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內亂,在蕭寰來到之後,迅速終結,毫無懸念。
吳恭和一幹手下,以及汪政強行安插到各處要職上的人,一下全都被拘禁起來,而被撤換下去的將官們隨即官複原職,營中迅速恢複了過往的一切。
蕭寰將入獄的將士慰問一番,令人將傷者送到醫帳裏去。
而後,他騎上馬,在眾人興高采烈的簇擁之下,回到了官署。
官署中的幕僚們也已經得到了消息,聚集在大門前張望,見蕭寰果真回來了,爭先恐後地圍上前來。
蕭寰受了眾人見禮,卻轉身走向馬車,將車門打開。
眾人這才發現,那馬車裏居然還有一個人。
是一個女子。
周圍倏而一陣寂靜。
眾人看著那虞嫣,皆詫異不已。
王隆原本一門心思要到官署中與蕭寰議事,見到這般情景,也一下愣住。
隻見那女子頗是年輕,披著一襲裘衣,容貌嬌美而明麗。她跟著蕭寰下了馬車,將目光投向眾人,明眸顧盼,落落大方。
“這是虞女史。”蕭寰帶著虞嫣走到王隆等人麵前,道,“今後,女史會留在孤的身邊。”
這話語很是平靜,仿佛在跟他們介紹一個新來的同僚。
什麽叫留在你的身邊……虞嫣的耳根驀地一熱,看向王隆。
她知道這個人就是蕭寰的舅父,臉上隨即露出端莊的微笑,向他行禮:“拜見王長史。”
王隆看著虞嫣,隻覺驚詫又狐疑。
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頷首道:“原來是虞女史。”說罷,他看向蕭寰,麵色陰晴不定,“營中還有許多事,請殿下到官署中說話。”
戰事緊急,蕭寰到了營中時候,沒有休息,即刻召集了營中的將官到堂上議事。
眾人看到他帶回來的皇帝詔令,皆神色大振。
“殿下回來,可謂及時。”崔延道,“高闕塞正空虛,右賢王和鮮卑的人若要偷襲,必是趁著夜色動手。我等現在就派兵增援,快馬疾馳,可在夜色降下之前趕到。若敵人見到我等有所防備,必然嚇退。”
“嚇退做甚。”蕭寰冷笑,“他們既遠道而來,不招待招待,豈非便宜?”
眾人聽得這話,一下明白過來。
“殿下要打?”高竣道。
蕭寰道:“右賢王的兒子般胡,最得右賢王信任,其部下亦乃右賢王精銳,若放任其壯大,日後必是禍患。此役若可將其鏟除,如斷右賢王一臂,也免得他日後再來擾邊。”
眾人見蕭寰這麽說,知道他已經思慮成熟。
“那雞鹿塞那邊又當如何?”一個幕僚道,“汪政原本已經領了七萬兵馬上路,又將高闕塞的大軍調過去,加上原本的守軍,足有十餘萬。殿下如今重掌朔方,不若即派人去將汪政免了,讓那邊回師,以免後方空虛。”
“這倒不必。”蕭寰道,“汪政此舉,正是中了右賢王和鮮卑下懷,為免這邊生出枝節,還是讓他繼續惑敵好了。”
崔延皺眉:“可汪政執意要率兵出關迎擊,就算右賢王和匈奴隻是虛晃一槍,隻怕也會折損些將士。”
“守關的岑愷乃多年老將,最是油滑,平日打仗一向算得似吝嗇鬼一般,不會由著汪政胡來。”蕭寰道,“待孤修書一封,快馬加急送去,他自會知曉怎麽做。”
眾人笑起來,皆是了然。
大計定下,堂上的氣氛一掃連日來的沉悶,變得活潑。將官和幕僚們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將計議完善。
隻有王隆沒有說話。
他坐在下首,看著蕭寰,目光不定。
事情很快議定,眾人各領了軍令,散了之後,連忙分頭準備。
李泰也已經將蕭寰的鎧甲取了來,準備給他穿上。
“你受傷之事,是真的?”四下裏沒有閑人,王隆走到蕭寰身旁,終於開口問道。
蕭寰不多言,將上衣寬下,讓他看了傷口。
與王奕和李泰他們一樣,王隆看到那傷口,也露出驚異之色。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隨即問道,“你去何處療的傷?”
“此事,日後再說。”蕭寰對王隆道,“孤此番出征,將虞女史留在營中,還請舅父多加照料。”
這也是王隆要問的。
“這虞氏,到底是何人?”他說,“你平白無故的,聘女史做什麽?”
“聘女史有何稀奇,”蕭寰道,“孤見她頗有見識,覺得府中確實少了人手,便聘為女史。”
“就算是如此,你為何與她同車而回?”
