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王熙也已經準確地捕捉到。
“果真有?”他眼睛更加明亮,揶揄又狐疑,“後來呢,便這般生生忍住了麽?”
蕭寰突然很後悔把他留下來喝茶。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耳根燒起,不耐煩地橫王熙一眼。
王熙卻更加感興趣,摸著下巴:“那虞女史又是如何表示?她等了這麽多年,思春也定然不知思了多少回,莫非心中全然無怨言?”
蕭寰:“……”
見蕭寰終於忍無可忍,將手中的杯子放到案上,王熙忙道:“好了,不過是問問,動怒做甚?”
說罷,他歎口氣:“我也是想幫你,且不論你我兄弟一場,前番你救了我一命,還為我差點死了,於情於理,我也該站在你這邊。我外祖母的意思,你也知曉,隻怕她想得與我母親不一樣。那楊夫人每日到府中走動,恐怕打著說親的主意。”
蕭寰看著他:“如此說來,你有辦法?”
“自是有。”王熙胸有成竹。
“何法?”
“我以為,我母親說的有理。”王熙湊上前,目光灼灼,“我名下的藥店裏有一味神藥,名為十六味天香大補丸,可補腎壯體,益氣強精,無論男女皆有奇效。雖貴了些,但據說效用了得。你若覺得自己不行,便與我說,服下之後不出半月,保你一舉得男。”
蕭寰:“……”
虞嫣在自己房裏擺弄了一會衣服的設計圖紙,再回到書房的時候,發現王熙已經走了。
“他回去了麽?”她訝道,“怎這麽早?”
“他還要去見姑祖母。”蕭寰看了看她,“你有事找他?”
“也沒什麽,隻不過想再跟他聊一聊衣料的事。”虞嫣說罷,在蕭寰麵前坐下,有些好奇,“王熙原來是這麽一個有意思的人,你以前都沒跟我說過。”
想到王熙剛才說的那些話,蕭寰不由冷笑。
“他好不好,是否有趣,也不過因人而異罷了。”蕭寰道,“若是看不上的人,他嘴毒得很。”
虞嫣想起昨天他在沁陽大長公主麵前損袁廣的樣子,覺得有道理。
“日後他若登門,你可不必與他多說話。”蕭寰又道。
“為什麽?”虞嫣問。
免得他跟你說那什麽十六味天香大補丸。
“他在京城中風評不佳,是個有名的紈絝。”蕭寰一臉正經。
虞嫣卻問:“怎麽個紈絝法?不就是喜歡吃喝玩樂?”
“不止,”蕭寰道,“京中的名媛名伶,幾乎人人與他傳過緋聞。”
話才出來,蕭寰忽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這方麵,虞嫣與他不相上下。
果然,虞嫣目光一亮,道:“他這麽有魅力麽?”
“甚魅力,”蕭寰嗤之以鼻,即刻道,“舍得出錢,奢靡無度罷了。”
再紈絝,再風評不佳奢靡無度,你還不是跟他玩得好好的。虞嫣心道。
“知道了。”虞嫣笑笑。
她還想再問問王熙做生意的事,蕭寰卻似乎對此毫無興趣,拉著她去書房裏,說要教她烹茶。
“我幹嘛要學這個?”虞嫣有些不滿,道,“你做得好就行了,我喝你做的。”
“你不是想要在那些貴婦人麵前給我長臉麽。”蕭寰道,“若烹茶也不會,如何給我長臉?”
虞嫣想了想,似乎也是有理。
忽然,她想起了昨天在沁陽大長公主府的事,問蕭寰:“你真的能喝一口茶就知道是哪裏的水麽?”
蕭寰回答得幹脆:“不知。”
虞嫣不解:“那你怎麽說得出來?”
“瞎猜的。”蕭寰道,“近來京中時興用玉龍泉水煮霍山黃芽,我姑祖母亦是愛好風雅之人,怎會錯過?”
虞嫣訕然。
烹茶的步驟,她其實已經很清楚。將茶餅搗碎,碾成粉末之後,倒入釜中,然後加上各種佐料。
蕭寰看著她操作,目光不由地又落在她的臉上。
書房裏很是溫暖,她沒有穿太厚的衣裳,燈光下,側臉和脖頸細膩如玉,嘴唇泛著淡淡的粉色,似花瓣一般。
蕭寰知道那上麵的觸感,柔軟而溫暖,貼上前去,還能聞到那皮膚上淡淡的香氣。
莫名的,或許是因為剛才王熙那一番胡言亂語,蕭寰覺得心中躁動不已。
“嫣嫣,”他看著虞嫣,忽而道,“有一事我想問你。”
“什麽事?”虞嫣問。
“你心中,可對我有過甚埋怨?”
虞嫣愣了愣。
“埋怨?”她說,“比如?”
