方麽?”
蕭寰的目光定了定。
他知道皇帝問這話的意思。
上次他回朔方之前,皇帝在宮中就曾問過相似的話。
“天下並非一人的天下。”蕭寰沉默片刻,道,“二位皇兄之爭,已牽動朝野,若兒臣參與,隻會大亂一場。”
皇帝目光深遠:“你可曾想過,朝廷多年為這些世家外戚掣肘,已是疲憊不堪。若可以一場大亂重歸平衡,也不失為上策?”
蕭寰一怔。
“先帝當年眷戀安寧,懼怕傷筋動骨,故而明知滕氏胡作非為也不肯將其鏟除。”皇帝緩緩道,“但此事終要有人去做,最終隻能由朕來承擔。可惜朕身體孱弱,能扳倒的也隻有滕氏,若後人不可繼續整肅朝廷,使得天下終得海晏河清,隻怕江山易主亦不遠矣。”
他說罷,看著蕭寰:“你那兩位兄長,皆非有此誌之人。此事,你一向明了。”
蕭寰望著皇帝,沒有答話。
虞嫣一直在屋子裏,和碧鳶說話。
除了那些化妝品和首飾,虞嫣還看到了另外兩隻大箱子。打開,隻見裏麵都是些女子的衣裳,看上去也很是精美,據碧鳶說,也都是宮中的樣式。
虞嫣一件件拿出來看,隻見都是冬衣,用各種各樣的絲綢錦緞製成。其中一些薄的,當然是專門穿在下麵,厚些的則是錦料,光是看一看花紋,也能知道工藝繁雜。跟她身上穿的這些比起來,稱得上光鮮照人。
她拿起一件錦袍看了看,隻見這衣服的顏色和圖案都很好看,裏麵夾著絲綿,摸上去很軟。
還有幾件皮裘,看到它們的時候,虞嫣隻覺眼前一亮。
虞嫣雖然不喜歡皮草,但不等於不識貨。就算是在她那邊,這種品相的皮草也價格不菲,不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
碧鳶在一旁陪她看著,嘴裏說個不停,聊了許多虞嫣離開之後的事。
據她說,何賢現在仍是管事,為蕭寰管著一座田莊,日子比從前好過多了。前陣子,眾人聽說蕭寰遇襲失蹤的小道消息,一度又驚恐起來。
蕭寰沒有家眷和後人,他如果死了,名下的所有東西都會收歸朝廷,包括他們這些仆婢。日後他們會被如何處置,那又是一樁懸案。
“現在他回來了,你們就不用擔心了。”虞嫣道。
“那是當然。”碧鳶笑嘻嘻,“姊姊不知道,何管事自從到了那邊,吃好睡好,人都發福了。聞得殿下出事之後,他每日唉聲歎氣的,又消瘦下去。此番他若知道殿下無事了,定然又會發福起來。”
虞嫣知道何賢的心情。他們這些做仆婢的,說得好聽是王府的人,但其實生殺大權都在主人手上。尤其是何賢碧鳶他們這樣的,曾經是罪臣的家奴,長久以來過得戰戰兢兢,唯恐出一點錯就要小命不保,遇到一點變故就要風聲鶴唳。
“如果你們能獲得自由身,便不必擔心這些了,是麽?”虞嫣問道。
“那倒不是。”碧鳶撇撇嘴角,道,“滕氏擔的可是謀反的罪名,若什麽人想借此興風作浪,我等不管還是不是奴仆都會被牽連其中。相較之下,還不如留在殿下的手上,有他在,就不會有人敢動我們。”
虞嫣了然。從這方麵來說,蕭寰倒還是有些用處。
“姊姊的頭發變黑了。”這時,碧鳶打量著虞嫣,好奇道,“上次姊姊到這邊來的時候,頭發還黃得似秋草一般,可是用了什麽秘方?”
虞嫣哂然笑了笑。哪裏有什麽方子,不過是因為她前陣子拍古裝劇,把頭發染回來罷了……
“吃好睡好就回來了。”虞嫣將頭發摸了摸,“不好看麽?”
“自是好看。”碧鳶又道,“姊姊這次回來,是為了照顧殿下麽?”
虞嫣一愣,隨即否認:“誰說的?當然不是。”
“不是麽?”碧鳶訝然,“那你回來做什麽?”
“想回來就回來,要什麽理由麽。”虞嫣道,“我上次不告而別,想回來看看你們。”
“真的?”碧鳶有些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虞嫣說著,歎口氣,“我原來還給你準備了禮物,可惜出了些事,沒來得及帶過來。”
“禮物?”碧鳶眼睛亮晶晶,“什麽禮物?”