蕭寰有些無奈,知道以王隆的性格,他若不拿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日後休想清靜。
“舅父想得不錯。”他索性道,“孤對她甚是愛慕。”
這話出來,無論是王隆,還是正在給蕭寰穿鎧甲的李泰,都一下愣住。
王隆沒想到他突然這麽說,反而一時結舌:“你……你再說一遍。”
“說幾遍也是一樣。”蕭寰道,“不過雖然如此,孤與她之間仍然清白。她隨孤到朔方來,是為了照顧孤的傷勢。”
說罷,他看著王隆,“該說的孤都說了,孤方才托付之事,舅父莫忘。”
說罷,他自行將鎧甲上的革帶束好,從劍架上取下佩劍,往堂外大步而去。
李泰連忙跟上,留在王隆站在原地,一臉錯愕。
虞嫣跟著蕭寰來到這處官署之後,就被送到了後麵的宅邸裏。
據她觀察,這個地方,分兩部分。前麵是處理公務的正堂和官署,後麵則是蕭寰和幕僚及侍從們起居的居住區。
大約因為人多,這地方很大。蕭寰身為主帥,在其中獨自擁有一個院子。
但這院子卻並不大,一間主屋,一間書房,加上一間雜物房和廁所浴室之類的,就沒有了。
虞嫣四處看了看,這裏很有蕭寰的風格,到處都收拾得很整潔,但設施並不怎麽樣。屋子裏的家具並不豪華,也沒有地龍,取暖不過是用角落的炭盆。看上去,雲中城官驛裏的院子都比它闊氣。
這同甘共苦幾個字倒是貫徹得徹底。虞嫣心中感慨。
剛才,蕭寰的馬車走入營中的時候,那場麵,當真讓她吃驚不小。
無數的士卒從四麵八方跑過來,神色激動,有的人還哭了起來。
說實話,虞嫣也算見過不少大場麵,被人山人海包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但這些人,並不能以粉絲狂熱來形容,虞嫣十分真切地覺得,他們的確是從心底裏愛戴蕭寰。
從前,她見衛琅他們提到蕭寰時那種驕傲的神色,總覺得那不過是職業素養。但現在想想,他們應該是真心實意的,就跟那些將士一樣的。
正當虞嫣好奇地四處研究著,蕭寰走進了院子。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著甲胄的樣子,隻覺眼前一亮。
那身甲胄並不像古裝道具那樣豪華酷炫,金光閃閃,但一看就知道是精工打造,沉穩而有殺氣,蕭寰穿著它,愈加顯得身形高大。
“我要出發往高闕塞,你留在營中,切莫亂走。”不等虞嫣問話,蕭寰走到她麵前,開口道。
虞嫣怔了怔。
“不是說你坐鎮就好了,不用出征麽?”她忙問。
“就算坐鎮,也須得到前方去。”蕭寰道,“營中離高闕塞有百餘裏之遙,我不可能留在此處指揮。”
虞嫣猶豫片刻,道:“我不能跟你去麽?”
“不能。”蕭寰道,“且你隨我也幫不上什麽,戰場瞬息萬變,我不可照顧你。”
虞嫣明白他的意思,少頃,望著他:“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日清晨。”蕭寰道,“衛琅也在營中,但凡有事,你可吩咐他去做。舅父也會留下坐鎮,無論有何事,他都會關照你。”
虞嫣點了點頭。
蕭寰深深看她一眼:“莫擔心,我會回來。”
“知道了。”虞嫣道。
蕭寰沒多言,轉身而去,可沒走兩步,虞嫣將他叫住:“蕭寰。”
他轉過頭來。
虞嫣望著他,嘴唇動了動,少頃,道:“你小心些。”
蕭寰注視著她,微微笑了笑:“知曉了。”
自從蕭寰離開之後,時間就過得很慢。
虞嫣一直待在院子裏沒有出去,蕭寰出征的時候,遠遠地,她能聽到外麵無數人齊聲呼和的聲音,持續一陣子之後,消失不見。
衛琅看著虞嫣望著天空發呆的樣子,知道她擔心著蕭寰,於是一直陪在她身邊說話。
他給他講了許多蕭寰從前征戰的事,滔滔不絕,從白天講到天黑。
虞嫣聽著,沉默不語。
在他講到蕭寰抓獲鮮卑單於的時候,虞嫣忽而道:“你說的都是他打勝仗的故事,他打過敗仗麽?”
“當然也打過。”衛琅訕訕,“不過就算敗也是小敗,殿下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每次吃虧總能馬上回過味來,下次再打定然大勝。”
“你剛才說他以前從來沒有受過傷?”虞嫣又道。
“正是,”衛琅道,“姊姊你莫看殿下這次落了難便覺得他不行,實不相瞞,那都是當時實在大意,讓刺客鑽了空子。若是正經對陣,十個刺客也打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