蕭寰想著方才王熙說的話,不由將眼睛轉開,望著不遠處的燈台:“比如,我有何處對你不夠體恤,不曾讓你滿意。”
虞嫣聽得他這沒頭沒腦的話,一時有些錯愕。
“有又怎麽樣,沒有又怎麽樣?”她瞥著蕭寰,問道。
蕭寰的目光卻定了定:“果真有?”
當然有,虞嫣想,比如,她的那些沒帶過來的行李……
不過這事,他們吵也吵了,虞嫣的脾氣也發過了,總揪著不放也沒什麽意思。
“沒有吧。”虞嫣道,“我要是有什麽話,從來不憋在心裏。”
蕭寰想想也對,看著她,心裏鬆一口氣。
“你幹嘛問這個?”虞嫣狐疑地看著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無事。”蕭寰即刻道,說罷,指指銅釜,“那茶湯再不下料,便過火了。”
虞嫣回神,連忙拿起一隻小罐子,按照蕭寰的指導將佐料添進去。
什麽我不行。
蕭寰在心裏不屑地想,鬼扯。
第二天,蕭寰仍然到宮中上朝。臨近午時的時候,王熙帶著幾名裁縫和工匠來到了王府裏。
王熙事務繁忙,將人帶到之後,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
“多謝王公子。”虞嫣送他出門的時候,行禮道。
王熙卻看了看她,道:“謝我何事?”
虞嫣道:“當然是謝王公子為妾操心,請來了這些匠人。”
王熙淡淡地笑了笑。
“女史不必謝,我這麽做,不過是因為愧疚罷了。”
虞嫣不解:“愧疚?”
王熙目光深遠:“我外祖母將你邀到那千秋節上去,無異於將你引入虎穴狼巢。相較之下,我尋幾個匠人來,又有甚艱難。”
虞嫣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此看來,連王熙都預料到了那千秋節上會有什麽等著她。
“虎穴狼巢罷了。”虞嫣不以為然,“去的就是虎穴狼巢。”
王熙有些詫異。
“女史不怕?”他說。
“有什麽可怕?”虞嫣道,“那是聖上的壽宴,總不見得又會蹦出另一個壽陽侯來發難。”
王熙看著她那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忽而覺得蕭寰喜歡她是有原因的。
這神氣,讓他想到了蕭寰當年被逼婚時的模樣。那時,王熙問他打算如何,他說他不會從命。那睥睨之勢,仿佛就算全天下反對也不放在眼裏。
如果京中那些打著蕭寰婚事主意的人聽到了虞嫣這番話,定然要跳腳。
驀地,王熙愈發覺得這女子定然不是出身什麽廣陵國的鄉野。
“如此,便預祝女史萬事順遂。”他彎彎唇角,溫聲道。
千秋節當日,虞嫣早早就起來,讓碧鳶幫忙梳妝打扮。
蕭寰看到她的時候,愣了愣。
隻見虞嫣穿著一身長衣襦裙,廣袖婀娜。
深青色的長衣上,繡著流雲花鳥,嫻雅而精致,行走時,衣袂輕擺,頗有幾分生動之氣。這長衣很長,一直延伸到膝下,用一根精致的腰帶係著。底下,薄錦和絹紗製成的襦裙曳地,看上去,身姿翩然,卻莊重而不輕浮,似畫上仙人。
看到蕭寰的目光,虞嫣心中不由得意。
這身衣裳,虞嫣費了不少心血。
首先是樣式。
虞嫣雖然不打算跟別人穿得一模一樣,但她要去的地方既然是宮廷,那麽自然也不能另類得出格,能做的隻有在宮樣的基礎上改進。
而之前她接觸到的少府裁縫,開口閉口就是宮中規矩如何,皇後上次穿得如何,貴人上次穿了個什麽樣的,多一分減一分都要提到規矩,讓虞嫣覺得溝通困難。
而王熙帶來的人則不一樣,虞嫣說怎麽樣就怎麽樣,一切按照她的要求來。
虞嫣拍過很多時尚大片,也接觸過許多服裝設計師,被科普過一些審美上的原理,也知道自己的身材,什麽樣的衣服能夠揚長避短。
府庫裏的布料,都是少府出品,花樣紋飾上乘,但大多中規中矩。虞嫣挑了很久,才挑中了長衣用的這一匹。
裁縫裁製的時候,也藏了些心機,並不按照料子擺正的模樣去做,而是傾斜幾分。這樣一來,圖案上的流雲花鳥似斜飛一般,平添了幾分活氣。
“怎麽樣?”見蕭寰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虞嫣問道。
“甚好。”蕭寰道。
“怎麽好?”虞嫣追問。
“好便是好,”蕭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卻道,“你就穿這些,不冷麽?”
說罷,他讓碧鳶將她的狐裘拿出來,給她披上。
“先去用早膳。”蕭寰說罷,帶著虞嫣往堂上而去。
虞嫣看著蕭寰,隻得跟著他離開,一邊走著一邊在心裏繼續翻白眼。直男。