“一些小首飾。”虞嫣道,“做得可好看了,下次我再帶給你。”
碧鳶應下來,笑盈盈的。
“姊姊,”她想了想,道,“陰間到底是個什麽樣?”
“陰間?”虞嫣看著她,“誰跟你說我那邊是陰間?”
“殿下啊。”碧鳶道,“他上次回來,衛琅他們問姊姊那邊究竟是何處,他說是陰間。”
虞嫣:“……”
就知道是這樣,她心中冷笑。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蕭寰終於重新出現。
他走到虞嫣的屋子裏,看到看到屋子裏擺著的那些箱子,臉上並無訝色。
“可曾用膳?”他問虞嫣。
虞嫣瞥他一眼:“沒有。”
蕭寰隨即讓衛琅將飯菜呈上來。
這飯菜比那宅子裏的豐盛多了,虞嫣的肚子裏寡淡了一天,聞到香味,不由食指大動,隨即坐到榻上。
蕭寰則坐到她對麵,淨手之後,拿起筷子。
沒多久,他發現虞嫣這次吃飯安靜得很,隻顧大快朵頤,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像往常,總要邊吃邊說些七七八八的事。
明明白天的時候還多話得很。
他心中生出些疑惑,不由地看向碧鳶,她卻目光躲閃,給二人呈上羹湯之後,站到一邊去。
蕭寰讓旁邊眾人也下去用膳,不必伺候。
等他們離開之後,蕭寰對虞嫣道:“你不必等我,餓了便讓他們將飯菜呈來。日後到了朔方,我興許不能時時在府中,若是有什麽事,你可交代衛琅他們去辦。”
誰要等你。虞嫣心道,嘴裏應一聲。
話音落下之後,又沒人說話。
“那些物什你都看到了?”蕭寰隻得繼續又道,“可還有缺的?”
“沒有。”虞嫣吃著,冷笑一聲,“我不是陰間來的人麽,怎麽會缺東西。”
蕭寰訝然,明白過來。
原來是為了這事。
“誰與你說的?”蕭寰道,“碧鳶?”
“誰跟我說的都一樣。”虞嫣瞪著他,“你以後不許跟別人說我是陰間來的。”
“那我要如何解釋你那邊?”蕭寰道,“這世間除了陽間就是陰間,我當初這麽說的時候你不是也無所謂麽?”
“當初是當初,現在不一樣了。”虞嫣道,“那時我從沒想過還會過來,你說什麽當然無所謂。現在我過來了,你還說陰間,他們覺得我是個妖孽怎麽辦?”
難道不是麽?蕭寰心道。
他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爭執下去,隻得道:“那我要如何說?你總要有個來處。”
“除了陰間陽間,不是還有個天庭麽。”虞嫣道,“你還可以說我是天上來的仙女。”
蕭寰正喝著湯,幾乎嗆到了喉嚨。
當真是大言不慚。
“知道這些的人,隻有李泰、衛琅、何管事和碧鳶。”蕭寰道,“他們已經與你熟絡,無論說你是天上來的還是地下來的,都不會視你為異類。”
“那別人呢?”虞嫣又道,“比如劉方在內的那些侍從,我上次過來的時候,他們都見過我,還叫我王妃。”
“此事你盡可放心。”蕭寰道,“這些侍從跟隨我多年,皆忠心無二,就算他們知道上次的事,也不會追問,更不會外泄。”
“我會見到人又不是隻有他們。”虞嫣繼續道,“我跟在你身邊,也會有許多人會知道我的存在,你怎麽跟他們解釋我是誰?”
蕭寰聽得這話,有些回過味來。
“以你的意思,我該如何說?”他問。
虞嫣看著他,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如蕭寰所料,虞嫣給自己編出了一整套的身世,就像在那邊,她給他編了一整套身世一樣。
在這個故事裏,虞嫣是個醫術高明的女神醫,常年在獵場附近的深山中隱居。那天蕭寰遇襲受了重傷,被虞嫣無意間發現,將他救下。蕭寰對她這個救命恩人感激不盡,但因為放不下朔方的大事,休養一個月就決意離開。由於傷勢還未好全,蕭寰苦口婆心地求著虞嫣跟她一起上路,好為他繼續醫治。虞嫣是個與世無爭清心寡欲的人,本想繼續隱居,但實在是心底善良大慈大悲,在蕭寰的一再請求之下,隻好答應跟隨在他身邊繼續照顧他的傷勢。
蕭寰聽著,隻覺匪夷所思。
“你救了我算是實情,我傷勢未愈,你跟在我身邊照料亦無可厚非。”蕭寰說,“為何非要強調你淡泊名利,還說是我苦苦求著你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